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十六年的恋人,
此刻却出现在眼前。
情绪的肆意奔涌只在一瞬。
震惊、难以置信、混杂着某种近乎失而复得的虚幻喜悦,无数情绪汇聚到一起,由大脑中枢传递到每一个神经末梢,连心跳也骤然加快,让她有种近乎心悸般的不适感。
纪绣年错开她的目光,声音清淡温和:“谢谢周…院长的提问。这个问题,我没有太多看法。教育的根本在于学生,与其听我的看法,不如多听听各位同学的意见。”
她面无表情,将话筒递还回去。
这态度太过敷衍,其他老师有点尴尬的抽了抽嘴角。
院长过来救场:“在场有没有老师和同学有想法,欢迎大家举手。”
周琅看着她,眼眸弯出一点玩味的弧度,避开她手指碰过的地方,将话筒接回去,走到另一边,随手递给举手的学生。
纪绣年一坐下,方寻紧张的凑过来问:“纪老师,你是不是以前认识周院长啊?”
“…算认识。”
“她刚才好像有点不太给你面子哎?”
纪绣年嗯了声,没接她的话。
学生举手发言后,院长宣布先中场休息。
纪绣年将笔记本放回包里,站起来:“我先走了。”
方寻惊讶的啊了一声:“还有下半场啊?”
纪绣年没多解释,提着包就出去了。
走廊上,同事们跟她打招呼:“纪老师,你赶着去上课啊?”
纪绣年步履匆匆,侧身而过时朝同事笑:“有急事。”
一向持重内敛的人,此时走的匆忙,似是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匆匆逃离。
系主任高启芮刚好经过,伸手拦住她:“纪老师,会议还没结束,别不给院长面子。”
纪绣年眉头微蹙,眼神冷冷:“高主任。”
高启芮捂唇笑了下:“怎么了,刚被你的旧情…被提问的没面子,不乐意了?”
在纪绣年略有些警告的目光中,她还是改了口。
纪绣年目光冷淡,侧身走过去:“与你无关。”
有人小声说:“算了算了,高主任,别管别人的事了。”
谁不知道纪
绣年家里背景硬,哪怕她一向低调。
高启芮被劝的一哽,但想起纪绣年刚刚被周琅找麻烦的样子,稍稍舒坦了一些:“她以后也不会太好过,那位周院长,可是个厉害角色。”
纪绣年没将她的话没放在心上,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才停下,一手撑在冰凉的门框上,缓了缓急促的呼吸。
过了几秒,她从包里摸出钥匙,拿起钥匙开门,颤抖的指尖蜷缩片刻才伸展开,拧动钥匙,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然而,在她即将推门进去的前一秒,一道压低的清冽声音在耳边响起:“抓住你了。”
‘叮’——
纪绣年手一抖,钥匙落到了地上。
她转身:“…周院长。”
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周琅抢先一步,弯腰捡起钥匙:“开个玩笑。纪教授,别来无恙。这是你的办公室?”
纪绣年点头,嘴唇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钥匙还勾在白玉般的指尖上,周琅递到她面前:“喏,钥匙。”
纪绣年下意识去拿,没想到那人的指尖有意无意的在她掌心一触而过。
钥匙是凉的,
她的指尖是热的。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纪教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周琅后退一步,笑着说:“那下次再来好了。来日方长,纪教授,再见。”
来日方长?
纪绣年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她含着疏淡笑意的眼眸,心重重一跳。
刚才的短暂对视不过一瞬,她甚至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现在看来,她…变了,似乎又没变。
五官长开了,比以前更耀眼夺目,神情中隐约有些桀骜。
只那一双眼凝视着她,冷淡而疏离。
她看着周琅时,周琅也在看着她。
温柔秀致,清雅大方。
纵使眼尾悄悄染上了浅浅纹路,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被时光格外优待的人。
纪绣年先打破沉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些年过去,都在国外吗?
为什么回来。
你…还好吗?
周琅挂着礼貌的笑:“我说,我回来找你再续前缘重修旧好,你信吗?”
