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早已吹乱了她的发,几缕碎发不知何时蒙上了她的眼,衬得她的桃花眼迷蒙似雾。
麻绳已将她的手腕勒出紫痕,她倒是吭都没吭一声,反倒东拉西扯的说些关乎西北侯府的话。别人或许听不出,但李南絮听得出,她是在借西北侯楚风括的声望给他施压。
朝廷器重楚风括,许他楚家军驻守北境,十年来北境一片泰然,敌国未侵犯我境寸土,就连北境的匪患近年来也得到了缓解,可谓功德无量。
与此相对,楚风括的数万楚家军也盘踞北境,忠,则利国利民,反,则大创天下。
浓稠的夜色在天穹渐次铺开,凉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浸润在身遭。
李南絮笔挺的身姿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沉静的双眸似有水波轻漾,长足地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
“楚姑娘若真在意流言伤到侯府,又怎会堂而皇之用侯府的马车招摇过市?”李南絮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她。
北风瑟瑟,轻影和柳全被押往了北熙驿馆。
北熙驿馆是官驿,常年接待往来诸国的使臣及商旅,管事的驿官知道来人是景王一行,诚惶诚恐,连夜让厨房杀鸡宰羊,烹饪酒菜,并多派了两个人给马厩添加草料,以防招待不周。
李南絮此番入住格外谨慎,命人查看了驿馆的房屋布局,并排查出院外几处可能藏人的点,整顿完毕后,派了兵日夜巡视,以免生乱。
轻影和柳全被分开关在两间房中,门窗皆被钉死,四周站满了守卫,跟困在笼中的鸟兽无异。
驿馆很快备好晚饭送到房中,李南絮屋中的那一份摆盘最是精美,但他只草草吃了几口,随即有人敲门而入。
来人是一路同行的鸿胪寺卿张秋实,文官出身,身形瘦高,两撇胡子又细又翘,眯眯眼中常含笑意,拱手道:“殿下,下官打听清楚了,隔壁屋中那女子确为西北侯之女,名楚轻影,并非冒充。”
“西北侯府”,李南絮无声地掂量着这四个字,道:“西北侯戎马一生,深谙处世之道,怎会放任自己的女儿胡作非为。”
张秋实道:“殿下此言差矣,并非楚侯放任,这位楚姑娘并非在侯府长大,所以性子比寻常女子桀骜了几分。”
李南絮道:“此话怎讲?”
张秋实饮了一大口茶水,娓娓道:“下官也是听城中百姓所说,楚姑娘自幼在云雾仙山学艺,是逍遥谷高人鬼面仙人的亲传弟子,您也知晓,江湖门派崇尚侠义之道,楚姑娘被教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侠气,不喜受纲常礼教约束。”
李南絮道:“本王听闻逍遥谷乃避世门派,隐匿山中不可寻,怎会放任弟子下山?”
张秋实道:“那便要从侯府与逍遥谷的渊源说起了。想必您听闻过楚风括的出身,楚家世代簪缨,家学深厚,楚风括更是身手不凡,年纪轻轻就成了洪州守将,其夫人林氏出身虽差了些,但性子刚烈,为追随夫君一直随军而居,在生下长子楚轻卓后身子一直单薄,常年缠绵病榻,在怀楚姑娘时,肝气郁结、精神恍惚,差点儿滑胎。那些年战火纷飞,有一江湖高人游历至洪州,写了一个调养的方子给林氏,林氏稍得缓解,生下了这个女儿。”
“但林氏产后郁症加重,听到女儿的哭声便狂躁不止,夜不能寐。西北侯无奈,只好将母女二人分开,忍痛将林氏留在了身边,女儿被那高人带走抚养。也是临走前,这夫妇俩才知那高人就是鬼面仙人。”
“鬼面仙人创立了逍遥谷,世人只闻其名,却从不知其坐落何处。相传谷中珍藏着天下八方的灵芝仙草,搜罗了各大门派的古卷秘籍,加之鬼面仙人的剑术出神入化,每年上山论剑、学艺之人不少,但能顺利找到通往逍遥谷路的人,寥寥无几。”
“原本楚姑娘在谷中过得十分惬意自在,并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偏生这林氏的郁症又痊愈了,说是想念女儿,所以楚侯又上了一趟云雾仙山,在山中辗转了一个月也没找见上逍遥谷的路,最后还是鬼面仙人让楚姑娘自个儿去找到了楚风括,随他回了家。”
