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的铁皮虎头栩栩如生。
河工们卸货、装货地忙个不停。不知道莫魁是在船上还是被装进了哪个送给医师的箱子里。
到得早了,码头上没人迎接他们。
索恩安排了马车,两个河工和柘杰把行李装上车,送她们进城。
狄小七想着柘杰的事,有些淡淡的伤心。萍水相逢,柘杰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大秘密告诉了她,她觉得那是给了她一件非常珍贵的礼物:了不起的信任!
面前这个城堡的人和那座瞭望塔一样高高在上,俨然是河工的对立面。
除了朋友,这座上层建筑里面的人还有谁会在意一个小河工的记忆,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呢?
柘杰在马车后面扶着行李箱。她想对他说有空儿就来找她,可自从下了船瑟琳娜就一直拉着她的手,路过一个大树桩的时候也没松开,举起她的手臂就像在跳交谊舞。
到了城门口,瑟琳娜给戎装城卫说了一个地址,城卫接过马车的缰绳,两个河工就谦恭地朝她们鞠躬告别。
狄小七回了礼,朝呆呆看着她的柘杰摆了摆手,竖了一下大拇指,外加一个自信而亮丽的微笑,就跟着瑟琳娜穿过阴森森的城门洞向上走去。
***
白石街干净明亮,路两旁的白梧桐、各种各样的门面和建筑样式有新鲜感,没吸引力。
陆续经过的人对她们十分礼貌,应该说是对她们佩戴的标志十分礼貌。
瑟琳娜管家目不斜视,收拾得细致入微的面孔上带着典雅的笑容,点头朝那些向她行礼的人温和示意。
狄小七的第一感觉不算好,她不喜欢这个城市和这些人。她猜想这些人都不会做饭和洗衣服,因为有仆人;这个城市里也不会有自由市场,因为不需要,他们习惯于伸手索取。
就这样,少女行者狄小七跟着一位端庄的女士,带着仆从和宠物,坦然走进迎接她的各种颜色的目光里。
不过,关于自由市场的猜测却是她错了,五月堡的人不完全是索取者。
她看到路旁有家小五金商店开始营业,貌似广告牌的一个布帘上别着一张纸,“今日可供”字样下面密密麻麻的,写满商品名称和数量:柞木钉40支,铁树石板清洁器一具,凤尾竹百叶两幅,特供刺橡木结构件,可上门安装。接着她看到一间门面房正拆下门板,把“今日可供”木牌挂在了门口的树上,那是一家微型的水果超市,隔着栅栏能看见那种黄瓜梨子和一筐小个儿的西瓜。
门口那个绿眼睛少年礼貌地冲她点头,门里面有女人在喊:“怎么我的彗星Freeman又少了一片,是不是你借给那些野小子玩滑雪比赛去了?”一张发怒的脸顶着一蓬红头发从门里伸出来,看见她们,连忙站出来微微鞠躬,双手的泥巴往围裙上直搓。
狄小七赶紧还礼,这是位爱唠叨的婆婆,和表嫂的脾气差不多,特别需要尊敬。
看来这些门面都是商铺。
这家是瓷器店,门楣上贴着一个青花瓷盘;这家是木匠铺子,隔老远能闻见刨花和锯末的清香味儿;那座两层的小楼是家牙医诊所,二楼屋檐底下的灯笼都是牙齿形状;这间瘦得和书桌一样的小店面是文具店,隔着一条门缝一样窄的橱窗可以看到店面里的笔架。那么附近应该也有书店,有书店才像个城市的样儿。
搁她的脾气,这会儿应该带着Nina在白石街上之字形前进,到每一家开张的店里去看一眼。
那个婆婆提到的东西有个天外飞仙的名字,更应该过去打听一下那到底是什么,Zera的天空可没有彗星。
吔?也说不定,就是写书的那些人没见到过罢了。
可是瑟琳娜一直抓着她的手,可不好就这么挣开吧。
走向高处,路过一间低矮平顶八个角的石头建筑时她随口问:“瑟琳娜管家,这个奇形怪状的建筑是什么?”
“五月唇汤池,Maylips,一个男人们泡澡的地方。”瑟琳娜低声回答。
扫兴,一家澡堂子也学着八个角。
“有女浴室吗?”
“你真是一脑子的胡思乱想。”瑟琳娜压低了声音,“女士怎么能到公众的场所洗浴?”那语气,要不是走在路上,瑟琳娜肯定会大声训斥她。
女生怎么就不能到公众澡堂洗澡?在地球就能。
“这是某种温泉?”
“我好久没听过这个词了。Zera没有温泉。”
嗯,不是铁核星球,有温泉的话大陆就裂开了。
“是晶体能量烧的热水?”
“差不多,是仆人烧的水,这里不会大材小用。”
狄小七愕然。她觉得晶体储存能量的转换就像地球上太阳能的光热转换、光电转换一样,既然在Zera可以用来点燃壁灯,可以驱动机械器件,当然就可以用来温水。
大材小用?那仆人(不管是不是副体人)的劳动和炭火的热量就没有价值?她突然有些愤懑,十二岁的经历里她还从来没愤懑过呢。Zera居然有这样根深蒂固的阶层观念!长老、管家、仆从,城堡、河工、麦工,从瑟琳娜对待副体人和河工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说不定管家是这种观念的典型代表。而自己算哪一层?栖木者家的少女行者?我只不过是个石匠家的女孩儿,从石匠村蒙着眼出来旅游的六年级插班生。
思索间她们已经走进了那个两个脑半球拼成的学宫大厅。这个地方她听不同的人提过,那两片大脑生动展现了它在她心中的形象:这是学术中心、智者论坛,一个与智慧有关的地方。
门大敞着,当然,学宫就应该是开放式的。
但是,怎么?副体人和动物不得入内?人不是动物?
杨子知道规矩,她连台阶都没上。Nina跟了上来,遭到守门人的阻拦又讪讪地退了回去,这更让狄小七气不打一处来。
她瞪了那个守门人一眼,那人浑然不懂这位少女在冲他表达一种什么情绪,也不知道她心里在冷笑着说:哼,什么了不起的臭规矩,我偏要破坏一下!他当然不知道,这位少女的挎包里还有一只懒鬼在睡觉呢。
她大摇大摆地跟着瑟琳娜顺着台阶向上走,在二层环廊的栏杆停了下来,还有些人和她俩一样在环廊里做观众。
头顶的大厅穹顶构造比较奇特,像隔开两米的两个半球,凹槽部分是很多块水晶玻璃,照得室内非常明亮。
她趴在栏杆上向下看,圆形大厅也分成两半,像元老院和议会那样一圈一圈的座椅,中间平台有个X形的桌子,两边分别站着两个人在辩论,他们身后各有阵营为他们助威,乱糟糟地此起彼伏。
她看见柏迟曼先生坐在对面靠墙的最后一排,正在她们俩的对面,她冲他摆摆手。柏迟曼先生报以微笑。
他和在洞府里的装束不太一样,整个学宫里的人都是这种淡青色的长袍,外面罩着长长的无袖高领褙子,褙子的胸襟上别着各种标志,腰间束着宽宽的革带,上面套着不同数目的佩环。
台上辩论的两对“选手”年龄不一,正唇枪舌剑地批驳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