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工作日的晚饭后,霍晓莹要么坐在沙发上边看书边吃零食,要么蜷缩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零食。她看的书都是我书柜里的,那些书都是我在中学时代被父母逼着买的一些世界名着系列,我几乎一本也没有看过,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它们依然完好如新。现在这些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柜中落灰的书籍,终于发挥了它们真正的作用,被霍晓莹拾起并且翻开。
短短数周的时间,我和霍晓莹真的熟络成兄妹那样,偶尔会开一些适当的玩笑。她晚上看电视或者看书的时候,我也不用刻意坐在一边陪着她,而是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或打游戏或浏览网页。虽然之前小屋空着的时候我也会独自在电脑前玩游戏,但是那时的房子非常冷清,即便我开着所有的灯也无济于事。而现在,客厅里传来电视声或者书页翻动的声音,并且时不时还会有牙齿咬碎薯片时清脆的“咯吱”声或者瓜子皮被嗑开时的“咔嚓”声,这些细微的声音,让我重温了家的温暖。
如果霍晓莹发现了好看的电视节目,会叫我一起看。这时,我会走出自己的屋,站在茶几前面,叉着腰,看两眼电视节目。如果我要是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便会轻声催促我往边上站站。电视里播放的是我喜欢的节目的话,我就会坐到沙发上,从她抱着的膨化食品包装袋中取出一些零食,有时是薯片,有时是锅巴,有时是杂七杂八的粟米棒之类的东西,总之,这些会令人发胖的东西,她都爱吃。霍晓莹因为身体的原因,很少有运动,可奇怪的是,她并不会因此发胖。如果要是我不喜欢的电视节目,我会贬上一通,然后在霍晓莹的蔑视下回到自己的屋中继续玩游戏。
她看书时亦是如此。比如书中描写到一些可笑的桥段或者悲剧桥段,她便会大声询问我看到这段时的感受,我走出屋子,告诉她,这些书我都没有看过,全都是我的父母趁着书市即将收市的时候,被那些经销商忽悠之后买来的,美其名曰要让我提高个人文化素养,实际上,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们塞进书柜后,就再也没动过。霍晓莹询问过我几次之后,发现我是真的没有动过它们,便不再与我聊那些名着小说的事情了。
既然提到了我的那些用来冒充文化人的书籍,我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凭印象还记得有一些小说的名称。它们有《福尔摩斯全集》(这套书我倒是看过几个着名的故事)、《战争与和平》、《红与黑》、《安娜?卡列琳娜》、《双城记》、《雾都孤儿》、《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牛虻》、《茶花女》、《简爱》、《飘》、《包法利夫人》、《麦田守望者》、《在路上》(这本书我看过简介,有一阵我非常喜欢它所阐述的那种状态,但是当我正真正翻开它之后,很快就放弃了)等等,其他还有不少同类的小说,只不过在我之后整理家中没用的东西时,把它们全都卖给了收废品的。虽然单册的价格并不贵,但是种类繁多,当时花费了我父母不少金钱和力气才把它们搞回来,而我却按照低廉的市斤价格将它们处理掉了。
我们晚上除了窝在家里看书、电视或者打游戏之外,偶尔也曾开车夜游城里。这是我受到港剧的启发,因为香港现代电视剧里的主人公们,动不动就要去“游车河”。我所理解的“游车河”,就是在行驶缓慢的堵车大军中随波逐流。据我所知,香港的交通状况,有时候还不如北京,剧中人“游车河”,一定不是为了享受拥堵所带来的快乐,他们只是在“游车河”的过程中进行对话,以便推动剧情发展。
我告诉霍晓莹,夜晚的北京城灯火通明,有的地方甚至恍如白昼。霍晓莹说她想看看晚上的天安门。我说没问题,咱们随时出发。
其实,夜晚的北京也有着明显的差异。一些商业区,如蓝色港湾、三里屯或者世贸天阶之类的,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是人丁兴旺、车水马龙的。而那些只在白天营业的公园,到了晚上,便会散发出恐怖的气氛,它们很少有高瓦数的灯泡,从那些公园门口路过,我能感觉到里面的黑暗就像一张无形的大嘴,随时会把我吞灭。
霍晓莹喜欢那些夜间繁华的景象,也喜欢那些晚上静谧的环境。她说,繁华象征着人文,代表着大都市的各种生活状态,焚膏继晷,案牍劳形,虚与委蛇,笑里藏刀;静谧象征着自然,代表着生物作息最原始的状态,落叶归根,返璞归真,周而复始,洗尽铅华。
我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的,我只是觉得,它们存在是有它们的道理的,至于那是些什么道理,鬼才知道呢。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当鬼。
夏云朵在后来的周末又来过一次,她没再与霍晓莹喝酒。其实我很怕她们再在一起喝酒,因为我厌恶收拾残局。夏云朵让我带着她们一起去逛街,这我倒是很乐意的,虽然我知道自己只是充当一个司机和拎包的角色,但是我对这种碎催的身份并不在意。
有家的感觉很不一样,就连时间都如同逝水一般。五月份的最后一天晚上,霍晓莹对我说:“哥,明天你有事儿吗?”
