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随着局势愈发恶化,为了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定国不得不派遣幕僚卢应奇前往大理面见曾在磨盘山之战中投降清军的原光禄寺少卿卢桂生,劝其反正。
卢应奇本是卢桂生的堂兄,出发前更是拍着胸脯向定国保证,此去一定能够成功说服卢桂生反正。谁曾想已是清廷大理知府的卢桂生,见到卢应奇,自知无言以对,竟然不顾兄弟之情,一不做二不休,命人直接将卢应奇五花大绑,捆送至平西王行辕。
可怜卢应奇在吴三桂面前慷慨陈词,威武不屈,最终被吴三桂下令斩首示众,白白断送了性命。
此时,定国驻军于耿马收拢溃散,身边仅剩数千兵马,处境窘迫。好在不久后,广国公贺九仪率领着一万精锐从沅江府赶来会合,咸阳侯祁三升、孟津伯魏勇也相继率领本部人马抵达耿马,加上不久前召集而来的白文选旧部张国用、赵得胜,明军军势终于稍稍复振。
然而就在定国积极为复兴大明而殚精竭虑的时候,以马吉翔为首的一帮权奸,却以燕雀自安,处心积虑地将永历帝与国内的联系隔绝起来,更是千方百计地将定国、白文选派来的迎驾之军拒之门外,使永历帝逐渐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以结缅人之欢心。
黔国公沐天波、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三人对此并不知情,他们认为在缅甸避难并非长久之计,遂邀马吉翔前来密议,打算保护永历帝出缅甸,前往陇川户撒、腊撒或孟艮等地,投奔定国之军。
沐天波尽管对马吉翔这些年来独断专行的作派极为不满,但为了大明社稷,他还是耐着性子对马吉翔言道:“文安侯,缅王对待咱们的态度已经大不如前,若此时走户撒、腊撒,以就晋王之军,朝廷或许可以图存!”
谁知马吉翔听罢竟是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说道:“若是如此,朝廷之事我再也不管了!皇上与三宫之事从此就交予诸公去想办法了!”说罢,竟是拂袖而去。
三人没有料到马吉翔居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一时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旋即无奈地各自散去。
不久后,待局势稍稍稳定,定国再度派遣咸阳侯祁三升、怀仁侯吴子圣率领三千将士,走永历帝当初入缅时的路线,前往迎驾。
缅军边将蓬奈温得知明军入境,急忙点齐两万兵马出关拒敌。祁三升自认为此次出兵不过是为了接回永历君臣,并没有侵占缅甸国土的意思,遂传令全军不必与缅军纠缠,直接突破对方防线,直驱蛮莫。
在明军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缅军防线很快土崩瓦解,一溃千里。
败报传来,缅王莽达喇不禁大为惊恐,急忙派汉人通事前往觐见永历帝,向其施加压力。而马吉翔为了讨好莽达喇,也在一旁帮腔附和,花言巧语地哄骗永历帝发敕谕责。永历帝不明真相,在马吉翔的连哄带骗下写了一道敕书,并派考功司杨生芳、锦衣卫丁调鼎携带敕书去往明军大营,令祁三升、吴子圣二人立刻退兵回国。
谕中言道:“朕已航闽,将军善自为计。”
祁三升接到谕旨,以为永历帝真的乘船去福建投奔了郑成功,遂捧着诏书痛哭了一番,旋即在无可奈何下,被迫从布岭退兵。
得知杨生芳、丁调鼎二人成功逼退了祁三升的迎驾明军,马吉翔心中大喜,为奖励二人敕止迎扈之功,他于是奏请永历帝进杨生芳为文选司郎中,加丁调鼎五级。经过此次风波,马吉翔心有余悸,为了杜绝定国、白文选再次派兵来缅甸迎驾,他竟然背着永历帝向把守关隘的缅军边将发去一道伪敕,敕曰:“后有各营官兵来,可奋力剿歼。”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回头再说永历帝,见自己一行来到阿瓦城外多日,缅王却久久没有邀其入城的举动,永历帝心中疑惑,遂命黔国公沐天波前往王宫面见缅王莽达喇。因为黔国公的身份,莽达喇心中尽管百般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接见了他。
待至礼毕,莽达喇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一句:“这些时日,总府大人暂居鄙邦可曾习惯?”
沐天波用鼻子冷哼一声道:“承蒙大王照顾,风吹雨淋,食不果腹,实在是让本公感激不尽!”
莽达喇自知理亏,但还是故作威严道:“总府大人此言何意,本王可是在大明皇帝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好心将其收留,莫非是对本王不满?”
沐天波忍不住反问道:“何止是不满!自古我天朝使臣莅临属国,各国皆待如上宾,款待有加。然如今本朝天子亲临,而大王却怠慢至此,莫非是忘了数百年来,我大明是如何对待缅人的么?”
或许是被沐天波的言语刺到了痛处,莽达喇脸色大变,当即态度蛮横地说道:“总府大人,今非昔比了!现中原已属大清所有,尔等沦落至此,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我缅甸素来只拜中原天朝,而不拜流亡朝廷,今日破例收留,正是念及往日之情,莫非还不知足?”
沐天波亦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本公世代镇守云南,常听人说尔等外藩未经王化,不识礼数,见利忘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大明朝素来与诸藩互通有无,礼尚往来,但凡属国有难,无不伸手相助!然我大明一朝有难,尔等却是恩将仇报,落井下石,就连常人间的待客之道尚且不如,实在是令人寒心!”
