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思达公司并没有开视频会议的传统,通常情况下,跨地区的会议只需借助一个样了像八爪鱼的电话机就能开起来。高效,简洁,以内容为中心,是公司早期创始人留下的引以为傲的英思达精神。
但现在,别佐夫斯基却觉得这种形式过时了,他强烈要求召开一次视频会议,哪怕事先不得不花半个小时来调试设备也不在乎。因为他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的愤怒,强硬,以及暴君似的冷酷无情。
“谁他妈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别佐夫斯基一边怒吼,一边握着两只拳头在镜头前挥舞。这种斯拉夫式的表达方式是父亲教给他的,尽管来美国后,他已多年没使用过。
马远本来想好了应对的话语,不过看到副总裁先生发了如此大的火气,他还是犹豫起来,生怕说错话了触霉头,。
会场的死寂持续了几分钟,最后还是王荣辉打破了沉静。
“罗曼,我查过了,这些货是从香港走私进来的。”
“香港?”别佐夫斯基盯着他,眼睛里的仇恨隔着液晶屏都能把他射穿,“他妈的香港是第一天飞到广东旁边的吗?为什么以前没有这样的事?告诉我为什么?”
可怜的王荣辉不幸碰在了枪口上,或者说,别佐夫斯基早就想发火了,只是随便找个敢于回嘴的人来当靶了。王荣辉开局就失了策,便再也不敢说话了。
有了王荣辉打前站,马远觉得自已说话的时机到了,“罗曼,这是我的责任。是我到了广东后,事情才发生的。我认为,应该跟我们华南区改从新加坡进货有关。”
别佐夫斯基大约也没料到马远会先承认自已的责任,本想继续发出的怒火顿时消减了不少。他问马远道:“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调整,为何会引起市场的混乱?”
“因为新加坡发来华南区的货,都是通过香港中转的,除了我们佛山办,广东的分销商也从这个渠道拿货,这是之前公司同意了的调配方案。我想,问题就出在这些分销商身上。有人在香港拿到货以后,没有报关,而是直接走私过来,逃掉关税
“凯文,既然你推测得这么清楚,又身在广东,怎么还让这样的事在眼皮底下发生?还闹得这么大?”别佐夫斯基不满地看着马远说:“你虽然还是技术支持,但是华南区的市场一直是你负责的,你怎么解释?”
看着马远变成了老板的打击对象,王荣辉心里松了口气,暗想这姓马的也有今天。不管这事是不是他搞出来的,毕竟乱了出在华南,那就得他来负责,看他以后还有没有劲头在我面前蹦跶。
想到这里,王荣辉略微歪了歪身了,让脸躲过摄像头,然后朝着马远的头像冷笑起来。
马远手拿鼠标,在液晶屏上操作了一会,屏幕右下角立刻显示出一张图片,里面列出了好几家公司的名字。“罗曼,在开会前我做了一点调查。在我们华南区的分销商中,一家叫金阳科技的公司似乎跟此事有些关联。”他说着,用鼠标把金阳科技的名字圈出来。“这公司原本都是在深圳向我司采购的,可是去年突然把到货地址改到了香港,并且向新加坡分公司采购。我查了他们在网上的销售,所有商品仍然是从深圳发出,那么,他们的货是怎么从香港到深圳的?难不成他们再单独通一次关?”
马远的结论已经呼之欲出了,金阳科技显然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别佐夫斯基转向了老徐,开始又一轮发问:“史蒂文,你是新加坡的负责人,对客户如此重大的变动没有核实的吗?”
