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灿没问和俞烨一起来得小哥俞昭为什么不见了踪影。
华妍和俞昭如今做的事情,俞灿猜出七八分。
早上她和长姐一起帮助伤兵转移,然后起身去巡回查房。
俞灿想进寿绍璋的病房,可亲兵却死死堵在门口,俞灿让其他几位医生先忙,小声问:“我怎么不能进去?论理,我是医生,论亲,我是军门幼妹!”
然而俞灿耳朵尖,隐约听见皮带声音,表哥抖什么威风,冲谁抖威风?
小凡哥呢?!他就会冲身边人撒气!
俞灿用力扯开亲卫说:“你敢拦我!” 然而亲卫还是纹丝不动,在门口。
俞灿气冲冲回去想找长姐,刚巧碰上华妍,华妍看着俞灿气势汹汹的样子,就明白了大概,拉着俞灿说:“你去哪儿?”
“表哥疯了,自己受伤了打人取乐!”
“军门在保护左副官。”
“什么?”
“战时这靠近前线的小镇怎么会有羊奶,怕是他带兵带人从大户人家搜出来的,他是给钱了,但这事儿可大可小,大了是战前士兵哄抢百姓粮食,小了不过是战时征用……”
“那大哥哥怎么发现的?”
华妍说:“这镇里最大的富户,人家来告状的。”
“还是钱没给够。”俞灿抱怨。
华妍说:“左副官给了一块瑞士手表和金条。”
“什么?那还不够!把羊送回去,让他把瑞士手表和金条给我拿回来!”俞灿说。
华妍摇了摇头。
“羊送回去,东西没拿回来?这些富户想上天吗?”俞灿问。
华妍说:“军事前线有多少人看不惯军门,后方又有多少人盯着寿家和俞家,有些时候,根坏了,叶子永远长不好,不破不立。”
俞灿闻言深深看向华妍,良久说:“你说这话可真像敏贞。”
走廊里护士喊医生,俞灿快步走去。
深夜,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镇子里穷人乐开了花,门前放着白花花的大米干粮,甚至还有几块银元和金银首饰。
俞灿和金敏成从后门回来,黑暗中,俞灿难得露出些许笑意。
金敏成本身就长得黝黑,此时牙齿格外显眼,他喘着粗气说:“我今天才见到我姐姐口中真实的俞医生。”
俞灿没说话,家人是一剂良药,但她不说话还有原因,因为黑暗中,她看见了另一双锐利的眼睛。
俞灿只在这个人的手下过了三四招就被按住,俞灿说:“小凡哥,你挨打了身手还这样利落!”
左海凡一手压制俞灿,一手开灯说:“你去哪了?”
俞灿听着外面的略有吵闹的人声,说:“查房去了。”
“穿黑衣服查房?”
“嗯!是的!”俞灿大义凛然承认,连谎都不撒。
“军门叫你!”左海凡说。
“叫我?我不去!早上我检查病情、给换药,不是进不去嘛,听说是秦医生给换的,军门把秦医生聘私人医生吧,他挺合适!”
“快点!”
俞灿突然转身,要去找长姐,左海凡再次抓住俞灿说:“小小姐,我可不是俞二少,我不太会放水!你刚刚去哪儿了?”
俞灿答:“偷东西去了,然后打算和你分赃。”
俞灿手被按住,用眼睛示意自己的口袋,左海凡松手,俞灿拿出口袋里用自己的破旧手帕包好的瑞士表递给左海凡。
左海凡微微一愣,他知道小小姐出去给自己找说法去了,从小俞灿就一点亏不吃,没想到专门拿回来这个表。
俞灿说:“我知道表哥要找我干什么,我也知道他要用什么方法,正好我也给他一个契机,敏成你给左副官看看伤,我去找军门。”
俞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进入寿绍璋的病房,关好门,甚至拉上破旧不堪的窗帘说:“军门有伤,您别亲自动手,叫个亲兵来就行。”
寿绍璋脸色依旧苍白,看着俞灿趴在窗台边,好笑问:“叫亲兵做什么?”
“您胳膊有伤,怎么?还想亲自抖威风?要不您干脆把我绑了走得了,我也少受皮肉之苦。”俞灿一副完全不怕的样子。
不就是要把我送回后方吗?不就是还得找个理由把我带走吗?我给你理由!来吧,罚我吧!
寿绍璋说:“我想请俞医生看看,我多久能恢复?”
“啊?啊!哦。”俞灿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没按照预想发展,上前小心查看伤口,被军门一把抓住。
寿绍璋扯了扯俞灿耳朵说:“我以为灿灿长大了,可长大没三分钟就现原形,晚上出去做的事儿是医院主任做的吗?”
