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相聚总是短暂的。
俞灿的战场在前线医院,不应在矮小地下藏身所。
俞灿对小道士说:“你别跟着我了,我去滇境前方有你两个打头阵亲兵兄长,你跟着寿家小姐,也能学点西医,但大多数是你教她了。”
“俞灿,你说什么!”寿绍瑾不服气。
然而小道士执意说:“这是军门的命令。”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我二哥安排送我。”
小道士还是摇头不肯。
俞晖却说:“多一个人保护你,我才放心。”
俞灿和阿爷舅舅告别,在俞晖的授意下,俞灿将自己打扮成日本女子,小道士打扮成日本浪人。
俞灿要上车前,回头抱着俞晖不撒手,在俞晖耳旁说:“我还想抱抱大哥呢,可是大哥没来,我理解的,大哥做的事很重要。”
俞晖拍拍幼妹后背,以示安慰,然而俞灿还是不撒手。
“好啦,还是医院主任呢,孩子气让人笑话。”
俞灿红着鼻子说:“我替善赢抱的,我取的名字,他眼睛像你,嘴巴像二嫂……”
俞晖心下一惊,他竟是不知,随即俞灿的话让俞晖安心:“长姐带着善赢呢,长姐说,善赢像你,可乖了,不哭不闹。二哥,你可千万要赢啊!”
“一定!”
俞灿转身上车,不敢看俞晖一眼,她怕再看一眼,就会赖在俞晖这里。
然而,俞灿那上车后,却看见司机居然是乔装打扮的大哥,从未见过大哥带着鸭舌帽,这般小开,让俞灿舔舔嘴唇,勾起嘴角,然而又压下。
俞曜说:“大哥这么好笑吗?快笑笑吧,刚刚的眼泪还没干呢。”
俞灿一笑露出小白牙,说:“这么危险,我以为大哥不来了……“
俞耀说:“一会儿你会换辆车,滇境气候不比这边,你制药也好、看病也好,要多考虑气候因素。“
俞灿答应着:“知道了。”心里想,绍璋表哥的中医亲兵,更懂得因时制宜。
俞耀边开车边嘱咐:“阿灿啊,养生之道,在于饮食有节,起居有常。这是家中常说的,此时情况特殊,然而你也要记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俞灿听出大哥的关爱和挂心,心中有愧,低低说:“灿灿知道了,不让大哥担心。”
“光知道不行,要记在心里!”
“是!”
希望车能开的慢一点,然而还是到了分别之际。
俞灿在车上再次换好男子的衣服,一时间和大哥难舍难分,俞灿哭出了声,说:“哥哥,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灿灿也好好的,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俞曜不如之前俞晖一般任由幼妹撒娇,长兄推开俞灿,迈步上车。
俞灿泪眼朦胧看长兄离开,这个场景就像俞灿当年一个人上大学,俞灿年纪小,听说长兄要回香港,还是哭着拉着长兄的风衣。
当时,俞曜把俞灿推进校园,转身就走。
如今,俞曜把俞灿推向战场,转身就走。
俞曜不怕死,
怕的是他爱的人不知自己因何而死!
更怕的是他爱的人先于自己而死!
灿灿啊,
哥哥对你如此无情,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际,
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
俞灿的离开,让俞曜想起寿绍瑾那个丫头。
两年前,俞曜经历一次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刺杀。晚上没有回到俞公馆,而是俞家的酒店顶层套房,俞晖神神秘秘说:“哥,今天我抓了一个杀手。”
这几乎是每日都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杀手值得俞晖特意说一声,俞曜放下手中的文件,说:“怎么处置的?”
“想请示您怎么处置。”
俞曜看着俞晖的异样,这样的小事也要汇报,俞曜说:“别卖关子了,要是觉得自己很闲,把金融报表重新核算一下。”
俞晖也不卖关子,直接扯过来一个大箱子,打开锁,大变活人,寿绍瑾被绑着,嘴也堵住放进箱子里。
俞曜一惊,起身,说:“阿瑾?这是做什么?憋坏了她?”
俞晖好心提醒大哥说:“哥,松松绑她的绳子可以,可别把她嘴里的手帕拿下来……”
然而俞曜已经将塞口的手帕拿出来,寿绍瑾见是俞曜,更来了精神,挺着身子,破口大骂:“汉奸!败类!”
俞曜一愣,俞晖跨步上前,又一次塞住了寿绍瑾的嘴,每日精神紧绷,今日难得打趣大哥说:“惊到大哥了吧,我说了不能让她……”
俞晖没等说完,俞曜抬手打了俞晖后脑勺一下说:“她怎么在这儿?”
俞晖揉着后脑勺后退,说:“还不明显吗?她就是刺杀您的杀手!多亏是我发现了,被皇军发现了,直接死啦死啦滴。”
这几日大哥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俞晖觉得见到寿绍瑾,可能大哥会有些慰藉,因此故意这样说话。
然而不这样说话还好,这样一说,寿绍瑾更是火冒三丈,瞪大了眼睛哼哼呜呜。
俞曜皱着眉对俞晖说:“问清楚谁让她来的,这次就放过她了,尽快送走!办完了来书房回话。”
俞晖找心腹给寿绍瑾抬到车上,说:“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你那个什么报国社,学生好好学习,实在有空就偷偷摸印报纸,写点有用的科学医学知识,别成天谈论政治,你们懂什么!”
俞晖刚松开寿绍瑾,寿绍瑾回身还是要出拳出腿,俞晖两招就给制住,像平时教训俞灿一样,按住寿绍瑾的手打了几下,说:“这不是你淘闹的地方,也不是淘闹的场合。”
可能是语气太像教训小孩子,寿绍瑾一阵脸红,转身走了!
