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和洋流?洋流是什么?”
那个中年人不像刚才那么侃侃而谈,嗫嗫喏喏的,他的面孔紧张得有些模糊。
“大海里的水在运动。除了潮汐之外,海洋的水因为密度不均匀而运动就是热盐效应引起的。”
“喔哦噢咦呀嗯呃……”
影子们一串呓语。大家纷纷点头,不免让狄小七觉得自己很有些学问。
她的脸热了热,镇定地接着说:“你刚才说的很好啊,我也那么想。至于后面三点,地表条件很容易理解;大气环流指的就是风,比如咆哮松针的季风;‘洋流’云云,Samsara才会这么讲,不同水域的热度和盐度分布不均,水流会因为压强差而运动,就是洋流。”
中年人受到她的肯定,显得很惊奇,但控制着情绪,只默默地点头。
狄小七猜他不会是伊格尔顿,友好而典雅地问:“同学,请问您尊姓大名?”
中年人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很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他轻咳了一下,低声回答:“在下,不,在上布伦.柯恩(Buron Cohen),刚才和我争论的是瑟尔福(Selfe),他说的科里奥利力效应可以和你说的季风和洋流对应起来。瑟尔福,你跑哪儿去?”
他虚空拽了一把,其他影子闪出一个空档,另一个中年影子完整现身,带着面具。记忆也用得着伪装?
瑟尔福的面具一副尴尬相,“说甚科里奥利。”他哼了一声,问狄小七:“同学?表意之词。汝之所在智者彼此如此称呼?”
可以肯定不是,狄小七严肃地点了点头,“然也。大家在一起阅读、讨论,就是同学。”
“有道理。”
所有影子的肢体语言都表示赞同。
狄小七一激动,不假思索地说:“我们都在这儿阅读,我们就是同学会,是朋友圈。”
“这个说法不错。”
“是啊,我一直觉得‘学者的聚会’这说法有点儿颓废。”
“还有点儿娘娘腔。”
“可是,它的本意不是为了好听……而且,年龄总归是个界限……”
外面一个声音传过来:“哲学就是爱智慧。对智者而言,年龄不是界限,对记忆来说,也不是界限。”
影子们仿似来了救星,纷纷夺缝儿而出。
大厅里宽敞些,也比刚才明亮。
她环视影影绰绰,有的面容清晰,有的闪烁不定,有的带着面具,衣着千差万别,骑马的、甲胄在身的都自觉地待在后面。
同学们好,我是插班生狄小七。
***
在一棵螺旋书架的中间,罗丹的小眼睛一亮一亮的,看它旁边没什么人影,狄小七瞪了它一眼。
视线穿过几个影子,那几位惶恐无状,彼此打量。
“这位年轻的女士倒是落落大方。‘同学’这个称谓,很有意义。”说话的是个大胡子,一袭长袍,瞧模样年纪不大,仍然算是个青年,奇怪的是大家都很尊重他,连石桌旁的几个老影子也站了起来。
狄小七朝他微笑,正要开口,对方回以微笑并抢着说:“我叫……”
狄小七比他还快,“斯坦。大胡子斯坦。我知道您,您对Zera的结构颇有心得。”
“哦?不敢托大。我只是见过大家不曾见过的另一幅景象,是四环仪展示的三维图景。刚才柯恩说的没错,三维图景也不足以描绘这个结构的投影,更不消说二维平面。所以,我所见仍然未必真实。”
“那是个什么样子?”
“它展现出的立体结构完全不同于总图。七块大陆奇形怪状,在漂浮的过程中不断改变,标注地名的点与点之间的距离随着观察角度的变化而变化。日环孤悬在上,七块大陆就在其下翻转,划出各种曲线,毫无规律。
“小香巴拉甚至一度相对静止,那是不可能的。虹图时而展开,时而卷曲成球,考虑Zera的曲率,那种结构更是不可能。忘忧河的运转速度最慢,像一面镜子一直朝向日环,‘无忧镜海’,影像这么表达还说得过去。”
狄小七说:“我不觉得奇怪,怪处多了不如见怪不怪,奇异的表象下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才值得我们探索。”
狄小七话语流畅,心里的感觉很奇怪,似乎血流在加快,脑筋各种急转弯。
“你说的很好。我听格鲁赛克(Grusec)说过你关于柱体时空+螺旋复平面的绘景假说,很不错,有独到的视角。Zera的结构确实是个值得探索的课题,我至少认为,马鞍状的大陆可组不成一个有限无界的空间。但这样的课题不适于作为讨论的‘话题’,没有数学支撑的推演只能是思辨式的猜测,一千个智者就能描述出一千个思想实验得出的绘景。”
狄小七瞅瞅老影子院士,格鲁赛克先生愁眉苦脸地没什么反应。
他身边的一个山羊胡老者却摇摇头,反驳说:“不,斯坦博士,‘思想实验’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思辨式的讨论很有益处,智者先贤并不具备您这样的数学素养,同样能够获得指引方向的真知。如果说数学是唯一的支撑,我倒有个问题,爱因斯坦方程允许空间拉伸,并且从一无所有的‘体’中创造出更多的‘体’,这是个无限的宇宙,那么您刚才说的‘有限无界’到底是无限还是有限?”
“哦,是阿德勒长老(Adler the Old),好久不见了,怎么,今天您也来凑个热闹?”斯坦淡淡地微笑着,并未接话。
阿德勒长老对斯坦的谦逊回避准备不足,“噢,是格鲁赛克拉我来的。”接着他揪了一把虚无的胡子,“最近有个信息,说是你们晶霖塔传来的,声称加速暴涨理论解释了大爆炸,我没搞明白——大爆炸是起点还是结束?”
斯坦还没酝酿好措辞,身后的人丛里就有个清亮的年轻声音赶上了节奏,“大爆炸是暴涨的结尾。我们可见宇宙的暴涨结束,而在某些地方,暴涨仍然持续。宇宙浩瀚无垠。”
另一个声音马上提出疑问:“那起点呢,起点在那儿?”
一个不太果断的声音回答:“不一定确凿,但,啊,也许,起点需要一个初始条件,最初,可能是最初的随机量子涨落……”
大厅里马上此起彼伏地、三两成堆地讨论起来,连愁眉院士也未能幸免,被那个长老拉进一堆年轻人。
狄小七左感感,右看看,甚感愉快。
从中心人物迅速变成在一堆影子边缘移动的影子,她融入了“学者的聚会”,算个影子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