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黑甲兵被眼前的阵仗所惊,皆望了过去。只见一纤细少女立于车檐下,少女着一身淡茧色骑装,长发只草草梳成马尾,夕阳的余晖打在她的肩头,映得她的身姿恣意而明媚。
将她包围的银甲兵皆乘棕马,且身姿挺拔,目光炯然,手中兵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黑甲兵们面面相觑,若他们没看错,这女子是他们的老熟人,西北候府张扬无拘的二小姐。他们每隔一阵便能遇上轻影策马出城,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境况不同,这位轻影小姐跟银甲兵比起来,显然落了下风。
黑甲兵首领张策察觉出情形不对,禁卫军是皇城守卫,怎会无端出现在边陲之地,定是有大事发生。
西北侯是整个北境甚至大周朝响当当的人物,就连皇帝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公然为难侯府之人。
他的视线朝远处移动,瞳孔骤然一缩。
禁卫军中还有一位着华服、戴玉冠的公子,虽坐在马背上未发一言,但通身散发着一股清贵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张策没敢贸然往前,遣人去侯府送了口信。
轻影扫一眼横在身前的兵器,告诫他们道:“要检查本姑娘的马车也不是不行,若是查不出一二,跪下给本姑娘道歉。”
轻影赌的是他们并不认识柳全,不然先前跟柳全打过照面,不会放人离开,更赌的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父亲西北侯手握重兵,盘踞北境,他们不敢轻易开罪。
将领不知作何应对,看了旁边的公子一眼,轻影循着他的目光也瞧见了这位公子。
这公子身着淡青色袍衫,身姿笔挺,眼窝轮廓深邃,五官线条似是刀刻般利落,通身一派矜贵从容之姿。
如果她没记错,方才在望仙道上,这位公子并不在场。将领原已放过她和柳全,这会子又追过来,想必是得了他的令。
矜贵公子只微微点头,将领随即道:“好,就依姑娘所言,若查出我等要找之人,姑娘还请跟我们走一遭,若查不出,孙某自当给姑娘赔罪。”
两个银甲兵上去搜查了一番,着重查看了座椅下的暗格,就连车轱辘间的缝隙也未放过,只可惜,除了坐垫内摸出两把匕首,几只药瓶,剩下的便是些香囊,茶具,并无特别之处。
物件很快呈给将领,将领又顺手呈给了矜贵公子:“殿下,锦禾公主不在马车之上,可我们一路追踪至此,只发现这二人,这二人定有猫腻,甚至给我等指了一条通往悬崖的绝路,还请殿下容许下官将这二人关押,细细盘问。”
殿下?
锦禾公主?
轻影想起,年初,晋元帝命皇三子李南絮为送亲使,宣威将军孙逾宁为副使,带领鸿胪寺官员和上百军卫护送锦禾公主赴西樾国和亲,一来是兑现十年前签订的停战盟约中的和亲约定,二来是两国以皇族联姻推动民族融合,从此大周、西樾二国以兄弟相称,打通互市贸易之路,共创和平盛世。
和亲队伍从安京城出发,浩浩荡荡。送亲不比出征,不必赶路,皇子公主身娇体贵,正常情况走走停停半年可抵北境,但这支队伍仅仅三月有余便到了河庭城外,着实神速。
此人是皇三子李南絮,也即景王殿下,他身侧的将领必是宣威将军孙逾宁了。
轻影缓缓道:“这位将军说话也忒难听了,是将军先问臣女是否见到赶路之人,臣女才给将军指路的,至于将军为何没有追到,要么是他们藏匿起来了,要么是将军的部下粗心大意没发现,怎能如此本末倒置,胡乱怪罪他人?”