老徐神情紧张,拿着纸巾一边擦额头的汗,一边答:“别佐夫斯基先生,我们都是根据客户提供的信息做安排的,这个金阳科技......这个......这个......我想,我们一直都是按流程办,应该是,呃,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等下,我再去查——”
“史蒂文也是按流程办事,”马远打断了他的话,抢着为他辩护,这让老徐十分感激,立刻向马远投来一个道谢的眼神。马远继续说:“如果对方提供了足够可信的资料,新加坡那边也没有办法去实地调查吧。”
马远的解释虽然在理,可惜别佐夫斯基并不满意,反而提高了音量,气冲冲向所有人训斥:“你们不要只想着互相维护,这件事对公司影响很大,连董
别佐夫斯基一番话训完,这个虚拟的会议室又陷入了沉寂。
视频会议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原本人们以为,隔着屏幕,多少降低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能让参会者更轻松自在一些,可实际上才发现,摄像头的凝视一点也不比老板的眼睛更令人放松,反而因其无时无刻不在的监视,冷漠无情的外表而让人备受煎熬。压抑的气氛顺着屏幕飘到每一个人的房间,然后充塞所有能够到达的角落,哪怕正身处笑声熙攘,美食环抱的夜市,也会觉得自已被冷酷的寒气所包围。
马远扫视了一眼老徐,王荣辉,还有总部销售口的几个同事,大家都慑于老板的威严,惶恐不安地低头沉默着。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枪口撞去,“罗曼,我已经把这家公司的工商资料翻译成英文发到界面上了,你可以看看。”
别佐夫斯基瞪了他一眼,可还是把目光转回屏幕上,过了一会,一声巨吼霍地从他嘴里响起来,震得所有人耳膜如遭雷劈。
“是哪个混蛋把这家公司找来的?”别佐夫斯基环视着所有人,眼光如刀似箭,一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模样。
王荣辉仔细看了那公司法人代表的名字,忽然心脏像被一只巨手捏住了,胸口说不出的难受,简直要吐出来。
妈的,又被算计了!他脑中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引起大家注意的,是网页中间被特意标红的一段文字,里面清楚记录了过去五年这家公司被行政处罚,吃官司,以及发生舆论丑闻的历史,总共有五十条之多。
“这样的公司,是怎么成为我们代理商的?”别佐夫斯基继续怒吼:“是谁审核的?是谁批准的?是谁签的字?”
马远看了眼王荣辉,后者已经像个木头人,只顾呆呆看着屏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老徐忽然拍了下手,然后手指屏幕,一副恍然大悟的样了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家公司以前也做过安森美的代理,后来因为胡作非为被取消了资质。安森美还查到,是
看着老徐装模作样的表演,马远心里直乐。这家伙看着老实,原来这么善于落进下石。他这番话,等于指控王荣辉私底下出卖公司利益了,这可是严重的罪过。
“是谁给他们代理商的授权?”别佐夫斯基又问了一遍,但目光已经转到了王荣辉头上。
王荣辉轻轻举起手,不过手掌只到脸颊的位置就停住了,抬头看了眼别佐夫斯基,很快便避开他的眼神,垂下目光黯然说道:“是我批准的。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马远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中国分公司总经理的职位。调回上海的第一天,他把助理叫进办公室,指着前任留下的家具和装饰,要求全部撤除和更新。
“全部吗?”助理惊讶地看着这个两百多平米的大房间,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全部,”马远点点头表示肯定,随后拍了拍助理的肩膀,“咱们做生意的,多少还是要讲究一下风水。你看那窗户对面的环球金融中心,像把刀一样劈向经理的办公桌,难怪老王会遇到倒霉事。”
“哦!明白了!”助理立即心领神会,忙不迭地说:“我马上就去找装修公司,在装修期间,我给您在附近酒店安排一个办公室。”
“好,就这么办。”马远对助理的回答很满意,又勉励了他几句,便放他离开了。随后他绕着这间熟悉的大办公室走了一圈,想起当初刚来上海时,被王荣辉呼来喝去的情景,如今自已不过小小耍了点手段,便已取而代之,这份老辣的智谋,不凡的胆魄,放眼整个英思达,大概也没几个人比得上吧?
“别佐夫斯基,迪恩,你们将来一定会后悔进英思达的。因为我马远很快就会向你们发起挑战,而且很不幸,这将是你们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马远盯着虚空中被他想象出来的仇人们的脸,得意洋洋地向他们宣战。只可惜满屋沉默的书柜,沙发和桌椅,并不能见证他的雄心壮志,以至于他这场表演成了彻底的独角戏。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此刻却风云变色,一派山雨欲来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