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绯澜心闲气定的慢酌了一盏茶,觉得无甚滋味,便又兴致缺缺的放下了。
楚绯浔坐苏陌玉的左边,手肘偷偷撞了撞苏陌玉。
低声道:“陌玉,你不够意思,居然带王兄来突袭侯府!”
苏陌玉微微颔首,面上笑容恬淡,眉目如画,只是眼底藏着几分鄙夷与幽怨,亦低声回复:“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撺掇的。况且,你就够意思了?”
楚绯浔回以无声的疑惑。
显然他还不知道《龙虎图》被太师发现的事情。
苏陌玉不敢在楚绯澜面前提起此事,便偏过头去不再与他说话。
楚绯澜与顾北月都耳聪目明、内力深厚,将一切都听见了。
四人围坐一桌,楚绯澜拉着苏陌玉两人眉目传情,顾北月冷面寒目,像个木桩一样杵在那,楚绯浔觉得浑身不自在。
“咳,王兄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来看望臣弟呀?”
楚绯澜道:“近来无甚要紧事,奏折也批完了,想来很久没有出宫体察民情,遂与顾将军微服私访一趟,想起今日一早陌玉派人来慰问你,便也顺道来看看你。”
话是实诚话,却委实过于实诚了,还是苏陌玉的慰问才让他想起还有一个受伤的弟弟,便“顺道”来看一下,楚绯浔心里难受得不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北月劝慰道:“侯爷别伤心,陛下不过是故意这么说的,其实陛下心里十分惦念侯爷呢,隔三差五的问手下人侯爷的伤势如何,又赏赐了不少人参、鹿茸、灵芝,侯爷这几日想必都收到了吧。”
楚绯浔听了顾北月这番劝解,心里才稍稍好受些,对着顾北月感激一笑,算是答谢他给足了自己面子。却没想楚绯澜十分不愿他有面子,又道:
“寡人何时隔三差五的问他伤势了?堂堂肃浔侯,闫都刺史,连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被个连武功都没有的商人打成重伤,简直丢尽了我璇玑王朝的脸!寡人不责罚他已经是看在骨肉之情上了,怎会惦念他!”
楚绯浔:“……”
他想哭……
苏陌玉看不下去了,悄悄摇了摇楚绯澜的手臂,楚绯澜冷哼一声,眼神如刀剑甩了楚绯浔一眼,不再多言训斥。
苏陌玉打着圆场,笑问道:“侯爷如今看上去身子恢复得还不错,想来不久就康健如常。今早我让舒眉给你送来的那些东西里,我记得有一盒野山参,此物贵重难得,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侯爷可用了?”
楚绯澜微微皱眉,柔声道:“那不是寡人赏给你让你补身子的吗?既然贵重难得,又是寡人一番心意,你怎么随便赠人?”
顾北月看向园子里的一花一木,花色已消,绿意亦减,不复葳蕤,唯有苍松翠竹还在摇曳身姿,看得他心中瘀堵。
苏陌玉道:“我身子好得很,又无病痛,哪用得上,侯爷受了伤,需要进补,给他用不好吗?”
楚绯澜无语片刻,终道:“用了就用了吧,寡人再赏你就是。那东西,还能益智呢,给他用了,说不定能助他灵台清明几分,也算我楚氏祖先在天之灵的慰藉了。”
楚绯浔:“……”
王兄你是否过分了些。
还是“嫂子”好……
可看着低头偷笑的苏陌玉,楚绯浔又觉得脸上难堪,眼珠子一转,佯装好奇的问道:
“陌玉,我之前给你的《龙虎图》可研究完了?”
苏陌玉:“!!!”
楚绯澜:“???!!!”
顾北月:“……!!!”
楚绯澜凤眸一冽,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几分疑惑与震惊,随即有精光藏于眼底,面上不辨喜怒。
“《龙虎图》是你给他的?”
楚绯浔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苏陌玉怕楚绯澜误会自己有心勾引他,遂连忙解释道:“对,他非塞我书架里的,可是我没看,我从来没看!”
楚绯浔瞪大了眼睛,一脸稀奇与不信,配合上额头上的白纱布,楚绯浔就更滑稽了。
“陌玉,你怎么这么说?我给你那天你敢发誓你没看到?再说了,你敢发誓给你这么久你从来没翻过?”