纪绣年平静的开口:“不信。碎掉的镜子是沾不起来的。”
中学物理都讲了,碎掉的镜子达不到分子引力作用范围。
周琅一怔,眼角轻轻抽动一下,很快按捺下去。
纪绣年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那个点她没抓住,错过了。
周琅挑了挑眉,反问她:“是啊,十六年了,我为什么要惦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纪绣年沉默看着她,一言不发。
周琅微微俯下身,直视着她,轻声说:“我脾气坏,又记仇又小心眼。当然是…来报复你的啊。”
报复你毁了我的声誉。
报复你伤害我的家庭。
报复你…抛弃我。
纪绣年蹙起眉头:“周琅,你…”
周琅已经站直,挂上礼貌得体的笑容,难以窥见任何情绪波动:“开个玩笑。纪教授,回见。”
-
纪绣年取消了晚上的课,提前回家。
家里阿姨最近请假回老家了,回家路上她顺便在超市买了只鲈鱼,到家煮了鱼汤,再炒了两个家常菜,做的很简单。
菜刚起锅,客厅里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穿蓝白校服外套的清瘦少年在玄关处换鞋,他戴一副银框眼镜,镜片很薄,见到她在厨房忙碌,开口说:“…妈,我回来了。”
纪绣年抿出一点笑:“你先坐,马上吃饭。”
纪安扬点头,不出声,放下书桌去摆了两副碗筷。
两人在桌边坐下吃饭,都不是话多的性格,全程很安静。
纪绣年低下头,浓密纤长的眼睫半垂着,汤勺在碗里搅动很久,也没喝一口。
从学校回家,逛超市,做饭…一空下来,她就在发呆。
纪安扬抬起头看了她好几眼,你不高兴吗这句话挂在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反正她什么都不会跟他讲。
少年推开凳子:“我吃好了,回去写作业了。”
纪绣年回过神:“吃饱啦?”
纪安扬沉默着点了下头,背着书包上楼。
他小时候话稍微还多些
,长大以后心思越来越重,一天到晚也憋不出来几句话。
纪绣年回到房间时,时针刚刚指向七点,本该是上课时间,现在倒是很空闲。
她在床边坐下,听到时钟秒针滴滴哒哒转动的声音,对空出来的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好像生活的秩序就这么被打破了。
窗外下起小雨。
时间还早,她在书架上随手拿了两本书。
一本日系推理小说,明明是有些老套的桥段,她却看的云里雾里,难以进入阅读状态。
白天的画面如慢电影一帧帧回放,循环重现。
她叫她,纪教授。
她说,别来无恙。
她看着她时,目光深处的戏谑和嘲弄。
纪绣年阖上小说,打开了第二本现代诗诗集,随手翻到先前的折页,是戴望舒的《烦扰》。
窗外,大雨如注。
窗内,一滴水珠哒的一声落到书页上,在雨夜里微不可闻,油墨字渐渐晕染开来。
纪绣年关了灯,吃了几粒药,躺了下来。
枕头下有些硌人,她伸手摸到一对耳坠,攥入手心,体温将冰凉的金属一点一点熨热。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还做起了梦。
梦中的最后一幕,白发苍苍的神父笑容慈爱,宣布新人彼此交换戒指,承诺此生的爱与忠诚。穿着洁白婚纱的女人侧过身,为她的爱人戴上戒指…那是,周琅的脸。
梦境与现实在这一瞬重合。
纪绣年睁开眼,趿着鞋走到窗边,推开窗,混杂着雨水味道的清新水汽扑面而来。
她一抬手,摸了满眼的泪。
-
周一,早上七点半,纪绣年准时到学院。
方寻端了杯咖啡,打着哈欠:“纪老师,早啊。”
纪绣年朝她笑:“早,又喝咖啡啊,小方?”
方寻叹气:“哎,早起真的要命,我今天被叫去做秘书,等下要开会。”
纪绣年跟她挥手告别:“你去忙,我先走了。”
“哎,纪……”
方寻忽然想起院长的临时安排,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走远了。
纪绣年在想上课内容,开门时隐约听
到办公室里有动静,但没太在意,直接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昨晚在她梦境出现的明丽面容。
长发披散的女人正在换衣服,衬衫纽扣才系到第二颗,一抹白皙至极的动人雪色就这么落到她眼底。
纪绣年被那一片雪色晃了眼,几乎是不可自控的别过眼,平息着起伏的心跳,声音有些哑:“周…周院长?”
周琅听到声音,抬头看她,依旧神态自若的系扣子,一边跟她打招呼:“纪教授,早。”
那件祖母绿的真丝衬衫下摆收入白色高腰长裤里,只是纽扣太多,扣起来很慢,才系到倒数第三颗,正好露出动人的弧度。
纪绣年抿了抿唇,藏在发丝中的耳尖隐隐发烫,语气是克制的很好的平静:“周院长…怎么会在这里?”
周琅轻声笑了笑,不太客气的揭穿她的刻意,慢条斯理的开口:“换件衬衫而已,纪教授脸红什么?”
“周院长,”纪绣年轻声打断她,“换好衣服后,请你出去。”
周琅挑了挑眉:“纪教授大概还不知道,为了我过来宁大上课方便,郝院长把你的办公室分了一半给我。”
“再说了,睡都睡过,纪教授何必这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