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尚辰把人押上来的时候,楚绯澜还是怀疑的,当那人瞪着眼睛无论如何不肯开口的时候,他的心却沉了下来。
如果是威尚辰想要构陷他,那他带来的人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如今此人如此仇视自己,不管威尚辰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吐露半句,他心中确实动摇了。
“说!你身为玉瑶国先三殿下的暗卫,潜伏在既安城作甚?你要再不说,本王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缚臂按在地上的青年淬了他一口,道:“呸!什么‘本王’?一个篡权夺位不要脸的贼人罢了,谁把你当回事儿!我确实是玉瑶国人,只不过不想在你这种小人统治下生活才逃到既安城罢了,你胡编乱造些什么?我不知道!”
威尚辰笑了,“哦?是吗?那你家中养的那些个鸟雀是干嘛的?你以为本王不知道?若本王现在把那些鸟雀放出去,再派人跟着,你说他会去哪里?是来宫里的玉清殿,还是去玉瑶的祈和?”
那青年面不改色,心里却在打鼓。他专门饲养了一群表面上很普通的鸟雀,训练它们飞往玉瑶南朝,用鸟语为两位主子传信,并且,三殿下对付太师的计划他也有参与,这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若是被他们查到了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威尚辰见他不语,道:“陛下,玉瑶王室的暗卫右肩上都会纹有一个红色麒麟图腾,他是不是玉瑶王室的暗卫,一查便知!”
楚绯澜用眼神示意,顾北月转身利落的将那青年的右襟扒开,一个拳头大小的麒麟图腾赫然出现。
那青年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只是在场任何人的脸色都没有楚绯澜的难看。
那青年仍在辩解:“作为一个玉瑶国让,身上纹了吾国庇护神兽不是正常吗?威贼你好一个颠倒黑白的本事!”
威尚辰又冷笑一声:“启禀陛下,小王不仅找到了这个暗卫,还找到了另一个证人,能证明苏陌玉就是谋害太师的凶手。不过,小王需要苏陌玉出来对证,也免得陛下觉得,是小王在陷害他。”
正在帝榻上寻思着潇潇有没有被他们抓到、温时温池有没有被罚的苏陌玉看见大宫监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心中对楚绯澜的气更大,翻身背对着大宫监。
大宫监看了眼苏陌玉,心里叹了口气,朗声道:“陛下有令,请陌玉三殿下立即前往左政殿,不得有误。”
三……殿下?楚绯澜怎么……
苏陌玉翻身起来,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与痛楚,皱着眉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大宫监。
大宫监只道:“三殿下,请——”
苏陌玉踏入左政殿时,只见楚绯澜脸色阴沉的盯着他,目光凌厉,盛怒红眸,那模样仿佛要一口一口撕碎了自己。殿中还有顾北月,威尚辰,温时温池,还有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才安插到既安城的暗卫。苏陌玉心一紧,明白是要暴露了,他突然一阵头皮发麻,觉得自己踏进的不是天底下最华丽的金殿,而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
他挺直了脊骨,迎着温时温池担忧的目光、迎着威尚辰得意的笑容、迎着楚绯澜复杂而盛怒的脸色,一步一步踏进殿中,裳摆微飞,面色沉着,恍惚中,好像有一个面如冠玉、恣意笑乐的少年如烟消逝。
苏陌玉走到殿中后,把跪着的温时温池和那暗卫扶了起来,不置一词。
别说跪下行礼,连给当今陛下的一个眼神都没有。
楚绯澜的心好像被别人抓在手心里,是苦是痛,不由自己再做主。
威尚辰双目如利刃出鞘,无形的杀气直扑在苏陌玉身上,苏陌玉淡淡撇头,一双深藏嘲讽与不屑的目光无声的击溃了威尚辰所有的得意。
待会儿看你还怎么嚣张得起来!威尚辰恨恨的想。
威尚辰又道:“陛下,苏陌玉虽被幽禁于玉清殿,表面顺从,但背后动作不断,诸多阴谋就是为了报复陛下与太师。那些密信正是他派心腹温时去太师府偷出来的,不仅如此,小王还查到,苏陌玉还曾写了封威胁信,逼迫太师认罪。”
太师府的管家进来,一脸沉痛,将一封信拿了上来,声泪俱下的讲述太师是如何看到这封来历不明的信后坦然面对一切的。
楚绯澜看完后,捏着信的手用力得隐隐发白,眼眶也渐渐的红了,他仿佛看到太师对着灯一夜无眠的思考如何护自己照全的画面。
“陌玉,你看看。”
他在给苏陌玉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
苏陌玉何需看?这本来就是他写的,写了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他只粗略的扫了一眼,道:
“威将军,哦不,威尚辰啊,你也算看着我长大的,我的字迹你不认识?这是屎吃多了导致脑子不清醒了?陛下,你也不认识我的字迹?”
