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无非是些嘱咐唠叨,让他好好的,不要生病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骄纵乱发脾气,不要这样那样,宽慰他不要想太多,只要护住自己就好。
信的最后一句:“良缘难求,良人更是难觅,若有心意,千万好生珍惜,得一生和美。”
“……”
苏陌玉悄悄红了耳根,虽面色如常,却还是让温时温池瞧出了几分端倪。待两人伸长脖子一看,又默默的将头缩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这边……
“陛下,小王今日特来辞行,愿陛下万寿无疆,长乐未央。”
楚绯澜漫不经心似的将手上的玩物往桌案上一掷,玉块与实木相碰的声音让跪在地上的威尚辰心猛地一沉。
“哦?你当真希望寡人长乐未央?”
楚绯澜的眼里挑着几分戏谑,可眼底的凉薄与冰冷却也不是看不出来。这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向来不是谁都可以揣度的。
“小王……惶恐!”
楚绯澜晃了晃身形,将宽厚的背往帝座上一靠,脸上的冷漠连藏都不想藏。
“依寡人看,你是巴不得寡人后院起火,不得安宁吧?”
威尚辰心里一紧,但到底是比楚绯澜多活了二十年的人精,脸上严肃认真,无半点慌张。
“陛下何意?莫非是有人进献了什么谗言,让陛下误会了小王,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楚绯澜轻嗤了一声,“威国主,既然都是心知肚明,再演,就没意思了……”
“你昨日何处得到的消息,让寡人故意去寻墨玉,好撞见他与夏无寒私会?嗯?”
威尚辰心道果然是为了此事,眼一垂,道:“陛下,昨日之事,真不是小王有意为之,小王实在不知情啊!”
虽然都心知肚明,但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破,更不能承认。
虽然消息确实不是他打听到的,可是他也不知道是谁将消息告诉的他,如果承认了这件事,说轻了是故意陷害陛下的嫔妃,严重的陛下可以直接以心怀不轨、意图谋逆之罪论处了他。
毕竟,他一个属国国主,派人去陛下的后宫里打探消息来往书信,可不是什么轻罪。
楚绯澜也懒得和他弯弯绕绕,此事他也确实不想把威尚辰怎么样。如今玉瑶国的内乱已经呈平衡之势,渐渐势均力敌,他不能随意处罚了威尚辰,让天下人觉得他就是站在苏氏这一边的,打破了这份平衡,那玉瑶国的局势又会变化。
“寡人也不想治你的罪,只是寡人得提醒你,你想怎么对付苏氏都好,墨玉从前不过是玉瑶国的一个江湖人,而今已是寡人的宠妃,你还是……少动些歪心思。”
威尚辰站在殿中,脊梁骨挺得老直,就是低眉顺眼的,也让人瞧出几分不甘来。
“陛下,恕小王无礼,小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还请陛下指教一二,当初明明是您……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苏陌颜,陛下如此,就不怕世人指责您不遵承诺、过河拆桥吗?”
楚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怎么?威国主的意思是……要公告天下,让天下人为你评理?”
威尚辰满脸的不甘都忍耐着,他知道,将那件事捅出去无异于杀敌一百自损八千,何况他又怎么斗得过楚绯澜呢?虽然君王将死时将王位禅让给臣子也不是没有先例,但他所做的“真相”和苏陌颜所说的真相已经让他失了天下人的心,大家已然在议论纷纷他的王位来的真相,如果他当真选择和楚绯澜撕破脸皮将一切公之于众,那么他就太愚蠢了。
“小王不敢。只是小王不解,陛下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楚绯澜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背后,闲庭信步般踱到威尚辰面前。
“寡人之前成全你,是因为苏启焕的贤名与玉瑶国的实力确实已经到了让寡人也忌惮三分的地步。寡人想压制玉瑶是不错,可你是怎么做的,如愿以偿之后,你可不安分。增收赋税往来不说,还与各国私下来往交易,你可是比苏启焕,更不让寡人安心呐。”
威尚辰心一惊,他以为自己与各国私下来往的事绝无外泄,却没想到楚绯澜早已经一清二楚,又说到交易,怕是连与故夏国、叠渺国的那些事也知道了。威尚辰强自镇定,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息怒,小王只是为了对付苏陌颜,所以才与叠渺王与故夏国先前的王子有些来往与交易,绝无不臣之心啊!”