俞晖回到书房,还没等俞曜问话,直接锁好书房门,然后跪下,说:“哥,我今天托大了!我以为……我以为……”
俞曜语气不重,声音也不高,但总是带着几分寒意:“你以为,你以为,你还是孩子嘛?你要是不嫌羞,我不介意当孩子教训你!把你绑大厅,让大家都看看二少青松玉竹的身姿!”
“大哥息怒,我……”
“好了,我也累了,你回去休息吧。”俞曜忍着头疼和手抖,起身离开了书房。
俞晖感觉的得到,最近抓了很多抗日分子、并且残忍杀害,大哥越来越焦虑。
第二次,在天津,寿绍瑾枪法不错,还带着接应的人,然而俞晖已经训练了一批反刺杀的小组。
寿绍瑾被抓吃了些苦头,底下人汇报俞晖,俞晖同样的办法把寿绍瑾带到酒店,这回根本没让俞曜知道,给寿绍瑾绑好了,才能给她上药。
看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寿绍瑾,俞晖心疼说:“我们站在不同的地方,就不是你哥哥了,是吗?”
“呸!深以为耻!”
俞晖侧过头,用手帕擦擦自己的脸,依旧好脾气,说:“你有那么多人能杀,怎么偏偏盯上了大哥。”
“你怎么知道我没杀?”寿绍瑾眼里冒火。
俞晖闻言心下一惊,日本特务组织“竹机关”活动于华北,主要任务是策反中国政坛一些已经退休的老牌政治家和军人,为日本侵华服务。北洋政府时期的着名人物如段祺瑞都曾面临“竹机关”策反,但保持了民族气节。
昨日几位策反成功的二三流人物意外死亡,听手下人说是隐约在天津八大院风月场所的女子下手,不好细查。
俞晖看向寿绍瑾,隐约能闻到大烟和香粉的味道,一把掀翻她,随手拿过床边花瓶里放置的鸡毛掸子,狠狠打了两下说:“你昨日在哪儿?在八大院?”
“凭什么羞辱我,你把我关起来,拷打我吧!”自从上次被放走,寿绍瑾对俞晖和俞曜的身份有怀疑,然而,金敏贞不知所踪,梅月在延安彻底断了联系。
俞晖没好气的动手打了几下说:“你能不能长大点,要么好好陪着阿爷,要么出国读书!”
“去哪里读书?整个世界都是焦土,拜汉奸所赐!侵略者可恨,汉奸更可恨!”许是俞晖下手有些重,许是寿绍瑾不愿意相信,此时带着哭腔。
俞晖怕俞曜烦心,直接把寿绍瑾扔到火车上,叫人送回苏州。
第三次,已经是俞曜准备派俞晖去解决特务机构“兰机关”的之前,两人故意制造不和,俞曜暴戾,在酒店大厅,痛打俞晖,让俞晖没脸。
当晚,俞晖还带着伤,俞曜直接给俞晖送来了寿绍瑾,权当慰藉。
俞曜亲自抓到暗杀自己的人,这丫头长进了不少啊。
这等紧要关头,怕消息泄露,俞晖气不是,恨不是,只能将寿绍瑾绑在酒店套房。
寿绍瑾终于觉察出猫腻,她想知道真相,采用绝食。
俞晖压根儿没理她,以为她坚持不了几天,然而,俞晖小瞧寿绍瑾了,她不仅能绝食,还要咬舌自尽。
看着她的决绝,俞曜摆摆手,内心腹诽,寿绍璋你能不能把她带走!
俞曜擦着寿绍瑾嘴边的血,怕她做傻事,将她舌头用夹子夹住,递过去药说:“日本除了特高课,还有梅兰竹菊四大机关。”
寿绍瑾虚弱闭嘴,但说什么也不肯喝药,闻言却是眼睛亮了亮。
俞曜接着说:“兰机关的负责人叫和知鹰二,是一个中国通。其主要任务是在两广活动,策反两广高级将领脱离蒋介石政府,为日本服务。
你晖哥要和金小姐去那边办事了,我身边缺个保护我的医生。”
听到金小姐的名字,寿绍瑾眼前彻底亮了,我就知道曜哥晖哥有大事做,果真叫我等着了。
俞曜看穿她的心思说:“可是怎么办呢?我这里只有一个头脑简单四肢不发达,且寻死觅活不听话的妹妹。”
寿绍瑾闻言摇头,眼里带泪,张嘴要去喝药。
她绝食已经两天了。
再后来,俞晖训练她丝毫不手软,毕竟手软,就等于让她送死。
俞曜看见她举枪时手臂上层层叠叠的青紫痕当做没看见。
俞晖趁没人悄声问俞曜:“大哥,我是不是过了?”
俞曜咬着牙说:“我觉得不够,她若接下来行差走错半点,你就是半个凶手。”
俞晖狠下心,而寿绍瑾也从未叫疼叫苦,眼泪也不曾在俞曜面前落下,每次都是告诉俞曜俞晖自己有哪些进步。
俞晖放心离开。
半年后,兰机关出了丑闻,和知鹰二的贴身秘书夏文运反而被中国策反,导致日本情报外泄,让“兰机关”丢尽脸面。
寿绍瑾知道这件事后,更是对俞曜和俞晖倾佩不已,言听计从,刻苦训练。
那时候俞曜想,要是灿灿,指不定怎样撒娇怎样哭。
可真的见到瘦弱的幼妹,只道是她也吃了苦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国家危亡,许许多多如同幼妹的孩子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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