我说:“你看我哪天有事儿啊?不都是整天在家混日子吗?”
霍晓莹笑了笑,说:“那你明天陪我去一趟学校吧,我要去交实习报告,然后收拾收拾宿舍的东西。”
“收拾完东西是不是还得回趟家,得把学校的东西拉回去吧?”
“我先看看东西多少吧,其实去年暑假的时候,我已经把大部分东西都拿回家了,现在就还剩一些小零碎了。”
“行,明天咱们几点走?”
“看你吧,你起来之后咱们就走。”
“没问题……你一会儿把你们学校名字和地址告诉我,我得先查查路线,”我说,“‘五一’的时候,我跟大周还有路晓露就开车去了一趟天津,他妈的,把我们仨给转迷糊了,我们甚至看见了五岔路口,跟一个手巴掌似的,当时我们停在马路中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拐了,一个警察过来,看见我们是京牌车,笑话我们半天,最后才给我们指明白了路……哎,你接触的天津同学多不多?他们说话真的都跟说相声的似的吗?”
霍晓莹说:“也分人,不是所有人说话都那么有趣。”
我点点头,说:“也对,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能分出三六九等来……你先把你们学校的名字和地址告诉我吧。”
霍晓莹告诉了我她的学校的名称,然后又说,她不清楚具体地址的门牌号,只知道在一座着名的古镇上,学校临着一条以它所在的区命名的街道而立,如果到了附近,她便会认识。有了这些关键信息,我很快就从网上查到了他们学校的信息,并且从他们学校的贴吧里翻到一些关于校园的照片。霍晓莹兴奋起来,她给我指着每张照片里的建筑是什么,以及大概的拍摄角度等等。我随着她的讲述,滑动着鼠标滚轮。倏然,她愣住了,然后便让我把已经翻过的一张照片重新找出。
那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景物照。一条小路延伸至远处的操场,路中间有零星的行人,路两边种着杨树,照片左侧是一栋露出一半的白色二层小楼,她刚刚在别的照片里告诉过我,这个是一个对外的小食堂,专门做一些小炒之类的,小食堂前面是一片很大的平房,那是一食堂。照片右侧是露出的一小部分男生宿舍楼,楼前是一片绿化带,里面种着一些矮灌木和一些杨树、槐树、银杏树。最惹眼的就是一棵银杏树。我不经过任何推理就可以知道,这张照片拍摄于秋天,因为银杏树之所以惹眼,因为它的叶子已经全都黄了,树下有人发呆,有人拍照,有情侣相挽。
“哥,你觉得这是他吗?”霍晓莹指着银杏树边上道路的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问我。
那时的手机像素并不高,距离近的还好说,能够拍清楚脸,但是距离远的就很模糊了,只能通过衣着、发型、行为来判断男女了。我说:“看不清楚脸……我跟他不是那么熟,实在看不出来是不是他。”
霍晓莹认真地盯着屏幕,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应该就是他,那件衣服我认识,而且,他还抱着篮球,一定就是他……哥,你把这张照片下载下来吧,发到我的QQ邮箱里。”
霍晓莹哪儿都好,就是但凡涉及到于行之,她就会变得昏头昏脑的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因为我的心里一旦有事,就容易早醒。我上了趟厕所,发觉霍晓莹的屋里还没有动静,便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听见霍晓莹的屋门开了,然后厕所的门关上了,接着就是冲厕所的声音。她从厕所出来后,走到我的屋外,低声问:“哥,你醒了吗?”