楚绯澜轻飘飘的给了他一个眼神,道:“威国主怎的这般糊涂?你不是很明白寡人为什么会默许你杀了苏启焕吗?虽然他绝无不臣之心,但他的贤德远播、国力强盛,就注定他会被寡人忌惮,威国主如今,怎的就当局者迷了?”
威尚辰瞬间便明白了,这和苏启焕的死是一个道理。他的所作所为逾矩放肆,已经不能为陛下所容忍了。有些人,即使什么异心都没有,但只要他做的事情足够让人感受到危险,就是不得不忌惮的对象,即使没有反之心,有反之能、反之为也是一种错。
他不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极力煽动挑拨,最后成功的让楚绯澜同意默许了他的大计,杀了苏启焕吗?
“小王知错。”
楚绯澜在苏陌颜和威尚辰两人之间的权衡一直拿捏得很好,之前看似一心帮着苏陌颜,但就凭威尚辰如此胡作非为楚绯澜也没有治他罪这一点上,威尚辰已然明白楚绯澜并非决心弃他,当即下跪行了叩拜大礼。
他其实也没真心想与陛下撕破脸,毕竟,他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最重要的是,楚绯澜就算是个三岁小孩,那也是天下共主、澜帝陛下,身份摆在那,谁敢与陛下公然相抗呢?
楚绯澜道:“威国主,寡人是天下共主,什么该管什么不必理会,寡人自有分寸,尔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需得好好思量。玉瑶国的内乱,你若能自己好好处理,寡人也懒得费心,免得寡人事事干涉属国内政,倒显得你们这些国主多余而无实权。你做的得寡人心意,寡人也乐意给你助力,苏陌颜那边亦是如此。寡人不会偏向任何无错的一方,自然,寡人也希望,玉瑶国的国主,是一个深得民心、有能之人,明白了吗?”
威尚辰心领神会,匍匐在地,答了声:“是,小王明白了。”
威尚辰明白,楚绯澜心里是希望通过自己与苏陌颜的内斗,而将玉瑶国的实力拖垮,免得以后成为第二个从前的千胜。所以,在玉瑶国的国力未消耗到他想要的程度时,他是不会站队的。如今势均力敌的局势,才是消耗国力的最好时机,也是他最满意的局势。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不必过于担心楚绯澜会继续帮助苏陌颜,只要自己没有做让楚绯澜动怒的事情,他就不会再打破这份平衡。
威尚辰慢慢的收敛了不甘,心里也有了计较。
既然陛下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那就说明他心中自有雄韬伟略,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一个男宠随意左右的,且陛下的再三警告,也让他不得不放手。也罢,大不了暂时不动苏陌玉,专心对付苏陌颜也好,如今夏无寒坚决站在了苏陌颜那边,不得粉碎了他的包围计划,还隐隐有了反围之势,他必须要全力以赴。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不牵扯到其他国,他和苏陌颜着在玉瑶国里斗得天昏地暗陛下也不会过多干涉,陛下就是想让他们相斗,斗个输赢,最后的胜者,才是他真正承认的玉瑶国国主。无论这个国主是残暴不仁的他,还是如父般仁慈勇猛的苏陌颜,楚绯澜都不在乎,因为届时胜败已定,玉瑶国的国力必然衰退到极点,谁做国主都不会威胁得到帝位了。
但有一点,陛下还是更偏重于苏陌颜一点的,无论是因为苏陌玉这个枕边风,还是因为苏陌颜更为仁德智勇,且如今苏陌玉在陛下手里,苏陌颜更受陛下牵制一些,哪方面看,苏陌颜都是更好的选择。若不是因为苏启焕的血债在,只怕陛下就真的要站在苏陌颜那一边了。
如今,自己也唯有拼死一搏。
楚绯澜挥挥手,让威尚辰退下。
待威尚辰走后,楚绯澜蹙眉,重新做回帝座,阖上双目,大约是觉得有些累,他扶着额,一语不发。
如今的玉瑶国,国力在苏陌颜和威尚辰的折腾下,渐渐衰退,太师曾苦口婆心的劝他要提防,日日拿从前的千胜王来警醒他,如今苏启焕已死,玉瑶国分崩离析、内乱不停,太师终于是满意了,他也终于可以安卧了。