苏陌玉眼神慌乱,一口咬定:“我没有!”
楚绯澜脸上有几分复杂,看着身边的苏陌玉,又看看面前的楚绯浔,墨瞳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冬日里的冰湖里泛着涟漪波光,波光与太阳光的光芒相融,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
沉默片刻,他慢慢勾起唇角,并不明显的弧度。狭长的眼眸亮了几分,眸里犹如星空骤盛,火花四溅,整张脸柔和起来,又有几分诡异,似乎想到了什么,显露出几分阴谋得逞般的神情。
这表情看得苏陌玉有些心慌。
顾北月突然道:“今天太师发现玉侍君的殿里藏有污秽淫禁之书,告至陛下面前,我还在想,玉侍君看样子不像那种人,其中应有隐情才是。原来是侯爷所为,难怪陛下不愿怪罪玉侍君,想来是已经明白此书的来源。”
顾北月平时就不苟言笑,此时一番话也说得风轻云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那双如鹰般犀利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苏陌玉,眼里没有半分温度,身上冷漠的气息与楚绯澜如出一辙。楚绯澜与楚绯浔与他熟识,并未在意,但苏陌玉却总觉得话里似乎有几分不悦与暗讽,更奇怪顾北月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楚绯浔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心虚,心道此次怕是惹透了王兄了。
楚绯澜只抬起眼,用自己金贵的一瞬间时间看了楚绯浔一眼,便缓缓移开了眼,看向身边的红衣细腰。
“好了陌玉,不用在他这浪费时间,他如今快活得很呢。咱们去干正事吧。”
故夏王宫中。
夏无寒端庄的坐在王座上,华裳铺地,面容冷肃,威严之中又带着几分散漫。王座身后的巨大獬豸铜像怒目圆睁的俯视着殿中之人,仿佛一切虚假与奸邪都无所遁形。巨大的压迫感与夏无寒的霸气威严相融,殿中之人无不心下畏惧。
“王上,今朝堂暗流涌动,王上根基不稳,太尉等多有冒犯王上,微臣觉得,王上可以广纳后妃之计。一来可权衡朝中臣势,令心怀叵测之人有所牵制,也可拉拢有一些人的势力;二来,王上亦到了年纪,也是时候缔结良缘、绵延子嗣,王上春秋鼎盛,多子多孙是国家之福,亦是社稷之福啊。”
殿中几个身着深红官服的男子皆是昔日极力助他登上王位的人,或忠心耿耿,或谋求权势,总之也算是他的肱骨之臣。
方才劝他纳妃的,正是以前被所人欺压至走投无路,只能来投靠他的一个舍人,而今,却已经官至御史中丞。
夏无寒慢腾腾的抖了抖袖,手掌压在了桌上的奏折上,食指一搭一搭的点着,抿唇不语,眼神如雪山上的飞雪一般冰冷,冷得那双眸子都像是冰天雪地里结了冰的水珠,却不像冰珠一样透明,反而无人能辨得清他眼里的一丝一毫。
“纳妃?本王……尚无此意。”
御史中丞一怔,有些不解,诚恳的劝道:“王上,您的岁数也不小了,如今却后宫空虚,无一人长伴王侧,这……”
另外一个臣子亦上前一步,握拳道:“是啊王上,向来后宫与前朝相通,若王上能广纳后妃,必对朝堂局势的执掌大有裨益。”
夏无寒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眼底的无奈与嘲讽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也没有一个人看得懂。
若是他心中无人,纳妃之策,确实是一条一举多得的良计。
只是……
心中有了他,其他的花花绿绿,在他眼中便如无物,丝毫没有兴趣了。
“行了,此事以后再议。”
几个大臣本来还想劝劝,可是看见夏无寒那不容反驳的坚定脸色,他们也只得将那些劝谏之言哽在喉咙里。
大臣们退下后,夏无寒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来细看,不消片刻,却又烦躁的将奏折一扔,皱着眉,深叹了口气。
休白端着一碗羹汤走进来,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奏折,奏折上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页,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劝主纳妃”。署名是以前时常欺压夏无寒的太尉。
太尉以前敢公然欺负王子,除了夏无寒不受宠以外,便是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自己的妹妹曾经是他父王极其宠爱的后妃,他父王的第三个王子就是太尉的外甥。
