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狄小七晚上返回小屋的时候在桌面上看到信封,兴奋地认为那是个红包。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绢布信封的丝线,里面是张石榴给她看过的那种纸。不是红包,是封信。
要不是她已经学过晶元控制课,穷极目力地在纤维之间发现了光芒,她顶多以为那是张印有花纹的手绢。
她摸了个核桃,用剑柄砸开她珍藏的小零食,伴随着清脆的咀嚼声,大脑的枯涩感逐渐降低,信笺的真面目缓缓浮现。
“D7,你好。
特此邀请你来参加今晚的聚会。
年轻的时候我很愚蠢,后来我给愚蠢找了很多更愚蠢的理由,时至今日回首往事,怎么能说不后悔呢。但愿这次不会显得愚蠢,无论是否诚然如是。
(这开篇倒有点儿石榴的风格。)
因为愚蠢,我曾愚蠢地希望这部分记忆不再是‘我’的一部分,那个‘我’就可以甩掉很多包袱,继续前行。但‘他’还是会继续犯一些愚蠢的错误,我了解‘他’。
学者们都在这个局里。我们是被遗失的记忆。有些是主动的,有些是被动的,有些珍贵,有些很无聊,而无一例外,对某人来说它有用。就像我,对那个‘我’来说很有用,如果我不在这儿,‘他’就彻底失去了我。我庆幸有峒府这个局。
(局?什么西东?狄小七的表情包:头大如斗。)
我注意到你的特殊状况,你的间歇性涡旋让我们时隐时现。某人认为,这一点需要调理清楚,以免纠缠于往事。而我私下抱有一个愿望。所以,值此良夜,谨邀你来参会。
时间:子时。
地点:四环阁。
欧德慕斯.彼辛博.伊格尔顿(Eudemus.Busimpore.Eagleton)
PS:不得不遗憾地致歉并提醒,这是我的私下邀请。更多人倾向于和你划清界限,以防造成不可逆的事故。但你若贸然闯入,没人会反对。据我观察,那些反对的意见背后也都隐藏着对你的巨大好奇。”
……
被遗失的记忆?
嗯,这里是记忆博物馆。
狄小七把绢布信笺折叠好,这可说不上是一封请柬,倒像一封教唆信。
这可不简单,她对记忆这个问题超级敏感。
谁送来的信?她质疑地看看Nina,大姑娘狗狗一脸懵懂。
飞鼠罗丹呢?你小子给我出来!
没反应。
去不去?艺高人胆大?
算了吧,“胆子这东西唯一的依托是心灵而不是技艺,勇敢总是基于某种看似盲目的目的,而怯懦总有值得悔恨的恰当理由。”狂人先生今晚才刚刚说过,“勇气只与心灵有关,八竿子也打不着技艺的边儿。”
(她在心里称呼那个影子“狂人先生”,以示与现实的珀迟曼先生有别。)
四环阁在哪儿?
她回想图书大楼三层的书架环形排列,说不定能从高处看到几个环,那里的中间有一块很大的空地。
她把红包收在怀里,对Nina说:“走,我们去四环阁。”
***
哇,一群幽灵!
图书室的灯光晦暗,蓝莹莹的影子站成一丛一丛的,比以往多出十倍。
狄小七停下脚步,努力让自己平静而自然。
确实在开会,有几个交头接耳的,彼此的头脑相互深入。
石兽凳子上坐着几个持重的老影子,谢顶院士身在其中。他们矜持地和那些年轻的影子拉开了距离,也都假装没看到她悄悄走进来。
“四环阁”竟是她的小隔断阅览室?
那里面几个影子正在吵吵,围在外面的几个发现了她,推推搡搡地重叠在一起退到书架那边去,里面的争吵停止,只剩下一个声音兀自喋喋不休:
“三维投影也不足以确切描绘Zera的空间——作者认为Zera所处的空间是曲面的,而之所以整个大陆没有被看成一个封闭的内球面,是曲率的大小和空间距离决定的。
“可以据此理解‘悬河’:站在所在曲面的低点,保持一定距离,就像在碟子中央看碟子的边缘,我们看到的只是河流的造影,和海市蜃楼差不多。
“只是本书描述晦涩,只说河水受到大陆自转和来自其他大陆的引力影响,同时起作用的还有地表条件、大气环流和热盐效应。最后这两个是指什么?”
这不是白话文吗,哪里晦涩?
狄小七淡淡地接话:“我觉得,有点儿像季风和洋流。”
鸦雀无声。
她走进自己的隔断,里面挤满了影子,有个坐在她的位子上。这么小的地方也可以聚会,对他们来说倒不算难为。
她一步穿过好几个,“挤”得边缘的几个从书架缝隙里漏了出去。
位子上那个中年人刚才正伏案详勘,让位的时候重叠在另一个影子里摇摇晃晃,和那个影子背对脸、脸对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歉意地笑了笑,然后一起严肃地看着狄小七大咧咧地坐下。
桌面上摊开着她离开时没收起的那张Zera总图,她的荧光记录还停留在自己划拉的臆想结构上,现在看看实在不太入流。
歪七扭八的大陆,怎么看怎么像她刚才砸烂的核桃壳,雨伞画得像个蘑菇,虚拟的球被画得像个南瓜,一连串的月牙到满月歪歪扭扭地像是人类从爬行到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