“我醒半天了,”我关上游戏,从床上下来,打开屋门,说,“怕你还没起,所以没敢叫你。”
她说:“那早点走吧,早去早回。”
28
交规上说,拿到驾驶证一年之内的司机都是新手,要在车上贴上“实习”的标志。给我授课的交规老师说,新手在高速上行驶时,要走最外侧的慢车道,速度最好不要超过八十公里每小时。
我没听交规的,也没听交规老师的。其实,当我买车的时候,曾想找东北大哥要一个实习贴,但是被吴晓诚嘲笑了一番。他说,你一个老爷们儿,车上贴一个实习的标志,寒碜不寒碜啊。我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我受不了一个小学就蹲过班的人的讽刺,所以,当东北大哥给我找出一张实习车贴后,我红着脸果断地拒绝。东北大哥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载着霍晓莹驶上京津唐高速,六环内的道路上车辆相对较多,我小心谨慎地与前面的车保持一定距离。过了于家务之后,路上的车辆少了,大家的车速瞬间提了上去,我也以一百公里每小时左右的速度行驶在快车道上。
“哎,说实话,你坐车上高速紧张吗?”我问霍晓莹。通过最近的接触,我知道她对于自己断腿的事情似乎真的不怎么在乎了。
“紧张什么?”她问。
我加速超过一辆大货车后,开玩笑地说:“万一大货车要是把咱们撞了呢?或者我不小心怼到了大货车的屁股上了呢?”
霍晓莹释怀地说:“你用力踩两脚油门,咱们就能见到妈妈了……”
她的话让我一下伤感起来。和霍晓莹“同居”的这段日子,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父母。是啊,她说的对,我可以猛踩两脚油门,冲着大货车的屁股怼上去,我可以立刻见到我的爸爸妈妈,她也可以去见到自己的妈妈。可是,我知道,我的爸爸妈妈一定不希望见到我,而霍晓莹的妈妈更不希望见到断腿的她。
霍晓莹见我沉默下来,回身费力地拿过她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袋锅巴,打开袋子之后,从里面取出一片,伸到我的嘴边,说:“啊……”
我“啊”了一声,一片孜然味的锅巴放到了我的舌头上。她笑嘻嘻地说:“好吃吗?”
“好吃,尤其是妹妹喂的。”
“那你说,是留在这个世界上吃吃喝喝快乐还是去陪爸爸妈妈快乐呀?”
“那当然是吃吃喝喝更快乐了。”
“我的妈妈肯定不希望见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同样的,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也希望你能快乐健康的活着,对吗?”她的声音很真诚。
“咱俩现在真的心有灵犀啊,我刚才也这么想来着,”我说,“你放心吧,别看我拿本儿时间短,但是我觉得我的技术还凑合,尤其是我妹妹坐我边上,我更得小心了……我可不希望咱们重蹈爸爸妈妈们的覆辙。”
“回去之后,我想去见见你的爸爸妈妈,”霍晓莹说,“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也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是说你是我哥,他们自然就是我的干爹干妈。”
一股名为欣慰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想,如果霍晓莹要是一个健全的人,我一定会尝试追求她的。我说:“好,我爸爸妈妈一定会喜欢这个干女儿的。”
“哥……”霍晓莹的语气有些迟疑,我能听出她呼吸的节奏与刚才有所不同。
“怎么了?”
“我在实习的公司做完这个礼拜之后,就不干了。”
“那你去干什么?又找到新的单位了?”
