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有不少新兵围坐一块。
中间坐着的正是凌瑜,青年一身高个,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吸睛,再过去就是岳长齐。只是她没有想到,闻双与居然也在。
“你不是说歇息吗?”
见到沈彦,岳长齐面色轻微震惊,时辰已经靠后,这么晚,他以为她不会出来了。
“睡醒了,就索性出来走走。”
许步薇随意一答,周岩看准这里的位置,伸手扫了扫:“来来来,都让个位置!”
见顿时多了不少人,军里士兵一家亲,众人自然也跟着高兴。
闻双与兴奋道:“沈小兄弟,你来了正好!我这还剩下不少好酒,正愁没人同饮!”
“来来来!”
在他身侧,正放着两坛好酒,听到闻双与这般一说,她才察觉到周围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往日要想喝酒可不容易,都敞开了喝,这些酒都是我跟提督特意要的,保管够!”
“是嘛?”
岳长齐高兴的拿起来看。
一提到提督大人,凌瑜便来了心思:“对了,你说提督大人今日会出现,都什么时辰了,怎么等了半个晚上都还未看见?”
“这个……嘛。”
闻双与摸着下巴,支支吾吾的思索着。说起来,当初在练武场上他说卫怀胥中秋会出现,实则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凌瑜居然还记得。正想着怎么掩饰,凌瑜顿了顿,迟疑道:“你小子……该不会是当初胡言乱语来的吧?”
“什么!”
“没有……怎么可能,我是什么人!”
闻双与声音陡然尖利,霎时跳了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心虚。
“就是,可能提督大人……过几日才会出来。”
凌瑜骂道:“你诓我!唬鬼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人拆穿,闻双与老脸一红的,氛围一下变得有些尴尬。
他“啧”了一句,含糊道:“怎么能说是诓骗呢!我这顶多就算是消息不准确,提督大人中秋时回营,你就说是与不是?”
“至于其他的,定然是因为他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是常有的事!若是人人都能轻易见到将军的容姿,那岂不是跟普通士兵一般,毫无差别!”
许步薇沉默。
凌瑜撇了撇嘴:“就胡扯吧你!”
不过仔细想来想,他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卫怀胥忙于公务,寻常节日,恐怕也不会出现。
“那下次若是提督大人得空,你得提前同我说一声。”
闻双与热情道:“行行行!没问题,我绝对第一个跑去知会你!”
众人都在热热闹闹的聊着天,坐在一旁,唯独有一人,一直独自饮酒,安静着不说话。
“沈彦,你是不是想家了?”王霖察觉到她的情绪,忽然问道。
许步薇点头,没多说什么:“是有些。”
王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方才得知她一人待在屋里没有出来,王霖就料想到了她可能是心情不好。
中秋之夜,本是阖家欢乐之时,可惜出门在外总是身不由己,更何况家中还发生了事变。这对于旁人来看,许步薇不过一个刚满十七的少年,哪里又能承受那么多。
王霖安慰道:“你别太难过,往后还有我们呢,进了军营,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许步薇抹出一个笑来,点头不欲说话,只接着饮酒。
一杯接着一杯,大约是有些借酒消愁的意味,众人见沈彦一人在角落里倒酒,也不敢多说什么。
虽说平常她的性格看着柔和随意,但是有时候一安静,便总有股疏离的情绪,叫人难以靠近。
闻双与看着沈彦只顾着自己喝酒,也不说话,好奇道:“他怎么了,心情不好?”
王霖摇头。
闻双与心中略微有些疑惑,见没人愿意多说,他便也识相的不再多问,毕竟二人的关系暂时还算不上太过相熟。
不过,他忘记提醒众人了,这酒是在卫怀胥营帐中拿出来的,可是荆南中最烈的酒,寻常人喝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醉。
周岩这回喝的稍微克制了一些,一想起之前同梁教头他们喝醉之后,他便觉得自己的脸没有地方搁,所以这次并不贪杯,小酌几口便好。
反倒是沈彦,先前明明于饮酒一事上克制的很,不知今日怎么了,一下喝了好几杯。
“应当不会醉吧。”周岩嘀咕两句,见她神色依旧正常,也就不再多想。
时间很快过去,几人在一起待了一个多时辰,从投军聊到比试和卫川营,众人瞧着,都有些醉了。
“明日还要早训……我、我就先告辞了各位!”