想来按苏陌颜和威尚辰两人的心智谋略,玉瑶国的内乱一时半会是无法平定的。威尚辰虽然不得人心,但久经沙场,谋略甚高,且把握着玉瑶国最正统的朝堂;苏陌颜虽兵力不足,势头上微于威尚辰,但他也是有勇有谋,且得了人心,这一局,够他们厮杀很久。现如今,叠渺国的威风也杀了,千胜即使不是真心臣服,按千胜如今的国力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故夏国的夏无寒么……以前欺负他的人那么多,如今他继位,那些人不管是出于不服气还是惧怕,都不会给他好果子吃,大都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极力想把夏无寒拉下来。短时间内,夏无寒都得与国中朝臣周旋,为稳固根基清洗朝堂而劳心焦思,所以故夏国他也不用太担心,适时推波助澜一番即可。玉瑶国也已经成了这样,如此,他自可安眠。
没有任何一个君王会放纵自己的臣下功高震主、大权独揽、逼近卧榻,无论是为了不起兵戈死伤百姓,稳固江山,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大位,维持楚氏的百年基业,他都必须小心谨慎,防备谋划。
夫民者,为君者有之;为臣者,助君理之。君君臣臣,为君或者为臣,都得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尤其是这些为君亦为臣之人,最是容易错了心思,生了两意。若这些属国之主举一国国力而谋帝位,这样的事情必然会使得天下陷入动荡与战火连天之中。而人心是最难测难防的,一旦有人生了这种心思,便是防不胜防,所以他只能从其他地方衡制一二,以巩固政权,安定天下。
但对于苏启焕之死,他确实不是故意的。苏启焕的贤德之名,他确有几分忌惮,但更多的,还是钦慕敬仰,只是后来……
秋风不歇,吹得久了,便不再让人感到秋高气爽,而是萧瑟凄凉。
院子里的凤凰木也掉了一地的残花与落叶,风过声大,珠帘乱晃,花木乱颤,好不凄凉。
有侍卫手上拿着一件披风走来,恭敬的道:“主子,天凉风大,把披风披上吧。”
那侍卫眼前,一袭墨灰色束袖紧身蛟龙衫的高大男子此刻正负手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凤凰木怔怔出神。
闻得此话,那男子缓缓收回视线,却并未依言披上披风,而是问道:“威国主走了?”
那侍卫立刻恭敬的弯腰答道:“是。”
说罢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男子的脸色,道:“还以为他多么厉害呢,没想到,都把消息告诉他了,他还不成事。”
男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双犀利的眼里带着几分冷漠,眼底,是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哀伤。
“非是他无能,是陛下明知此事,不愿发作罢了。”
那侍卫见男子不动,便主动将披风抖开,为他披上。
“属下觉得,陛下怕真是被那个男人迷了心智了,陛下素来不能忍受背叛,可是如今,却愿意为了那人隐忍不发,实在……”
男子只淡淡的道:“陛下,是个专情之人。若不动情,则克己慎行,一旦动情,便迷失忘我。如今不正是这样么,陛下已经……连自己的原则都不顾了。”
可就是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动情,就有了暴露于天下的软肋,他身为天下共主,不该如此,绝不能如此!
男子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恨意。
披风披上,这吹得人睁不开眼的乱风便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只是那院子里的凤凰木,枝叶被吹得摇摇欲坠似的,不断有残花落叶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