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原本就打算在陛下揭穿苏陌玉的,岂料后来接二连三的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忙着调查事情真相,便暂时搁置了此事,如今看来,自己真是愚蠢,若早一些在陛下面前将苏陌玉的真面目揭开,或许太师就不会……
顾北月暗自捏紧了拳头,眼里杀气腾腾,向殿外守候着的洛远迄使了个眼色。洛远迄是从小就跟着顾北月的侍卫,微微一愣,便立马明白了顾北月的意思。
楚绯澜的眼里愤怒与痛苦参半,原本令天下女子为之倾倒的脸庞如今却是面目狰狞且扭曲,他寒声道:“陌玉,你去狱中见过太师?你和他说了什么?”
“……”苏陌玉依旧沉默着,却是缓缓抬头,直视了楚绯澜。
四目相对,他看懂了楚绯澜眼中的痛苦与愤怒,楚绯澜却看不懂他眼里的平淡如水。
顾北月还在极力鼓动楚绯澜杀了他,威尚辰还一直在附和,还扬言那晚他和太师说的话被另一间牢房里的囚犯听得清清楚楚,直到那囚犯被带上来后滔滔不绝的将他和太师的对话全部复述了一遍之后,苏陌玉都还是那副失神恍惚的模样。
温时温池见他这副模样担心不已,无奈被人押着动弹不得,他们不清楚苏陌玉到底是在想对策还是怎么了,急得心火燎燎。
苏陌玉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生平第一次算计别人,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人拆穿了,还是被威尚辰给拆穿的,真是晦气。
……
事到如今,自己的榆木脑袋里还在想些什么啊啊啊啊……
如今,诸多证据摆在楚绯澜面前,他根本不可能翻盘。
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易碎易失的,譬如信任这种东西,一旦有了裂纹,就再也不能修好了。
太师被自己害死,楚绯澜最在乎的帝位和天下被自己算计,他母胎二十多年,第一次的情窦初开和第一次的技术都给了自己,自己却欺骗了他背叛了他……
自己要是楚绯澜,也定然恨死那个辜负自己的渣男了。
可说到底,究其根本,错也不在自己。
怕只道是造化弄人,老天爷见他苏陌玉二十年来事事顺心,特许他磨难一场。
薛蛮给了威尚辰一个眼神,威尚辰立马道:“陛下,苏陌玉此人,狼子野心,伪造信件,污蔑陛下与太师,还污蔑了小王!明明是李隐篡位,杀了他父王,小王登临玉瑶国主之位不过是顺应先王遗诏罢了,他们兄弟二人想夺回王位也就罢了,还敢怨恨陛下,用尽手段阴谋,欺骗利用于陛下,还请陛下将此人极其党羽全部诛杀,以正视听,还太师一个公道,更莫让忠臣君子在泉下仍背负骂名啊!”
脸皮厚之程度,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那被抓的玉瑶暗卫又啐了他一口,满脸的愤怒:“不要脸!威贼你真不要脸!篡位弑君的人明明是你!天底下谁不知道?这么牵强的借口你也说得出口,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吗?你会不得好死的!”
薛蛮骂了句“找死”,随即就一拳抡到了那青年的脸上,那青年的口鼻里立马涌出血来。
“住手!”苏陌玉忽然开口,拦住了薛蛮即将落下去的第二拳,然后道:“这些事情确实是我做的。”
这一句话,将在场之人都震惊了一把。
威尚辰也不由得暗自提防,苏陌玉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遇到铜墙铁壁从来只会炸掉直行,绝不可能转头或认输,他方才半晌不语,又突然承认,会不会是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
楚绯澜听他彻底承认,心中那最后一丝的期冀都消灭了,眼神彻底黯淡了下来。
太师真的是他害死的?他怎么能……他明明知道太师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本以为他抓住了明月,点燃了心里爱的光色,却原来,这明月给予他的月光从始至终都是假的,那么这心里的光,自然也该熄了。
不等楚绯澜开口,苏陌玉又道:“威尚辰刚才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派暗卫在玉瑶王城散播传言、偷帝玺、撒密信、借世人之手报复太师,逼太师自缢,都是我干的。”
威尚辰可不想给他任何机会,忙道:“陛下,苏陌玉已然认罪,还请陛下立即下令诛杀此贼!还太师一个清白!”