凌瑜跌跌撞撞的起身,朝各位行了一个礼。
周岩大方挥手道:“滚、滚蛋。”
“老子……也要回去。”
角落里,许步薇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些红,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少年喝的不算少,在酒量一事上,她甚至比凌瑜跟闻双与的还要好得多。
王霖道:“沈、沈彦……我走了。”
话说完,周围的人已经慢慢离开,夜里风吹到士兵脸上,让人清醒又困顿。
火光湮灭,只余一堆灰烬,让人失神。
人已走尽,四周没有一个身影。
许步薇站起身来,脑中却一片眩晕,胃也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险些要跌倒。她扶住一旁的围栏,目光一怔,停住不动。
*
夜里寂寥,欢乐之后,便只余冷清。
卫怀胥从营帐中出来。
他停在原地,面色愈发平静。近日北秦又频频遣信至军中,当初在百花楼,他曾同那些信使商榷过一二,只是后来出了事,和谈便一再被搁置。先今再次提起,对于他们来说,北秦人也不过只是想利用荆南作为铺脚石,实在不宜与之同谋;可若不相为谋,荆南土地这份安宁,恐怕也不长久。
一时间竟难以想到万全之策。
隐隐有些不安心,夜色当空,主仆二人行至半路,月光照映在青年身上,比起往日的淡漠,一个人时,总是无意间散露出半分温柔。
恍然间得见一个黑影,卫怀胥顺着视线看前方,仿佛有人坐在不远处。
文琅神色一顿,看着这个身影,似乎像是……
许小五?
冤家路窄,去哪都阴魂不散,怎么又是这个小子!文琅心中冷哼一声,自从先前燕州城一别,他与这个人,倒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只不过,今日中秋,都那么晚了,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面前的少年一人安静的坐着,靠在冰冷的围栏旁,略微垂着头,像是在休息又像是睡着,安静得如同一抹春日湖面上的波澜,掀不起什么动静。
“大人……”
文琅正想提醒。
卫怀胥摇了摇头,侍卫下意识噤声,知趣的后退了几步,静静的守在一旁。
他又上前几步,面前人依旧没有动,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许小五?”
没有人应。
他又唤:“许小五。”
文琅不禁紧张起来。
圆月之下,大片阴影覆盖在少女身上,有人站在她面前,许步薇反应迟钝的抬了抬头,只不过没有看向青年,只模糊看到一角冰冷的素色青云衣袍。
卫怀胥盯着她,察觉到不对劲,质问道:“你喝酒了?”
少女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隔的不远,卫怀胥一下便能闻到。可这人又实在安静,只能看出来有些困了,看不出是否醉酒。
四周没有人回应。
她就这样靠坐在一旁,夜里辨不清对方的脸,卫怀胥微微垂下头,侧目去看。
月光下,终于,他凑近弯腰看清楚少女的五官。
白皙的皮肤上带着几抹凌乱,睫毛黑翘,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红润,明显是饮酒以后有些神志不清了,连面前人何时到自己面前都未曾察觉。
卫怀胥断定她饮了酒,而且还醉的不轻。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到她面前,那人逆着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面前人再一次抬起头,只是风一吹,便将发丝吹的凌乱飞舞。
第一眼,看到的是少女的眸。
再凑近,青年背脊一僵。
卫怀胥怔了怔,才发觉这人的眼睛好像红了。
“你……”
他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
许步薇就这般静默的坐着,下一秒,于无声无息之中,她颤抖着,眼里倏然淌过一道晶莹剔透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