“你这丫头休要得理不饶人。”孙逾宁气得怒目圆睁。
一旁的李南絮手握匕首,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的狐狸头,若有所思。
孙逾宁不屑与女子过多争论,转头提醒李南絮道:“这丫头携带凶器,恐包藏祸心。”
轻影依旧不紧不慢道:“难道不能携带防身匕首和治病药丸?江湖行走之人携带兵刃的多了去了,哪怕是河庭城,也从未立过禁止携带的规矩。况且,臣女的马车上也并无你们要找之人,如此胡乱揣测,怕是有悖公道。”
轻影言罢,望向掌握话语权的李南絮,后者显然不想理会二人的口舌之争,略过她,看向柳全,对他道:“是本王命人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极含糊的一句话,听得两边均是一愣。
柳全顺竿子往上爬,笑问道:“草民身无长物,身材一言难尽,殿下,您,想看?”
士兵们也瞪大双眼望过来,李南絮感受到手下们奇怪的目光,冷言道:“孙将军,将这二人押走。”
柳全气急:“何故抓人?”
李南絮指了指他身上的棉服:“你这一身行头便是抓你的理由。”
柳全的嘴唇本就泛白,加之棉服包裹,外冷内热,额头上生了密密匝匝一层汗。他挡在轻影身前,一改往日嬉笑神色,正色道:”你们要抓便抓,我跟你们走,但你们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
李南絮问柳全道:“昨日戌时,你在何处?”
柳全不假思索道:“草民在家中睡觉。”
李南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寒凉的北风越过城墙直往人脖颈里钻。
李南絮道:“你确定不回想一番?”
柳全道:“草民平日睡得早,这个时辰定然是睡下了。”
李南絮不与他争执这一点,另说道:“秋冬之交,恐寒之人着棉袄不为过,只是你嘴唇泛白,额生虚汗,应是伤口发炎引发的高热,若本王没猜错,你的腰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棉袄只是为了遮蔽伤口吧。”
柳全并未承认,也未否认。
李南絮继续道:“你们二人从西南边而来,故意打着西北侯府的名号逃避盘查,又给孙将军指了一条绝路,在隐瞒些什么?”
天黑沉沉压过来,最后一缕光芒在河庭城上空刺开一道口子,黑夜降临。
城门即将关闭,有的人赶着出城,有的人赶着往里寻个落脚之处。
“带走!”
轻影来不及辩解,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跟皇家的人马动手,李南絮一声令下,几个银甲兵夺了她的长剑,捆了她的双手,像牵绳放牧一般将她和柳全驱进了河庭城。
城内没有严格的宵禁,也没有坊市之别,房屋瓦舍一到秋冬便掩在风沙之中,满目苍凛,却又有炊烟袅袅。
孙逾宁上前跟张策交涉了一番,黑甲兵连连下跪将一众人迎进了城。
城门落锁,被拦在城中的百姓意兴阑珊地往回走去,侧目瞧见银甲兵宏大的排场,不禁睁大了双眼。
城中百姓大多是战乱后逃难至此的幸存者,此城和外邦通商往来密切,汇集了不少商贩,常有长相奇特的外邦人出没,他们对兵戈之事早已习以为常,却对侯府贵女被抓一事稀奇得紧。
他们大多见惯了轻影无拘无束地在城中跑马,这是头一次见她被捆进城,那模样像极了被卸了爪牙的野猫,不禁为她捏一把汗。
这些百姓的目光在轻影的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又转移到仪表堂堂的李南絮身上。
“景王殿下。”轻影努力跟到李南絮身侧,待通过城门,轻声问道:“殿下要带我们去何处?可否容臣女遮住脸,或者松绑后自行前往?”
李南絮似是没听到,依旧目视前方,目光落在一众百姓和逐渐俨然的屋舍上。
轻影又道:“臣女也不知柳全犯了何事,就算臣女救错了他,也是臣女一时不察,算不得大罪,更与西北侯府无关。这城中的百姓大多认得臣女,只怕到时候会借着臣女的身份编排侯府,望殿下容臣女稍加遮掩,省的引来流言。”
李南絮听了这番话,勒转马头,看了轻影一眼。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