“你!”威尚辰气急。
原本剑拔弩张、紧张严肃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威尚辰道:“字迹可以改变,这不足为奇,本王记得,这是着名颜缪大师的颜楷体,你从小就习过的,字迹与你从前写的颜楷体一模一样!信中目的很明确,就是逼太师认罪,当今天下,除了与苏启焕之死有关且对太师深恶痛绝的你和苏陌颜,还有谁会怎么做?!”
“还有屎吃多了,想过河拆桥或者想要更上一步谋反登帝的你啊。”苏陌玉继续风轻云淡,声线平稳,不明情绪。
威尚辰早已经做过谋权篡位的事情,又是少数知道苏启焕之死真相的人,用此事威逼太师,动摇帝基也未尝可知。
这招声东击西、祸水东引着实巧妙,但此刻楚绯澜已经顾不上这些,他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淡然的男人,心痛如割,心中一股无力感深深的笼罩着他,他甚至狠不下心来当着威尚辰的面对他发火。他终于开口,缓缓问道:“陌玉,你还有什么解释的吗?”
面前的人,到底是真的无辜而淡然,还是根本就不怕被拆穿不惧死而淡然?
“陛下,这个问题好笑,你们本就是一伙的,害死了我父王之后,如今又来斩草除根罢了。何苦让这个满脑子是屎的贼子继续羞辱我?若陛下想杀了我,直接动手就是。”
顾北月听到他这样说,立即维护楚绯澜道:“此事与陛下无关,你休得砌词污蔑陛下!”
威尚辰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战场上刀光剑影,人心险恶都没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气得肺都要炸掉,他涨红着脸,大拇指不停在食指上摩挲,要不是顾及着楚绯澜在,他怕是会立刻冲上去把苏陌玉按在粪坑里溺死。
楚绯澜听了之后,心好像被人狠狠剜出来踩的稀巴烂,抽痛不已,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本就是太师和自己害死了他一家,就算真的是他做的一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恨他怪他呢?
可那种被至爱之人欺骗、利用的感觉简直要他的灵魂撕碎,他觉得他的心脏正被苏陌玉拿着利刃慢慢的凌迟,那种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他那么爱陌玉,尝试着改变自己,渐渐放下心防,对陌玉百般温柔,极尽宠爱,他以为陌玉已经爱上自己了,早已经放下对自己的怀疑,却没想到陌玉一切的温柔都是为了复仇演的戏。陌玉早已经知道一切,而且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爱,精心策划着阴谋。他为了陌玉顶撞太师,力压朝臣,不顾大局,甚至为他守身如玉、不要子嗣,而他却一直在伤害自己,背叛自己……
顾北月看着高高的帝座满脸悲痛的楚绯澜,心里也同样痛苦,他多想冲上去告诉他:“苏陌玉不配你的爱,他那么伤害你,你应该杀了他!然后转过身来看看我吧!我能像你爱他一样爱你,我能为你付出一切!”
“好一张伶牙俐齿,哼!你以为你还能骗得了陛下吗?陛下,小王还有证据。”威尚辰看了眼苏陌玉,冷冷的道:“自密信一事被揭露之后,小王也一直在暗中追查此事,派人来既安城追寻幕后之人。皇天不负有心人,手下人查到,一直以来有人从宫中秘密传递消息到宫外。他们的手段十分高明,先是把消息放在一个竹筒里,然后把竹筒藏在狗的身上,被训练过的狗便会往返于宫中和宫外。若陛下不信,大可一试。”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萧烬和宫中的禁卫再仔细,查的看的都是人,谁也想不到有人会用狗传信。
楚绯澜像被人抽干了力气,只觉得疲惫不已,挥了挥手,懂得帝心的大宫监立马派人去了。
苏陌玉反击道:“威尚辰,对于帝宫中的事情,你倒是熟悉得很,手眼通天呐。还有背后之人,连陛下都找不出来,你倒是轻轻松松就找到了,还恰巧是与你有仇的我?”
