我开始有记忆的那年是四岁,家中不见母亲踪影,只有父亲和哥哥。
我们三人围在饭桌上吃饭,哥哥和父亲都木着一张脸,默不作声。也许父亲想活跃一下气氛,沉吟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夹了一筷子肉放到了哥哥碗里,笑道:“今年你弟弟的生辰……”
“您有何打算?”
哥哥面色不变,将问题重新踢给了父亲。
父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的笑凝住了,半响才得以回神,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强挤出了一抹和蔼可亲的笑,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将番薯塞到了我的手里,“恒儿快快长大,长大了和哥哥一起读书。”
我当时虽然年幼,但是却记得清清楚楚。哥哥将目光从碗里投向我身上,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瞪着我,眼里充满了仇恨,那些可怕的情绪在哥哥眼里叫嚣着,扭曲着,将我吓了个不轻。我嘴里还嚼着番薯,被这么一瞪,张口,顿时就哭了起来,还赌气将手里的番薯砸向父亲背后的哥哥。
叫你瞪我!
父亲转身,正好看到哥哥怨恨的眼神,亦是怒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赵简!你这是在干什么?!”
“母亲因生他而难产致死,赵恒的生辰就是母亲的忌日,你还好意思问我要怎么给赵恒庆生?!”
“他是你弟弟!”
“是他导致了母亲的死!”
“是我叫你的母亲再给你生个弟弟……赵简,你别怪你弟弟……你母亲的死,你悉数怪我,是我害死了你母亲!”
父亲双眸赤红,情绪剧烈波动,全身青筋暴涨,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哥哥。
哥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看着父亲,在父亲的威压下坐了下来,继续低头吃饭,仿佛刚才什么毒没有发生一样。
父亲也坐了下来,只是我却看到了他桌下的手微微颤抖,眼角悄无声息流出了一滴晶莹的液体,在哥哥看不到的地方顺着脸颊流到碗里,又被他默默吞咽下去。
泪水是咸的……我尝过,着实不是什么好味道。
一餐风平浪静且又暗潮涌动的晚餐之后,哥哥率先离席,父亲身子一僵,但随刻便放松下来,继续默声吃着饭。我吃东西向来慢的很,半吃半玩,依旧抱着番薯啃着,却眼尖地发现哥哥碗里还剩了一筷子肉。
那是父亲夹给他的。
父亲脸色不是很好,盯着那碗底的肉半响,好几次看着哥哥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哥哥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喊住哥哥。
在我都要睡着的时候,父亲轻轻一挥手,端起哥哥的碗,将那碗底的肉倒进了泔水桶。
他收拾好了碗筷,一扫刚才的不悦,笑眯眯地蹲在我身前,很是温和地揉了揉我的头,亲切说道:“恒儿吃快点,别玩了。”
我吃东西向来没有耐心,吃着吃着就烦了,又挨了哥哥一记眼神,更是吃不下去,将番薯塞到了父亲嘴里,咧嘴笑了,“爹……爹吃。”
父亲笑的很是欣慰,将我抱住,不断夸赞我懂事了,懂得分享了,说我是个好孩子。
但他没有高兴一会儿,父亲将我轻轻推开了,呵斥道:“以后也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哥哥,不能拿番薯砸他,知不知道了?”
哥哥讨厌我……我也讨厌哥哥。
“哥哥喜欢你……哥哥最喜欢恒儿了。”
那……那我也喜欢哥哥。
透过纸糊的门窗,我看到哥哥站在门外,浑身轻微战栗着,估计是在偷偷哭。
之后我的记忆总是零零散散的,记得的事情并不是很多,但最多的还是父亲和哥哥争吵的画面。
但那次之后,哥哥对我态度转变了很多。他开始亲近我起来,甚至主动搬到了我的房里,和我睡一个被窝,睡觉之前他总是会跟我讲些母亲生前的事,我就是伴随着这些故事入眠的,梦里有时也会梦到母亲,她就和哥哥所描述的一样美好。
不过好景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哥哥很快便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花了不少钱动用了不少关系,最终将哥哥送到了国子监里面读书。
国子监在皇宫里边,哥哥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哥哥搬走之后,家里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人,父亲平时要去军营做事,所以只能将我丢在家里。
父亲都是天不亮就出门,那时候我还在睡梦之中,待醒来了,面对的就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实在是无聊了,就坐在大门槛上,撑头看着天上的云彩,一看就是一整天。
再大一些,父亲不在家,我会偷偷溜去酒窖,寻上一壶佳酿,一边偷喝着一边看着京城里的戏折子,乐呵得不行。
哥哥倒是经常买芙蓉酥回来给我吃,对我很是亲热。
父亲看在眼里,眉头却越皱越紧,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母亲生前很喜欢吃芙蓉酥,哥哥是将我当成母亲了。
以母亲的死换来了我,我是母亲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我不是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相反,我的出生导致了母亲的死亡,亦导致了哥哥和父亲的决裂。
哥哥在外面读书,很少回来,每次回来总是要给我买上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有京城里最为流行的布老虎,有甜甜的糖葫芦,还有京城西街的那家芙蓉酥。
哥哥会咬着我的耳朵,对我说悄悄话,叫我快些长大,然后和他住在一起。
那父亲怎么办呢?
哥哥眼里是比毒蛇还要狠毒的神色,他说父亲害死了母亲,他没脸见他的孩子们。
我之后便知道了——哥哥恨惨了父亲。
哥哥每次回来总会和父亲吵上一架,两人如笼中的困兽一般,脸红脖子粗,若不是因为父子的身份,两人怕是都能打起来。
久而久之,我一边盼着哥哥回来,一边又盼着哥哥不回来。岁月也就在这时候渐渐蹉跎,在我九岁的那年,父亲被派去了漠北。
听闻漠北环境恶劣,漠北人也都是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好相处。我哭着不愿和父亲去漠北,想和哥哥一起留在京城。
但皇命如此,岂是父亲一个小小的参谋可以改变的?父亲注定要去漠北,可是父亲和哥哥早些年就断绝了父子身份,父亲身边只有我了,我要是留在了京城……父亲便要孤身一人去漠北面对那儿的蛮人。
我思量了一晚上,最终选择跟父亲去漠北。
出发的前一夜哥哥找到了我,他黑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一口接一口喝着酒,他酒量向来不好,几杯下肚,已经神志不清,哭天喊地,叫我别跟父亲去漠北,叫我别离开他。
他说他也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
我一遍一遍劝他,我说你不会的,哥哥还有大好的前程,哥哥将会在京城过上很幸福的生活。
但父亲再也不会了,他已经老了,且余生将永远活在导致母亲死亡的愧疚之中,他需要我。
好不容易说服了哥哥,我承诺他,待父亲故去了,我必定回京城来,和他住在一起。
整整一个月的舟车劳顿,我和父亲总算抵达了漠北,看到了第一眼就是无尽的荒漠,而漠北城就这么耸立在片茫茫黄沙中,巍峨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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