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杏林雅阁。
南苑雅致清幽的厢房内,灯火通明,水气混着淡淡的冰香,不紧不慢缭绕着整间厢房。
一侧的屏风后,医女们正安静而麻利地替眼前少女沐浴更衣,换下染血的衣裳。
但是待发现数日前赵重幻肩头的那朵印青又游弋了几分,甚至离心房仅有寸许时,二人不由一怔,顿时有些凝重地相视一眼。
随后二人加快手中的动作,伺候着将依旧昏睡的赵重幻给收拾停当。
待安顿完毕,医女出来将所见情形跟廊下回避的穆凉声禀报了一下,后者一贯平静安详的神色也微微有了些许波动。
这时,处理完紧急事务回来的谢长怀从月门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如何?”他眸底不藏焦灼。
“她睡了,暂时无碍!”穆凉声依旧一袭墨袍,若月下流动的暗影。
此刻,他委实不忍心将赵重幻身体的实际状况告之于眼前男子。
一切正如阿莫颉所言,蛊毒发作的最终目标确然是侵占寄主的心脏,待噬尽心头之血,与寄主同死——
蛊亦有命,从来都是以寄为生,自不会轻易杀死寄主,否则它也惟有一死!
如此,越发显得血蛊之恶诡谲异常,以命逼命,同归于尽,养蛊之人到底对一个孩子有怎般的深仇大恨才能给她下这样的蛊毒?
谢长怀听到此言,神色微松,他跨上台阶也来到廊庑之下,与穆凉声并肩而立。
夜风轻晃着明亮的灯火,也将沉沉的影子打在二人俊美的面庞上,显出一种晦暗不明的朦胧,仿若一场梦境,难以琢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穆凉声低低道。
谢长怀还是之前宝石山上的一身玄衣劲装,眸色沉敛,默默地眺望着宁静而幽邃的天地间。
听到穆凉声问话,他眼波荡了荡,忍不住还是回眸睨了一眼厢房紧逼的双合门。
但是,他却一时未曾应答。
默了顷刻,他才缓缓道:“为今之计,解开她的蛊毒是我惟一所想的!”
“原本按你的谋划,她今日本该已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了,但是,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如此局面!”
穆凉声凝着他,声音若静夜的幽泉,清泠又沧凉。
“现在,她的身份今非昔比,你单单这般将她带回杏林雅阁便要掀起一股巨浪来,更莫说其他了!再者,既然她已入了荣王府,解毒一事——大抵也由不得你替她做主了!”
谢长怀收回落在厢房门上的视线,再次沉默。
“长怀,有些事,也许真的是冥冥注定的!”
穆凉声目光温煦又坦诚。
“前夜,你回来与我提及星陨剑周颐所言的那段江湖过往时,你心中便有了决绝之意吧?”
“可能你心中不单单只想护住她,其实,你确然也希望她真能成了你的妻,这样,毋论你走到哪里,若有朝一日能活着回来,她尚能在此处等着你!”
默然不语的谢长怀双手负于背后,竹节分明的手指随着穆凉声所言而微微用力蜷了起来。
“可是,你有没想过,若是我们败了,压根无法活着回来,那她该如何是好?”穆凉声的嗓音越发净澈却低沉。
谢长怀背于身后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视线与廊外的夜色融为一线,深不见底。
“那日清晨,她于此处醒来,神色虽惊讶,但却坦然而从容,我便看出她并不在意你的身份!”
穆凉声也望向无尽的夜色,有些感叹道,“她属实是难得的好姑娘!所以,你忍心——教她孤苦一辈子吗?”
谢长怀的拳攥得越发紧了。
穆凉声微微喟叹了下,继而抬手拍拍他的肩头。
“不过,阿莫颉所言解毒之法尽可一试!她也擅医,此事,你最好亲自跟她解释一下!”
“退一步说,不管她是何身份,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解蛊毒!如若再耽误,以她现在频繁发作又七窍出血之状,我恐她撑不了多久!”他眸色凝重道。
谢长怀倏尔转头看向他,眼神压迫又灼灼:“她的印青又有异动?”
穆凉声没有回避,默了须臾,微微颔首。
谢长怀一时窒住,背后攥成拳头的手青筋凸出,风雷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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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身影匆匆奔来,转而廊下灯光中显现出黄河年轻又严肃的面庞。
“少主,穆大夫!”他压低声音行礼,“属下等查到裴不简的行踪了!”
“他落脚在何处?”谢长怀瞬息敛去眸底的动荡。
“平章府!”黄河沉声道。
穆凉声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谢长怀,蹙了蹙眉头低声道:“赵姑娘怀疑那个聋叔是江湖高手,如此看来,这裴不简十有八九便乔装成聋子隐藏在了平章府!”
黄河附和道:“穆大夫所言极有可能!前夜渭水乔装去平章府轻檀院试探时,发现这个聋子藏得极好,人前人后都显得甚是懦弱无为,分毫看不出有武功!但是现在再看裴不简的身形体态,他说确实颇为相似!”
说完他看向谢长怀,后者一脸沉思,瞳底噙着寒冽。
“你说这位平章夫人会是刺杀赵姑娘的幕后之人吗?”穆凉声也望着谢长怀又道。
谢长怀蓦然冷笑,眼神凛若刀剑轻嚣:“抓到裴不简自然就知晓了!他既藏在平章府,那就用贾平将他逼出来!为了亲子,我想贾夫人应该不会舍不得!”
穆凉声跟黄河不由相视一眼,后者立刻意会,抱拳颔首:“是,少主!”
目送黄河快步离开,须臾,谢长怀转身往一侧的厢房门走去。
穆凉声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中意蕴沉沉。
那厢,谢长怀轻轻推开门进去。
房内烛火盈盈,云母影深,珠帘琳琅,绣幕蔼祥,冰香悠宛,袅袅轻浮在安静的空气中,一切都被暖暖的光芒淡淡地辐照着,显出一种清雅温煦的情致。
屏风后的锦榻上,帘帐未曾放落,锦被隆起一个薄薄的轮廓,枕上人的面庞被灯影笼着,似远山起伏的逶迤。
谢长怀凝视着那人儿,目光怔忪。
两日不见,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而她却已经不再是原先的她!
这一瞬间,他对自己的所有筹谋忽然失却了信心——
也许穆凉声说得对,他心底深处便是希望她能守在此处,等着他回来,所以才那么迫切地希望明媒正娶了她!
可是,他会有命回来吗?
他嗤笑自己:果然皆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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