他当然没这么厉害,能在万里之外的璇玑手眼通天,这些不过都是齐承安告诉他的罢了。
威尚辰知道他在故意引起陛下对他的怀疑,身为帝王,自然都忌讳臣子把手脚伸到自己身边来,帝宫中的事情,威尚辰居然比他自己都清楚,是得好听是打楚绯澜的脸,说不好了,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于是威尚辰赶忙道:“陛下,小王万不敢有此念头,不过是为陛下效力心切,一心想找到谋害太师、谋害小王之人,是以费了大力气查到些消息也实属正常。若非查到了苏陌玉头上,小王是万万不敢将手伸到帝宫的。”
楚绯澜一直端坐在帝座上,苏陌玉心乱如麻,恨意难消,总归也有几分心虚,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故而他并不知此刻楚绯澜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顾北月见楚绯澜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怒火中烧,道:“陛下,苏陌玉包藏祸心,谋害了太师,还企图伤害陛下,罪无可恕,请陛下诛之,以奠太师亡魂。”
一旁被押住的温时忙道:“威贼带来的证据并不足以证明是我们公子所为,你们凭什么杀他?”
威尚辰冷笑:“证据确凿,死到临头还不承认?陛下,苏陌玉不但谋划了这件事,还与陛下前朝大臣有联系,威胁他们在散播传言之后在朝堂上弹劾太师,给陛下施压。那个大臣就是——姜皓舒!”
楚绯澜一顿,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陌玉怎么会联系拉拢到前朝大臣?这不可能啊……
“大概是上天眷顾,小王在查真相之时,无意间发现姜御史之子姜庭经常偷偷摸摸进宫,本来也未疑心,后来发现些蹊跷处,才查出来,原来姜御史之子姜庭被苏陌玉喂了毒,所以姜御史才被威胁不得不为苏陌玉办事,除了弹劾太师以外,苏陌玉偷盖帝玺之时,也是姜御史打的掩护。”
楚绯澜唰的站了起来,看着对威尚辰怒目而视的苏陌玉,俊美无双的脸上再也藏不住任何情绪。
他已然想起,之前有一次陌玉主动来找他,还说是想他了,那样一反常态的关心他,后来姜皓舒说有事求见,拿了几件小事烦了他许久。那段时间,陌玉刚好独自一人在殿中。他万万没想到,陌玉的心思竟然这么深,原来陌玉的那些温柔,都不过是陷阱。
而苏陌玉却暗自腹诽,自己明明只是用姜庭和杨寒轻的奸情威胁他们,何时下毒了?
苏陌玉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威尚辰来璇玑才短短几日,怎么查得这么清楚,知道得这么多?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饶是顾北月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副模样,只见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艰难的问道:“陌玉,真的是你做的?是你策划了所有的事情,是你偷盖了帝玺?”
看着怒形于色的楚绯澜,苏陌玉心中有几分愧疚。
无论是辜负别人的信任还是被别人辜负,都不好受,尤其是自己心爱的人。
不,自己只是为父报仇,名正言顺,理所当然,错本来就是他们,为什么自己应该心虚?
威尚辰见楚绯澜这副模样,心里很是得意,看样子,陛下绝对会恨死苏陌玉的,于是他又来一记重击,道:“陛下,太师死的前一晚,苏陌玉还曾偷偷出宫见过太师,并与太师商谈了许久,苏陌玉走后,太师便……”
这番话,让楚绯澜的神情再次变得更难看起来。
苏陌玉看着他的神色,心中五味杂陈。他到底应该怎么做,他从始至终不敢去看楚绯澜,心中也一直盘算着到底应该怎么破了此局,可如今的形势对他太不利,他根本无法阻止,也没有理由辩解。
顾北月在一旁听得震惊又气愤,他竟不知苏陌玉竟然这般能耐,在陛下和他的监视下做了这么多事情!心机之深沉,绝不能再留在陛下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