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虽然尖厉,少年的小脸上却并无什么狠色,相反还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古怪笑意,仿佛‘小老板’这三个字,唤起了他心下一些久无人知的往事,只是想到便颇为暖人。
白行相不明所以,唯唯称诺。心下想道天下不凡之才果都有一些怪异脾性,身为生意场上的人,捞财乃是正道,又何言‘太捞了’呢。
……
宋管家是长安街上极少数把这场糊涂戏看到落幕的人,见到墨凡领着大汉,白安纸领着墨凡走向白家书斋后,他一边回转身形,一边冲自家悠然喝茶的掌柜问道:
“曹老板,您说这芒砀山上下来的大汉,是受了谁的指使来长安街的?”
端坐雅心斋的曹富海看着自家的得力助手,洒然一笑,轻吹了下茗碗里浮起的雪花乳,不慌不忙地道:“想知道这个问题也不难,我们用排除法,首先排除掉你和我,其次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说起来,这寒食时候的雨前茶,果然如传闻一样,不如社前,美过谷雨啊。”
“哎呀,老板…这说着正事呢,您怎么又开起玩笑品起茶来了。”
宋管家见自家老板又如平时一般魔怔起来,知道眼下又是到了他‘天道中庸,人居其半’的痴傻那一半的时候了,问也问不出什么好话来。
就如前些年自己刚来到这雅心斋想谋份营生之时,话还未说一句呢,就连同作保的熟人一道被他直接用桐油木桌轰出了店外,那时匆匆一瞥,除了这小老头的头发实在稀疏得过分之外,什么印象也没留下,谁知他一伸手又拽了两根下来,口里还嘟囔着什么‘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怪话,心下想着被赶出来倒也是好事,以后便再也不要见到此等怪人了,哪知没过两个时辰,被他不知怎么寻到了自家宅子,硬是用四个大汉给抬了回去,现在回想起来路上行人的眼神,还觉得满脸发烫十分羞耻!
眼看着这些年来老板的头发越拔越少,痴傻的症状倒是越来越轻,去岁中年秃顶之后,总算是能与这个状态的他交流上几句,看着眼下这是又傻起来了,还是先做自己的活计去吧。
想到这里,宋管家轻叹一声,随手抓起窗边银标杆上挂着的抹布,擦起来了店内的陈年古董。
曹富海不知自己的老管家想起了如此多的旧事,一伸手摩挲了下光滑的脑袋,轻轻吟道:“霜清桑落熟,汤嫩雨前香。放翁之言,真是良言。”
“老宋,你可知此诗是谁所作?”
闻听此言的宋管家不禁腹诽:您都说了是放翁之言,我还能去猜别的谁不成?
正待答话,曹富海却先已自言自语道:“这是陆放翁的诗啊,墨凡那玄铁门簪上刻的‘古琴百衲弹清散,名帖双钩拓硬黄’两句,你又道是何人所作?”
宋管家愣了一瞬,道:“莫非还是放翁?”
“善。”曹富海微微点头,又道,“我再问你,这两句有何深意?”
老宋微微沉吟:“从字面上来看的话,是在说他家的琴好字妙,却也不说破,尚留有三分韵味,作为开书斋的楹联还是挺合适的。”
“呸,”曹富海勃然大怒,大手一挠光头,破口骂道,“老宋你在我这儿这么多年,顿顿都在吃屎不成?若是寻常对联,怎么不大方挂出,偏要刻小篆金字在向北一面,我不说出,你岂知他家有这般对子?”
曹富海气尚不消:“还合适,合适怎么不见你门前也挂上一幅?偏偏你那悍妇就知道挂些‘财源广进达三江’之流,真是俗不可耐!”
“小的属实不知…”宋管家额头大汗直淌,举起手中抹布一边擦汗,一边喏喏道,“不过老板,咱们这些年可是一直同锅吃饭,您的饭量足能顶五个,若说小的吃那啥,那您岂不是……”
“唔……”
听到这话,曹富海反而乐了出来,抚须大笑道:“哈哈,不错,不错!老宋你此言有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你就这股机灵劲还算没有辱没我的威风。”
“您老哪还有什么威风可言啊,早被您自己丢到芒砀山上和妖兽玩拳击去了!”
心头这样想着的宋管家断然不敢说出实话。
“那我且再问你,大陆之上,哪国最强?”