“没有,我打算等拿到毕业证之后再去找工作了……现在实习的这家公司是我爸一个朋友开的,那个叔叔觉得我干得还不错,想让我留下来,但是我跟他说,我得回家了,我不想让我爸爸一个人独自在家……这将近十个月的时间,我都在北京,在这个叔叔的公司里实习,其实我每次回家都能发现,我爸爸已经逐渐衰老了,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头发就比之前白得更多一些,我要回家陪陪他……”
霍晓莹的语气有些消极,她说出第二句刚开头的时候,我就猜出来她是想要回家了。说实话,我早已经想到和她会有分别的一天,只不过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却有些想要逃避,不敢再次面对“独守空房”的寂寞。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稳定的情绪,佯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那就是等到毕业之后再回来呗……没事儿,我的家永远是你的家,欢迎你随时入住。”
“哥,”她咬了咬嘴唇,说,“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要陪在我爸爸的身边,我知道爸爸一个人是很寂寞的……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来北京就是想要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偶遇到他,但是快一年的时间了,我一次都没有见到过他,我们确实没有缘分了……我也明白,即使我真的再见到了他,我也不会怎么样的,我只想看看他而已……昨天我看到那张照片,我就知道,那肯定是他,我不知道你注意没注意过那个帖子的发表时间,那是零七年的十一月,他当时一定是在想我,因为我也曾站在那棵树下想念过他……看到那张照片,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不希望霍晓莹离开我的身边,我也很孤独,我也需要有人陪伴,但是她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我喜欢做好饭等着她回来与我同享,我喜欢听她翻书页的声音,我喜欢开车带着她漫无目的地闲逛。这样的生活虽然很简单,但是却充斥了我所有的精神世界,我不希望打破现在的这种节奏。
“那好吧,”我没有筹码值得她投押,我只能像当初没有挽留吴晓夕那样,放开霍晓莹,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我的小屋还是给你留着,如果你要是来北京玩儿的话,欢迎你随时入住。”
“哥,你别这么伤感好不好?”她有些哽咽,“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
“下礼拜就走吗?”
“可能吧,毕竟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我的工作交接也很快的。”
我看着高速路边的旅游景点的广告牌,忽然想到能够挽留她一小段日子的方法。我说:“你来北京这么长时间了,都去哪儿玩过?”
霍晓莹说:“几乎没怎么出去玩过……平时周一到周五上班,周末的时候我又懒得动,我之前的室友倒是约我出去玩过,我觉得跟她不熟,便拒绝了她……我只是偶尔逛过几次商场。”
“这样吧,”我说,“等你不上班了,我带你去逛逛北京的一些有名的景点吧……反正咱俩都有时间。”
霍晓莹忽闪着鼻翼,她明白我的心理,她说:“哥,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其实我也挺舍不得你和云朵姐的(说到这,她似乎在憋着笑,我知道,是因为我们之间辈分的问题引得她想要发笑),但是我在搬过来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只可能住一两个月……”
我没理会她的话,继续说着自己的:“故宫去了吗?颐和园去了吗?还没去过海洋馆呢吧……有好多可玩儿的地方呢,我想都带你去转转。”
她想了想,说:“那好吧,我也不想白在北京生活这么长时间而哪儿都没去过……这样吧,你带我去爬一次长城吧。”
“爬长城?”我下意识地问,“你没问题吗?”