“那年楚姑娘都十一二岁年纪了,极有主见,根本不在府里待着,得空就往逍遥谷跑,起初侯府还遣人出去寻她,后来次数多了,也就随她侯府逍遥谷两头住了。”
轻影似乎感应到有人在谈论自己,胳膊阵阵发痛,垂头看去,才发现白花花的腕子上平添两道血痕。
她心烦意乱地吹了吹伤口,靠在门边皱紧着眉,一双透亮的眸子在夜色下泛着寒光。
屋内未曾点灯,透过纱门的缝隙能看到门外团团移动的火把,她不喜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尤其是自己一身武艺因着身份的束缚不得不收敛。
钉死的门窗困不住她,巡逻的士兵也拦不住她,与其被这般关着,不如去找李南絮问清楚,柳全到底犯了何事。
她抬起腿,正欲一脚踹开房门,门突然打开,门框里出现一个瘦高身影。
是一个着银灰甲的校尉,眉眼疏朗周正,面容清俊,虽是武将打扮,但比孙逾宁看着温和许多。
校尉恭敬道:“楚姑娘,在下莫珩,景王命在下来传话,您的父兄来了,还请您随在下走一趟。”
轻影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立在原地未动,莫珩很快明白过来,开始在前面带路。
轻影问道:“我父兄来了多久了?”
莫珩道:“刚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轻影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算算时辰,从她被抓不过两个时辰,父兄忙于军务,能在这般短的时间赶来,可见有多担忧。
她神色黯淡了几分,跟着莫珩的步伐逐渐加快。
李南絮的住处,楚风括和楚轻卓一进到屋内,便给李南絮行了个大礼,自责道:“景王殿下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李南絮负手而立,屋内的烛台上灯火明灭,映在他挺拔的身姿上,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沉俊,他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父子俩。
李南絮与楚风括少有往来,楚风括是驻扎在外的武侯,只回京述职时能与皇城中的官员打上照面。楚风括每次都带着守护北境、惩恶扶贫的丰功伟绩,在安京城内颇受赞誉,每次露面都风头无两,他这位无功无过的皇子远不及这位侯爷威名远播。
这还是头一次,楚风括对他行这般君臣大礼。
李南絮道:“楚侯不必拘礼,本王初来乍到,本应去府上拜访才是。”
楚风括却保持俯首跪拜的姿势未动:“殿下高看下官了,下官是来赔罪的。”
李南絮让楚风括站起来回话,楚风括只是抬起头,满面忧虑,他顾不上更多的寒暄,直言道:“听闻小女轻影冲撞了殿下,下官特来向殿下请罪。是下官管教无方,小女有什么冒犯殿下的地方,还望殿下海涵,一切都是下官的错,殿下惩罚下官便是。”
李南絮眉眼微动,仿佛对楚风括的到访和说辞早有预料,从容道:“她没有冒犯本王,她冒犯的是大周朝的律法,今日本王抓到一个凶犯,不知为何,楚姑娘竟处处维护于他,楚侯,您治军严明,依您看怎样处置才可服众?”
楚风括闻言大骇:“小女年纪尚小,许是辨人不清,让歹人给糊弄了,维护罪犯,她万万不敢的,还望殿下明察。”
楚轻卓也从旁解释道:“家妹自小在逍遥谷长大,时常穿梭于云雾仙山一带,河庭州郊外的望仙道是家妹回府的必经之路,许是她救人心切,未弄清事情缘由便让歹人上了马车,还望殿下给家妹一个改过的机会,侯府日后必对她严加管教。”
李南絮眼里有片刻犹豫,沉默稍许,道:“并非本王有意为难楚姑娘,想必楚侯已然听闻,本王与锦禾公主在河庭州远郊遭遇刺客伏击,锦禾在混乱中被歹人挟持,不知所踪,而那歹人,极有可能是楚姑娘维护之人,包庇之罪,可大可小。”
楚风括与楚轻卓相视一眼,心中惴惴,他们宁愿轻影真的出言不逊,顶撞了李南絮,也好过牵扯进刺杀皇子公主的大案中,那可是株连亲族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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