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延钊和高怀德,都是军中排名最前的几位,他们两人的冲突自然也吸引了无数人注意。
尤其是后到者,不清楚晏宁做过的事情,还真以为他是靠关系才得以晋升。
其实这种事屡见不鲜,谁还没有个三亲四故的,利用战时职权提拔几个心腹再正常不过。
这只不过是大将们培植党羽的常用手段,不足为奇。
令众人注意的是,慕容延钊的微妙的态度,和现在的时机。
眼看着官家就快要到来,他是想要在明面上撕破脸皮,逼官家给一个公断。
高怀德神情冷峻,目光中有一丝讥诮之意。
慕容延钊借题发挥是找错对象了,晏宁虽然升职快了一点,但是都是因功受赏,一步一个脚印,从底层到如今的营指挥。
可以说,要不是因为主帅权限不够,以晏宁的功绩,完全可以再升一级。
抛开这些不提,单说晏宁和官家之间的隐秘关系,就不是其他人能够比拟的。
高怀德和石守信对视一眼,让中军官取来了战事功劳簿,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朗读晏宁的一笔笔功绩。
众人这才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晏宁,其间虽然夹杂了不少怀疑不信的目光,但无疑这些功绩无疑是对慕容延钊质疑的最好回击。
慕容延钊好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他眯眼打量晏宁半晌,道:“你们别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而不是随便在大街上花上几两银子,请说书先生杜撰的。”
他转脸看着众人,道:“这么一个半大少年,第一次上战场,就能作出如此战绩,你们信吗?”
高怀德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说道:“你不信?”
“不信。”
慕容延钊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指着二人厉声道:“石守信,高怀德,你们二人私自伪造战绩,置军法于何地,你们考虑过万千将士的感受吗?他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为了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杀敌立功,有功必赏,是公平二字!”
石守信冷笑一声,扭过脸去,不再理会。高怀德脸上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晏宁心中窝着火气,任谁的一番功劳被贬斥的一无是处,好被怀疑是关系户,都不会好受。
关系户他承认,如果不是高怀德处处关照,他也没有机会立下这么多功劳。
但每一笔功劳都是他用血泪换来的,是用无数将士的鲜血换来的,岂能一笔抹杀?
晏宁没有说话,军中等级森严,顶撞上官是要受到军法处置的。
他的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蛇一样凸起。他默默的忍受,默默的积蓄力量。
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慕容将军,我家将军的每一笔功绩都是真的,我可以证明。”
众人回头望去,见从后面的队列里,走出一截铁塔般的人影。
他的面容黝黑,胡子拉碴,但是一双眼睛里却闪动着真挚的光芒。
众人都楞住了,诧异地望着这个人。
慕容延钊回头看着他,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我问你话了吗?你懂不懂上下尊卑?”
姚宝直视着慕容延钊愤怒的目光,很少有人敢于直视他的目光。
他缓缓说道:“对于将军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或许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
他提高了音量,让周围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叫姚宝,是天武军左厢的一名都头,隶属在晏将军麾下。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次战役,我都参加了,而且都是在晏将军的指挥下,取得了胜利。”
慕容延钊目光忍不住露出一丝赞赏之色,却还是冷着脸道:“你说是就是吗?是不是有人要你这么说的?你只要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可以不计较你以下犯上之罪。”
姚宝摇了摇头,道:“没有人要我这么说,是我自己的心里话。”
众人都露出了冷笑,在他们这个阶层,最不可信的,就是心里话。
他们要的是结果,至于过程,公平与否,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晏宁走到慕容延钊面前,和他对视良久,淡淡问道:“慕容将军是否不相信他说的话?”
周围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这少年竟然敢直面慕容延钊,就连他师父高怀德都没有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慕容延钊的眼角跳动了两下,从头到脚仔细的,把少年打量了一遍。
晏宁看上去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是脸上看不出一丝稚气,腰杆笔直,宛若一株青松。浓黑秀气的剑眉下,一双漂亮的像女孩子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坚毅、铁血之色。
“晏宁,给慕容大帅道歉!”高怀德面带诧异,严厉喝止。
他原本打算等官家到来之时,与慕容延钊正面对峙,他相信凭借官家妹夫的身份,和这一战立下的大功,肯定能取得胜利。
哪知道一个莽夫的自发举动,将事态的发展推向了不可预知的方向。
晏宁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烧着他的肝,他的肺,他的心。他的部下甘愿为他出头辩驳,难道他就能熟视无睹吗?
他冷眼瞧着慕容延钊,在他的犀利目光逼视下,慕容延钊的目光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深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慕容延钊忽然笑了,道:“这只是你们的片面之词,若无真凭实据,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若你换了我的位置,每天不知要听多少假话,更离谱的战绩我都听过。”
晏宁沉默半晌,沉声道:“好,我就给你证据。姚宝,把你的上衣脱了!”
众人一阵纳闷,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有符氏兄弟心头一跳,想起了祖祠中的某物,隐约知道此举何意。
姚宝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迟疑,毫不犹豫的照做。那副神情,好似晏宁叫他去死,他也会遵从一样。
正午烈日下,姚宝的上身就像一块黝黑的巨大岩石,冷峻,坚毅。但此刻,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布满了伤口。
他的身体,竟然像是一块受尽风水雨打的山石。
有的伤口已经结痂,有的还很新鲜,有的本已好了,又舔了新伤。
最可怕是一道左胸上的贯通伤,触目惊心,那是中箭后造成的,如果伤口再偏半寸,就能要了他的命。
很难想象,是什么力量让他坚持着站在这里,普通人受到这样的伤,只怕早已倒下。
他究竟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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