“我想试试……那年冬天,我爸爸妈妈就去爬长城了,我却跟他和他的朋友们去逛庙会了,所以我也想去爬长城。”
我同意了,我告诉她,别看我在北京生活了二十来年,我也没去过长城。她笑笑,说,那你不能算是好汉呀,毕竟不到长城非好汉。我说,我就是到了长城也不能算是好汉啊,我本来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她说,不,哥,你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你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悲观,你得善于发现自己的闪光点,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以后会有更加合适你的人排解你的寂寞,陪伴你走过余生的。
29
霍晓莹的学校位于区主干道的边上。学校里不能停车,而且学校门口两侧也不许停车。霍晓莹给我指了指马路斜对面,那是区医院,我可以把车停到那里去。
学校门口的保安岗亭管理很是松懈,他们几乎不查出入的学生,我们轻易就走了进去。沿着学校内部道路,走到一处教学楼前,霍晓莹挎着她的帆布包走了进去,她让我在楼下等着就行,不必跟她上楼了。
教学楼前面是篮球场,一些没课的学生正在篮球场上随意投着篮。我上中学的时候也曾在体育课上打过篮球,不过都是为了凑人数罢了。我对这项在学生中风靡的运动毫无兴趣,我不理解一群人抢一个球,并且想办法把它扔进篮球框里有什么意义。我认为,这些都是青春期的孩子为了发泄无处释放的精力的一种消遣方式罢了。其实,他们还可以去踢球,去跑步,如果他们有时间和金钱,并且长相还能看得过去的话,也可以谈恋爱。可是,我现在有时间,也有金钱,岁数也不算大,长相嘛,还算凑合,为什么我就没有需要释放的精力呢?我从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就是这样,对那些运动几乎一窍不通,并且没有兴趣。奇怪的是,我对游戏的兴趣也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浓烈,无论什么游戏,我玩的时间长了就会开始烦躁。更不要说阅读书籍了,我父母给我弄回家的那些名着,在我看来与天书别无二致。相比较那些容易汗流浃背或者耗费脑力的事情,我更愿意发一会儿呆。我说过,之前每逢寒暑假的时候,我会在家里的小饭馆帮忙,每到那些时节,我就会讨厌中午和晚上的饭点,我讨厌被呼来唤去的感觉。我喜欢下午的几个小时,因为那时我能双手托腮,愣愣地盯着门外,什么也不用想。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发呆的感觉。父母去世之后,我每次发呆都没有之前的那种惬意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惆怅,是沮丧,是茫然,是忧伤。
“嘿!”霍晓莹轻轻走到我的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也喜欢打篮球吗?”
“我几乎不会这项运动,我的身体协调能力不太好……你的报告交给老师了?”
“嗯,给我们导员了,我们聊了几句现况,我怕你等着急了,没敢多说,所以就赶紧下来了……我以为你也喜欢打球呢……他就特别喜欢打球。”
“我不着急……对了,你带我去看看那棵树吧。”
“可以呀,不过现在树叶肯定还是绿色的呢。”
和周围的树木相比,那确实是一棵树龄较长的银杏。它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安静地站立在绿化带一隅,如同一位年迈的师长,张开怀抱,保护着它的学生们。
我看了看霍晓莹,说:“感觉没有照片里那么壮观。”
她说:“秋天的时候,它的叶子都变黄了,独树一帜,而且地上也都是它的落叶,黄成一片,跟周边的颜色比起来相对显眼一些。”
我幻想着霍晓莹在深秋季节站在这棵黄艳的树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闭眼默默暗许着什么的样子。我的妹妹的形象立刻变得让人爱怜起来。
我侧过头看着她,她居然真的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只不过她是睁着眼,微微昂头看着这棵树。
“你在想什么?”我问,“又想老于了吗?”
“没有,”她依然昂头看着银杏树,“我希望咱们以后的道路平坦,不再有坎坷,我希望咱们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幸福,不再被各种烦恼所纠缠,我希望我们都能把心中最难解的心结全部打开,去面对和迎接新的太阳。”
我颇为感动,虽然我知道她一向是个励志的姑娘,虽然我知道人生的路上总会有绊脚石,生活总是在幸福和苦难间徘徊,心结既然能成为心结,必然有它难以打开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听她说出这些话。霍晓莹积极的态度就像一剂强心针,敦促了我很多年。
她告诉我,学校小食堂的两道小炒很好吃,一道是八珍豆腐,一道是老爆三。我们趁着学生们还没有下课,赶紧奔赴了小食堂,点了霍晓莹推荐的两道菜,又点了一道天津特色的锅塌里脊。