老宋一愣,下意识地回道:“这个问题恐怕连不会说话的幼童都能回答得出,若说强国,‘陆国’称第三,只怕没有其他诸国敢说自己能排在前十,与‘陆国’共享同列个位数的尊荣,何况陆国还有名满天下的剑阁和天商行坐镇。哪怕是咱们偏居东隅一角的齐国,也都能喊的出来诸如什么‘天兆帝陆,国祚昌武’之流的口号,也没人敢说个反对,更莫说是越过天山之后处在中心区域的那些邦国了。”
“不过,这‘陆国’和您刚才说的……”宋管家忽的停住,脑海中猛然掠过放翁的姓氏,心下想到了某种极为不可思议的可能性,一时间汗冷声噤,怔在了原地。
偌大的雅心斋忽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曹富海的低语声絮絮飘过:“你见不到楹联,自也见不到墨凡放在匾额后的是何物,那微型门楣他放的动作太快,我也未看清上面到底有几方门档,若是只有两个还好说些,若是其上开有四个门档的话,只怕这长安城,不,也许齐国都要出些了不得的大事了……”
曹富海没有说出到底会发生什么大事,宋管家却全都懂了,门楣之上一旦有两个门档,就代表着其当家之主至少是七至五品的朝堂命官,而在其之上的四个门档,则对应着朝廷中四品官衔以上的大儒巨擘!
至于再往上面的可能性,就连一向以冷静著称即使当日被四个壮汉突然抬走也未曾惊慌的铁面老宋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那对整个东域来说,都代表着太多的可怖结果!
再加诸门簪上面‘陆’国的隐喻……
宋管家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脑海中万千思绪齐齐飘过。
“只怕,这芒砀山脉将有大变了…”
……
安静了不知多久的雅心斋中,曹富海缓缓举起茶盅,遥对着墨凡小店的方向,朗声道:
“端茶,送客。”
言毕将雨前一饮而尽。
……
跟随着白行相去往白府的路上,随意将双手枕在脑后的墨凡慢悠悠地顺着人流前行,一边欣赏着长安街道路两边的繁华风光,一边扭头看向身后一言不发的大汉,随口问道:“以后这半年你就是我岳阳楼的人了,出来进去得有一个威风的名号,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良久,见大汉虎步生风,裸露在半臂窄衫之外的古铜色肌肤虬结有力,铜铃大小的双眼微眯着直视身前,一副没听到有人说话的紧绷模样,墨凡只好讪讪回头,自顾自地没话找话:“观你行止甚是不凡,本末商又尤为重利,那么此后便叫你‘旺财’好了。”
说着少年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临时想到的名字十分满意,却没有想到招来了大汉一阵怒骂。
“滚球,别惹我一巴掌拍死你!老子在江湖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号‘刀疤’,哪路货色敢不给几个面子,还踏马‘旺财’,你狗胆大了叫一声试试?”
闻听这等粗鄙之语,毫不在意的少年摆了摆手,笑问道:“你说你叫刀疤,可我看你浑身上下伤疤着实是不少,不过没有哪一个是被刀砍出来的吧?”
“没想到你小子眼睛不大还挺贼的,”自称刀疤的大汉呲着一嘴白牙,笑了起来,“实话讲我这辈子身上啥疤都能有,就是刀疤不能有,要不然我还用个屁的刀?耍菜刀的也不能让刀砍了不是……不过你也不会懂,老子原来名叫‘刀下不留疤’,讲究的是一刀毙命,绝不给你养疤的机会,后来嫌叫着太长,好几次还没报上号就打起来了,索性改了就叫‘刀疤’去球。”
“刀下不留疤…”听到这五个字,少年面色古怪,捂嘴道,“真是个威风凛凛的好名号。”
“是吧,我看你小子也就就这张嘴还算会说话,要不然……”
话尚未说完,刀疤散漫的眼神忽然间一凛,右手毫无征兆地腾起大刀,向身前三尺劈砍过去!
一霎那间银环宝刀撞上了某种极为坚硬的武器,金铁交戈之声鸣起,走在小巷中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倒霉路人半条手臂都被绞了进去,还未发出惨叫,就被巨大的痛苦瞬间疼晕了过去。
风声呼啸之间,一条似帛非帛似玉非玉的丈长白丝绫在半空中悠然现出,伴着金铃铛般的娇媚笑声,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绝美少女樱唇微启,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指尖轻捻,洁白丝绫收回裹缠在腰间,一如那遗世的广寒仙子般,玉足轻点柳枝,翩然飘下。
灵动的嗓音在场中响起,使人如坠仙境,忘却了地面上的可怖断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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