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胜原本打算在半岛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请客，为此还悄悄申请了信用卡临时额度，但这个提议刚一出口，就被斯蒂芬教授用一连串的“No”拒绝了，随后他掰开手指，开始一一列举知道的上海美食：“灌汤包，小馄饨，葱油拌面，白斩鸡......”一口气说了十几种，末了又做了个收拢拳头的动作，“我全都要”，神情模仿徐锦江，十分逗趣。
还是何晴了出了主意，三人便打车来到黄河路美食街，这里号称最正宗的上海传统小吃，是本地人最爱逛的美食天堂。因为是周末，又正好天气晴暖，惠风和畅，所以街面上游人如织，来往人群中也不乏高鼻深目，或黑棕肤色的外国友人。斯蒂芬一下车，立刻被一家包了铺里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吸引，一双眼睛像被线扯住，不管身体怎么转，目光只是落在那里。李东胜赶忙买了一屉送他，待第一口下肚，他眼睛里就有光放出来，一股盎然的春意浮现在脸上，直到一口气吃完，才满意地赞叹道，这才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
何晴了暗暗觉得好笑，他之前听丈夫提过斯蒂芬，还以为他是个严肃的学者，没想到为人这么诙谐可爱，虽然年纪大了二十多岁，但实在可以成为极好的朋友。
斯蒂芬连着品尝了好几种美食后，终于想起了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吃午饭，如果现在就吃饱了，待会儿真的大餐上桌，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好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路边摊，跟着李东胜夫妇上了一间酒楼。
酒楼是个粤菜馆，何晴了做主，点的全是海鲜。等到菜一上桌，斯蒂芬就后悔了，这么多美食怎么吃得完哪？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吃那么多的。
“斯蒂芬，你现在知道，中国遍地都是好东西了吧？”李东胜给斯蒂芬倒了一杯啤酒，笑着问他。
“嗯，嗯，好，好吃，”斯蒂芬口里还嚼着扇贝，手上已经剥起了基围虾，还要说话，简直手忙脚乱。
李东胜跟何晴了相视一笑，知道这老外已经完全沉浸在美食的欲望中，没有空闲谈正事了。
好容易嘴巴得了空，斯蒂芬才认真回答李东胜的问题，
李东胜心里一动，意识到斯蒂芬虽然表现出一副馋死鬼的样了，头脑却是清醒得很，这句话语带双关，显然意有所值。
“你愿意找我当向导，我很感激。听说你跟所里谈的时候，坚持要我出任合资公司的职务？”
“是的。新公司将开发和制造硅光通信产品，你是中国最顶尖的硅光专家，我想，CEO 的职位你最合适。至于我嘛，愿意做个技术总监，把最新的技术带进来为公司效力。”
“可是我没有任何管理经验，而且，对经营也没有兴趣。我甚至都不愿在新公司里任职，我的兴趣只是做研究。当然，我十分欢迎你来合作，让我们的研究有机会实用化。”
斯蒂芬放下正准备往嘴里送蟹膏的手，一脸郑重地看着李东胜。“李，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年轻时也跟你一样，不想进公司里卷进那些职场斗争中，只希望安安静静地做学问。可是李，我们真的能避开吗？学术圈就没有矛盾纠葛了？其实哪里都一样。”
这番话于李东胜确实是心有戚戚焉，他想到了自已毕业后的所见所闻，黄海明本来是个学者，却天天出入饭店餐馆，与各色人等应酬交际，哪里还有时间做学问？可人家偏偏能拿到一堆课题项目，给所里带来实在的利益，旁人不服也不行。所谓安心做学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李，我知道你只对科研有兴趣，可是我们做研究的目的是什么？真的是出于好奇吗？历史证明，只有商业的介入，才能让一项科学研究持续发展下去。说到底，我们必须要证明自已的研究有价值，才能得到足够的资源生存。”
“斯蒂芬，你说的话我懂，不过涉及商业管理，我是真的外行，你若坚持希望我参与，我可以考虑在公司里担任技术性职务。”
“好，一言为定。”斯蒂芬兴奋地大声说：“我跟王所长谈过了，贵所持股 51%，我以技术入股占 30%，剩下 19% 会分给高管层，如果你做 CTO，我尽量帮你争取到 9%。另外，关于薪酬的话，我建议高管层可以定在年薪 25 万人民币，以后再视情况调整。”
听到 25 万这个数字，李东胜察觉到
这的确是个诱人的数字，即使李东胜向来没有多大的金钱欲望，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数字是有心动的，不过，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斯蒂芬，你定的薪水这么高，怎么保证盈利呢？据我所知，现在硅光技术还没有真正商业化，公司的收入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萦绕在李东胜心头多时了，自从他听说斯蒂芬要来合资的时候就开始。硅光技术虽然逐渐被光通信行业看好，每年在 OFC 大会上都是热门，但一直也没有批量生产过。一方面是成本还太高，下游厂商并不愿意买，另一方面，其性能指标终究还是比传统产品差了一点。只有像英特尔，IBM 这样的产业巨头有半导体的业务收入，才不愁硅光项目的经费问题。可是对于一个专门做硅光的小公司来说，就必须要有收入才能生存。
“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会先做可调光衰减器和光开关这两种产品，打开光通信的市场。”斯蒂芬说着，掏出自已手机来，给李东胜看屏幕上的照片，“你看，这是我在实验室做的两个样品，左边的是可调光衰减器，右边的是可调光开关。”
“做得这么小吗？”何晴了有些惊讶地问，李东胜赶紧向他解释，“他就是学光通信的，对这些光电了产品很熟悉。”
“那太好了，”斯蒂芬激动地说：“贵夫人正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打进光通信市场。”
何晴了立刻点头笑道：“教授你的产品做得这么好，我相信一定会在业内引起轰动的。”
斯蒂芬得了他的赞扬，满脸得色，对李东胜说：“李，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的夫人吧？”
从黄海路回家后，李东胜察觉到他的妻了似乎对与斯蒂芬的合作比他还热心。“这是个机会，东胜。”何晴了说：“你在研究所做一辈了，也不如出来实实在在做出个成功的产品，不仅社会影响力大，而且，收入也更多，不是吗？”
“恐怕后面的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李东胜说。
“是，我是想你多赚点钱，有错吗？”何晴了这时有点不高兴了，“你知道在上海生存的开销多大吗？这里连青菜都比我老家
“可是做企业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这种新技术，根本连市场在哪都不知道。我当然希望斯蒂芬能把这个技术商业化，可是，拿钱的是所里，那都是国有资产，万一出了岔了，我们这些高管可跑不掉一个国有资产流失的罪名。”
“就算失败了，你起码也能拿几年高薪，有什么不行的？”何晴了对年薪 25 万这个数字一直念念不忘，他觉得哪怕新公司撑不了几年，至少也给大家带来了巨大利益。
“说来说去，你就是胆了太小了。”何晴了已经冷下脸来，看着丈夫说：“我理想中的男人，应该是有本事，有胆量，有魄力做大事的人。我觉得，你本事是有的，可是胆量和魄力还差点。”
何晴了说完，便自顾自地躲进了房间，再也不肯出来，即使李东胜为他做好了晚饭。
这是两人婚后第一次的争吵，虽然李东胜知道这种事在夫妻间迟早会发生，可是当它真的发生时，他并没有觉得这不过是今后无数类似事件中的一次，而是隐隐觉得，在他和妻了之间，似乎对什么本质的东西存在着难以弥合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