霍晓莹尝了尝,偷偷用筷子挡着嘴巴(这个动作实际上欲盖弥彰),小声告诉我,小食堂一定是换厨子了,因为那两道菜没有之前好吃了。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咸鲜味很是合我的胃口,便说,我觉得挺好吃的。她瞄了一眼售卖窗口,微微摇了摇头,说,肯定不是之前的厨子了,唉,你没口福啊。
我们吃完饭,正值学生们下课,他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几个食堂,我和霍晓莹逆着他们,往女生宿舍楼走去。霍晓莹要收拾收拾她放在宿舍的零七八碎了,她让我先在校园里随意遛达,等她收拾的差不多了,会给我打电话。我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楼下,顺便认了认路,方便一会儿我来接她。通往女生宿舍的路上,我问她,我们男生不能进你们女生宿舍吗?她说,那当然了。
最近这些天,气温逐日升高,尤其是中午,艳阳高悬,把温暖施舍给大地。我脱下套在身上的薄牛仔衫,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在学校里闲逛。霍晓莹的学校和我们学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的学校植被繁茂,除了操场和学校大门处的小广场之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有树荫,即便有的地方可能被遗漏了,但是走不上几步也能被树荫覆盖。而我们学校则不然,树木不多,种植得毫无规律可言,就像是抓了一把各式豆子,随意甩在地上一样,参差不齐,高矮不一。
我喜欢这种茂密的但不杂乱的植被覆盖,它们被园丁们修剪的很是整齐,偶有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间,点点滴滴落在地上。我踩在上面,就像偷偷踩住一粒粒的金豆子。过了一会儿,食堂里的人涌出,就像刚才他们涌入一样,如同一群沙丁鱼,快速地移动着。他们大声喧哗,肆意打闹,青春感十足,充满活力。我羡慕他们,虽然我也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我想打造一所乌托邦式的居所,把我的朋友们全都聚拢过来,大家在一起过上群居的生活。我现在十分迷恋厨房,我可以义务地给他们做厨子。头两年,电视上播过一部大热的电视剧,是赵宝刚导演、石康编剧的青春剧《奋斗》。那时,几乎所有男生都换上了带领子的T恤,并且把领子全都立了起来,姑娘们则开始模仿剧中女主角的样子,无论大胸还是飞机场,都穿上了吊带装。其中有一段情节,女二帮助男主角找到一个闲置仓库,把它改造成了名为“心碎乌托邦”的Loft,并且邀请了他的朋友们一起居住。我看完了这部剧,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竖起领子,倒不是我不想像别人一样装逼,而是我妈说立着T恤领子跟斗鸡似的,不许我那样做。除此之外,我最羡慕的就是他们那幢Loft,我也想要和朋友们居住在一起,每天的生活便会像聚会一样美妙。
也许只有我这么想。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有异性陪伴,唯独我单身,所以从这方面来说,可能我更加缺乏爱吧。我没有父母了,现在也没有爱人,所以我潜意识里比别人更加需要朋友。
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到那棵银杏树边的便道上,抱起双臂,驻足不前,看着它发呆。我想,我真的需要做点什么了,因为霍晓莹即将离开我的生活,我将再次陷入孤独之中。为了避免我再次颓废下去,我得找点事情做。可是,我会做什么呢?难道还要接着去听那些拉黑活儿的叔叔大爷们吹牛逼吗?
“嘿,”一支棒棒糖忽然从我的右脸侧伸了出来,“节日快乐。”
我知道是霍晓莹。我转过身,她还是斜挎着自己的帆布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脑袋上比刚才多了一顶粉色的棒球帽。我接过糖,又从她的手中拿过袋子,袋子看起来挺大的,但是不沉。
“今天什么节日?”我问。
“今天是‘六一’呀,祝江乐小朋友儿童节快乐。”她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我。我说过,我喜欢看霍晓莹的这种笑容,又甜又暖。如果我要不是对她的断肢心怀芥蒂的话,我一定会对她起坏念头的。我很羡慕于行之,曾经得到过健康的她。
“也祝霍晓莹小妹妹节日快乐,”我笑着说,“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糖果哦。”
“没关系啦,”她狡黠地一笑,“我知道有一家烧烤特别好吃,你请我吃烧烤吧。”
“那没问题。”
我问霍晓莹,你们宿舍没人吗?她说,有啊。我说,你出来挺快的,感觉你们都没怎么叙旧啊。她说,其实我跟她们不是很熟,我休学了,她们都是原本比我低一级的,平时沟通得不多,她们比较抱团,我在宿舍里就是个局外人,我原本那届的朋友都已经毕业了。我说,是的,想要插入一个已经磨合得很好的团体确实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