自古以来,没有哪一个臣子不想把自己家族中的女儿嫁入王室以便所图的;也没有哪一个国主不乐意靠广纳后宫来制衡拉拢大臣的。说到底,女子不过是任由索取利用的棋子,国主都是薄情寡义的君子,大臣都是不屑私情的取舍者,真情实意这种东西,何其虚渺。
可休白知道,他眼前的这位王上,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将夏无寒视为今生最重要的人,给了自己新生命的恩人,是要自己肝脑涂地去听从的主子,更因为他觉得曾经的自己与主子有那么几分同病相怜,所以他对夏无寒唯命是从,誓要助他得到一切,陪他度过一切风雨。
所以他一直跟在夏无寒身边,也窥知了夏无寒几分心事。他能理解夏无寒为什么那么在乎苏陌玉,就像他在乎夏无寒一样。一个人在满是荆棘与猛兽的深渊里越久,就越会渴望阳光与芳香,所以,谁若是给了他们这些可怜虫一丝温暖,他们就会将那人的样子深深的镌刻在心里唯一亮堂的地方。
他不能理解的是,夏无寒对苏陌玉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重?重到能为了苏陌玉不顾一切,哪怕很有可能会因此失去他万般筹谋才得来的一切?虽然他也愿意为了夏无寒舍弃所有,但他明白,他对夏无寒的感情和夏无寒对苏陌玉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王上息怒。”休白边将羹汤端上桌,便淡淡的劝慰道。
夏无寒放下扶额的手,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如死水微澜。
“太尉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的义女送进宫来了。”夏无寒冷冷的开口。
休白微微颔首,左边的斜刘海微卷翻飞,发丝在耳边微微颤了颤,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毫无波动,那张也当得起一个“俊”字的脸上同夏无寒一样冷漠无情。
“当初三王子和二王子还在时,太尉就摇摆不定,让其义女在两位王子中游离穿梭,如今又想将此女送进王上的后宫,其心可诛。王上若不好明里拒绝,属下可以……”
夏无寒轻笑一声,脸上却不见一丝笑意,幽幽的道:“本王要杀一个女子,何其容易。但既然太尉有此心,自然是本王杀一个他就能再找一个。”
夏无寒站起来,看像休白,脸上是极少出现的嗜血和狠厉。
“老鼠杀一只又再来一只,杀不尽的,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他们的鼠窝一锅端掉!”
休白明白,他是要开始行动了,将那些拦他路、欺他弱、图他利的人,全部除去!
玉瑶国。
宫婢拿着一件湖蓝色幻莲刺绣披风走到廊下,看着院里望着天的瘦弱背影,怜悯的叹了口气。
宫婢走过去,柔声劝道:“公主殿下,天气越来越冷了,您身子虚弱,还是先回寝殿吧。”
边说,边为威晚琴披上披风。
威晚琴抚摸着披风上的银色细丝绣的优雅莲花,不知是在问宫婢,还是在喃喃自语:“你说……他给我回的那一页白纸,到底是何意呢?”
宫婢哀叹于威晚琴的遭遇,心中也感染了几分哀伤。
这位公主殿下善良美丽,温柔到了极点,对宫人们也是极好的,从不大声训斥、动辄打骂,是宫中人人敬慕的活菩萨。可偏偏就是这样好的女子,人生却是这般的挫磨。
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的心上人是死敌,互相算计着对方的性命,这种事情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想必都是纠结痛苦得不行的。
宫婢很不忍心的看着威晚琴,在这样秋风扫落叶、清辉凄身寒的情形下,威晚琴本就不红润的脸更显的病态与苍白,身子单薄得像被秋风一吹就飘零落地的落叶一般。
“公主殿下,回去吧,您这样,身子可不好。若是您又生了病,婢子等万死难辞,王上也不会饶了婢子们的性命的。”
威晚琴凄然一笑,“如今,我还有什么是能自己做主的呢?”
宫婢张着嘴,不知如何安慰,正无措间,威晚琴却撑着石桌自己站了起来,慢慢踱步离去。
她脚步停留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凄清的月光长驻。在她湖蓝色的披风上,影影绰绰的光影一直紧紧的追着,追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