俞灿放弃挣扎,直接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大哥哥欺负人!”
寿绍璋也没为难俞灿,小声说:“长姐让我送你到后方,但我知道战争让灿灿心里留下了无数想要弥补的遗憾,如今大哥哥想让你自己选择,你想选择去后方还是留在前方?”
俞灿闻言猛地起身站好,打量寿绍璋,想察觉这番话的可信性。
寿绍璋说:“你何大哥那边前线疾疫频发,正缺良医,你……”
“去去去,我去!我可以的,我空时读了抗疫的书,也写了好些……丢了”俞灿说话声音越来小,白写了,写了好多抗疫的法子,都丢了。
“那我替你瞒长姐,担的风险可大,你得答应我三件事,见你心意。”寿绍璋说。
“好!三十件也行!”俞灿爽快的答应。
“一是你的胃病不能拖,治好再去,务必照顾好自己!”
“一定一定!”
“听我说完。”
“好!大哥哥您说!”
“二是你何大哥年少坎坷,经历颇多,可不如我好说话,你要收敛性子,不能如今日这样趁着家长在就胡来!
三是我有三个年纪尚小的亲兵,都是中医世家出身,你带着他们,你想学中医可与他们讨论,他们能和你学西医,你好好教,别不待见他们!”
三点看似要求,实则都是为自己打算,俞灿点头答应。
寿绍璋难得展颜说:“拉钩!”
俞灿笑嘻嘻伸出还带着冻疮的小手说:“拉钩!”
这场前线胜利改变了人们心态,也改变了战局。
南方局最高领导对于启明星和北极星两位同事大加褒扬,委员长也同身边人多次夸赞前线军事情报准确。
然而,没有人知道情报来自哪里,出自谁手。
夜深人静时,前线最高指挥官的寿绍璋会望着月亮,盼望深入虎穴的兄弟平安。
俞曜不记得这是第十几次刺杀,有来自日本人不同派别对自己的刺杀,还有爱国人士的刺杀,甚至还有自己情报系统内部的刺杀……
俞曜躲在暗处,他还不能死,但他确实想死,他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死。
几声枪响后,手下人已经清扫完毕,俞曜从暗处出来,八月十五,月亮极圆。
清凉皎洁的月光洒在俞曜身上,彷佛能洗去汉奸的耻辱,手下人劝说俞曜移步安全屋,俞曜贪恋的看一眼月光,还是去了安全屋。
俞曜在俞公馆的安全屋内,四处逡巡,这里原是俞灿和俞昭捉迷藏玩耍的小密室。
说起来,支撑自己走了这么远,除了国之大义,剩下的就是家人了。
长姐痛心但支持,胜利之后给幼弟一张安静的课桌,让小妹无忧无虑做研究当医生,不是战地医生,而是她想成为的儿科医生。
和俞晖假意“反目”已有一年,对自己无条件信任和支持的就是俞晖,如今汪精卫又在上海建立“新政府”,怕是要和俞晖见面了。
昨日老东条皮笑肉不笑说:“兄弟哪有隔夜仇,我特批将小俞经理调回你身边,毕竟亲兄弟!你看哈尔滨那边,樱庭子郎和木郎就工作的很好。”
俞曜未同意也未否认,只是笑笑。
寿绍璋的战场布满鲜血和硝烟,自己和俞晖的战场,充满不见血的杀戮和诡诈,俞曜头疼和手抖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是处于长期焦虑和紧张环境所致。
许久不抽烟的俞曜,点燃一支香烟,在密闭的空间里,自己的面容也逐渐模糊。
随后翻出一本幼妹的医学笔记,是1934年幼妹一个人在海外留学时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德语和图画。
意外的是,笔记中有一行中文字: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小妹写的?她困顿什么,是了,养育寿绍瑗的孩子,供华妍读书,还有自己的学业……
看了看日期,写于他同自己在巴黎见面,那时批评她学业有所懈怠,她不服气又不敢顶嘴,在西餐厅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听说自己要走,又扯着袖子舍不得,最终她眼泪汪汪,伸手说:“哥哥,生活费!”
前几天长姐刚刚给过钱,想是小家伙撒娇,如今想起,那时她也确实艰难。
小孩子如何养小孩子,笔记的最后一页,是俞灿的涂鸦,画了一家人,还有一句话:“好想哥哥姐姐啊,好希望以后一直生活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
俞曜眼眶微湿,精神也为之一震,起身打电话说:“明天,安排俞晖来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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