慑于黔国公府数百年的积威,莽达喇连忙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向沐天波吐露心声道:“总府大人,您是有所不知!若换在往日,别说大明天子驾临了,即便是天朝上使,我缅人也不敢不敬。然而现在,大明皇帝流亡至此,直接让大清将矛头指向我邦,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本王又能如何是好?”
沐天波见莽达喇语气稍缓,知事有转机,于是趁热打铁道:“尽管我大明皇帝南狩至此,然我朝在边境尚有精兵数万,一旦有事,兵锋不日便可直抵阿瓦,大王认为凭借区区一座阿瓦城,能否顶得住我大明数万精锐?还请大王三思而后行!”
莽达喇不久之前才刚刚领教过明军的厉害,知道沐天波所言非虚,不禁低头沉默了许久,这才一声叹息道:“那依总府大人之言,又该当如何?”
沐天波知道莽达喇心中的真实想法是害怕与永历帝见面尴尬,遂提议道:“本公也知道大王的难处,只恳求大王能够于城外划拨出一片土地,建造房屋,拨给钱粮,让我家皇上能有一处栖身之地足矣!”
听说永历帝不会进城与自己见面,莽达喇顿时宽下心来,连声答应道:“即是如此,就依总府大人所言。”
五月初四日,缅王莽达喇正式派遣官员,以两艘龙舟及鼓乐仪仗前来迎接永历帝一行。次日,永历帝遂从井梗出发,于初七日乘船到达阿瓦对岸,而后又在缅甸官员的引领下在距离阿瓦城五六里的者梗登岸。
者梗,亦作赭胫,乃是大鹧鸪城旧地,与阿瓦城隔江相望。在这里,缅方已经提前为永历帝搭好了十六间简陋的草房,另编竹为城,当作宫垣。至于那些追随永历帝的文武随从却连这样的待遇都没有,只能是自行去往砍伐竹木,架起竹篱,然后结茅为舍,聚集而居。
至此,永历君臣正式在缅甸定居下来,过起了流亡生活,这时永历帝身边已经没有扈卫可言,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命令文武官员及随从轮番负责宫禁守护。
最开始,缅方还会给予他们部分物资上的帮助,永历帝手中也还有一些积蓄可以赏赐,不过很快这些积蓄就被挥霍一空,那些缅甸官员见没有了赏赐,也渐渐也变得怠慢起来,不但肆意克扣供给流亡朝廷的粮食物资,且不再对永历帝行藩臣之礼。
随着供给减少,永历君臣一时生活窘迫,难以为继,不得不派使者前往阿瓦城面见相国锡真,向缅方提出严正交涉,让他们提供更多的粮食物资。
虽然饿着肚子,但这些使者进城后,却仍旧摆出一副天朝上国的架子,威风不减当年,要求缅王必须按照宗主国地位礼节予以接见。
相国锡真心中不爽,但又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是客客气气地暂时先稳住使者,然后立刻入宫觐见缅王莽达喇,向其禀报道:“启奏大王,大明朝的使者今日进城,要求我方尽快为其提供粮食及各种生活用品,并要求大王必须以宗主国之礼接见。如何回复,还请大王决断!”
莽达喇听说永历君臣都已沦落至如此地步,居然还以宗主国自居,高高在上,不禁勃然大怒,愤然言道:“岂有此理,一群丧家之犬,居然还敢要求以宗主国礼节接见?本王原来还打算等过一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象征性地见一见这个落魄的皇帝。好啊,既然他们如此不识相,从今以后,所有粮食及生活用品一概不再提供,就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吧!”
在得到了莽达喇的明确表态后,锡真当即迎合道:“大王所言极是,臣这就回去通报永历帝的使者,停止一切物资供应。”
锡真奉缅王之命离宫回府,有了缅王撑腰,他再没有任何顾忌,当即下令将永历帝派来的使者轰出城去。
使者悻悻而归,向永历帝添油加醋地禀报了缅方的答复,永历帝如今寄人篱下,尽管心中恼火,但也只能是听之任之。
随着在缅甸呆得时间久了,那些跟随永历帝的文武诸臣,渐渐变得麻木不仁起来,毫无失国忧君之念,每日过着苟且偷安的日子,若是闲极无聊,便以酣歌、纵博为乐。当地百姓时常带着柴米油盐来到流亡朝廷驻地进行贸易,却见这些文武诸臣不顾国体,穿着短衣,光着脚板,每日坐在草地之上,男男女女相拥喧闹,呼朋纵酒,心中对大明朝廷仅存的那点敬畏也随之荡然无存,私下纷纷鄙夷地说道:“天朝大臣如此嬉戏无度,天下安得不亡?”
负责协调双方事务的汉人通事也忍不住摇头叹息道:“我看这些个老爷们愈发不像个兴王图霸之人,此前入关时,若不弃兵甲。缅王或许还能以礼相待,现如今又尽废中国礼法,真不知将来何其所终也!”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永历帝耳中,永历帝自是羞愧不已,为了维护流亡朝廷的安全和体统,永历帝当即决定安排一些事情给这帮人做,于是颁下谕旨,令诸文武官员轮流巡夜。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不思悔改,反而借着巡夜的机会呼朋唤友,三五成群,日日张灯高饮,彻夜歌号。
这下,永历帝终于彻底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