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雪趴在窗台,眼睛里倒映出神情茫然的宣郁。
她努力仰着头,背后是花枝落在院墙的影子,隐隐绰绰地晃动着。
空气寒冷,四下寂静,寺院连鸟雀的声音都很少。
她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宣郁,我们逃跑吧。”
宣郁依然神情茫然地看着她,好半会儿才愣愣开口:“逃去哪儿?”
“沿着山路向下,”江折雪努力攀着窗台,“我们向下一直走,不到三个小时就能走到山脚,两公里外有第一座城镇,我们可以躲在那里。”
见宣郁不说话,她更加努力地踮脚,脸上的表情和脚下的动作一起用力:“你别担心夜路不好走,下山的路铺了青石板,晚上有萤火虫,下面的公路都有路灯,你站在半山腰就能看见……和星星一样。”
江折雪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清亮:“宣郁,你别害怕,我们一起逃出去吧。”
对上她明亮的眼睛,宣郁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摇了摇头。
“不可以的,”他低声说,“逃到镇上也会被找到,我们身上没有钱,根本藏不了多久。”
其实他还有更多的理由。
寺庙的人根本不会给他们走到半山腰的机会,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盯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但他害怕这会吓退面前满怀希冀的女孩。
听他这么说,江折雪便不说话了,她低下头,看上去有些失落。
宣郁看着她,双手不自觉握紧,努力不让自己开口说些什么。
他不想开口留住她。
明明只要开口,哪怕只是一句“没关系的”,江折雪便会开心起来,还会和之前一样经常来找他。
但他不能这么做。
她不应该来这里,不应该知道那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更不应该认识他。
她跟着江允知来到这里,很快就能平平安安地离开,完全不需要和他有任何牵扯。
宣郁垂着头,声音轻轻:“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江折雪没有回答。
宣郁还想再重复一遍,面前忽然传来什么东西使劲扒拉的声音。
他一愣,随后抬起头,只见江折雪正手脚并用地往他窗台上爬。
“你……小心!”
宣郁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住,立刻上前几步想要拉住她。
江折雪已经手脚利索地蹬上窗台。
她盘腿坐在他靠窗的桌子上,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盯着他,语气幽幽:“宣郁,你是不是讨厌我?”
宣郁一愣:“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急着赶我走?”
江折雪皱眉看他:“我是比你小,但我不是傻,这办法行不通我们就换一种,你不能想着老把人往外推。”
她伸出一根手指,警告地点了点宣郁的肩膀。
后者不敢反驳,站在她面前顺从地垂着头。
“这座庙是邪了点,”江折雪喃喃,“但这都21世纪了,不至于把我们关到死吧?”
宣郁抬起头,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江折雪问他:“你说呢?”
他轻声回答:“的确不至于关到死。”
这和没有回答有什么区别?
江折雪不满地瞪着他,随后转身自己想办法。
江允知这些年不在她身边,长辈老师也不怎么约束她,导致她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主意,人小鬼大……或者说有点早熟。
但再早熟也比不过面前的宣郁,明明只比她大三岁,看上去却没有半点少年人的生气。
天知道,她第一次见他时被吓一跳,以为在寺庙里活见鬼。
“别生气了,”宣郁还在身后低声说,“我以后不会说这种话了。”
江折雪往桌子里挪了挪。
宣郁继续说:“我不应该这样的。”
江折雪这次没再躲,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把手伸出来。”
宣郁没问为什么,乖乖把手背递到她面前。
江折雪懒得看他,抓着他的手朝上,往他手心里放了个红布包。
“这是?”宣郁一愣。
江折雪没答话,他便尝试着捏了捏,红布包里发出塑料纸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面好像装着整整一包……糖?
她语气平平:“诺,我答应给你带的喜糖。”
宣郁有些不敢置信,联想到她刚才说过的话又微微皱起眉:“所以你专门下山去买糖?”
江折雪不为所动:“不算专门,山上待腻了,溜下去转一转。”
宣郁看着她的侧脸,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怎么也凶不起来:“山上是没意思,但山下也不安全,你不能一个人跑下山。”
“对不起我错了。”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看上去完全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宣郁:“……为什么想吃糖?想要的话完全可以让你妈妈带回来。”
为什么要走几里山路,专门去那个破小镇买红布包起来的糖?
江折雪默默瞪着他,说:“我想带你逃跑行了吧?我怕你一个人死在这个鬼地方。”
“可是……”
“我知道那间红房子里住的是谁。”江折雪忽然说。
宣郁一愣,面前盘腿坐着的女孩表情平静,手指却不自觉揪着衣服的下摆。
他心下一沉,想起她那天看到的场景。
那只被虐杀的公鸡,那间一直挂着红绸带的“婚房”。
果然,他应该早一点阻止她,她没必要看到那些可怖血腥的场景。
“所以我们真的不能逃跑吗?”江折雪歪头看他。
宣郁看着她,轻轻回答:“不能呢。”
“不能让你家里人把你接走吗?”
“就是他们把我送进来的。”
这话让江折雪皱起眉,好半会儿才继续问:“为什么?”
宣郁并不回答,只是微微笑着看她,目光温和。
这便是不能回答。
江折雪默默瞪着他,说:“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这次宣郁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江折雪微微一愣。
她想起那天晚上母亲梦呓般的话语,还有压在桌面玻璃下那个坐在文献中的女孩。
而这一切最终又化作她不久前窥探到的一幕——那只被生生剜去双眼的公鸡抽搐着扑腾翅膀,血腥味久久不散。
她的确天不怕地不怕,但死去公鸡的背后似乎有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正隔着窗户窥视她,像蛇一样冰冷粘腻。
这让江折雪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
宣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安抚。
他声音很低,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你看,我们都有无法离开的理由。”
江折雪抬头看他,对上他温和的微笑:“但你不用担心,你会平安离开的。”
“那你呢?”她问道。
“我也会离开的。”宣郁说,眼睛里的情绪逐渐清明。
他的声音也逐渐平静:“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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