顾北月看了眼威尚辰,眼里的不屑与厌恶更重。他不是不辨是非的人,虽然他很想为太师报仇,也十分痛恨用阴谋诡计害死太师的人,但他不是不明是非。此时此刻,威尚辰居然还想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来保全自己,他这哪是为太师洗刷冤屈,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可他还是不得不附和道:“陛下,威国主所言有理。苏陌玉既然已经亲口承认他谋害陛下,那就应立即将他拿下,依法处置。”
楚绯澜却并不言语,眼中虽有怒意与恨意,却并没有杀了他的打算。
苏陌玉冷笑,如同寒刃一般的眼睛像顾北月射去,“你怎么不说说,我为什么要谋害他们?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楚绯澜和太师用那些卑鄙阴险的阴谋害死了我父王母后和兄长,还害得玉瑶国不成国,百姓苦不堪言,我报复回去怎么了?难道我不应该报仇吗?”
顾北月脸一白,“此事虽是太师一时糊涂,但与陛下无关,枉费陛下如此真心待你,你却辜负陛下。不管怎么说,谋害天下共主,就算死罪!”
苏陌玉冷哼一声,目光如炬,语气也格外凛冽:“一时糊涂?与他无关?阴谋酝酿,一步接着一步,这叫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他犯下的错误就可以被原谅吗?我杀你全家之后说一句我一时糊涂你就会原谅我吗?”
苏陌玉狠狠的盯着顾北月,甩手指向楚绯澜,气愤道:“如果不是因为护着他所谓的权势帝位,太师会这么做吗?他明明知道太师了的阴谋却不阻止,还为太师隐瞒真相,难道他没有错吗?!”
顾北月顿时哑口无言。
殿中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洛远迄回来了,在殿外遥遥拱手行了一礼。
顾北月平复了一下心情,心道既然你苏陌玉如此心机深沉,胆敢伤害陛下,还害死了太师,那就怪不得我了,我定要你给太师偿命!
既然陛下还不舍得杀苏陌玉,那他就让陛下彻底看清楚苏陌玉,让陛下彻底死心!
“陛下,记得微臣曾经就说过,苏陌玉并不安分,但当时陛下未曾相信微臣。今日,既然他的真面目已经露出来了,微臣觉得,不若让陛下看得更清楚一些,也好让陛下死心!”
顾北月道:“微臣一直暗中派人盯着苏陌玉,虽没有发现苏陌玉谋害陛下的阴谋,但却也发现了一些其他的。譬如,他笼络大臣,还暗中与苏陌颜书信往来,还与故夏国国主有密切联系!”
当苏陌玉看到余初良和舒眉的时候,心中刺痛不已,但脸上却依然很平淡,并没有感到惊讶或者意外,眼底一闪而过的是“果然如此”的伤痛,仿佛印证了他的某种猜想。
温时和温池则瞪大了眼睛,神情难免紧张起来。
余初良是前朝暗中投靠公子的大臣,帮他们做了不少事,舒眉又贴身侍奉公子,莫非也是发现了什么?可舒眉不是陛下的人吗?她若是早发现了什么,不应该马上就告诉陛下了吗?为什么要等到顾北月命令?
余初良没有看苏陌玉一眼,他觉得脸上燥辣辣的一片,顶着来自上方的巨大帝威和心里的巨大压力,闭眼把头深深的埋在了地上,头皮发麻。
“罪臣余初良,特来请罪。”
待余初良将与苏陌玉的种种勾结说完之后,舒眉又颤着声将这一年多来她观察到的苏陌玉的动作都讲了一遍。
像苏陌玉让余初良密切关注玉瑶国,调查朝臣,暗中将朝中之事传递消息给他之类的事情,余初良抖落得干干净净,连王瀚渊都抖落了出来。而让他没想到的,却是舒眉,舒眉说了不少自己在玉清殿的鬼祟和谋划的迹象,虽没有半点实证,但都与威尚辰和余初良揭穿的事情一一对应。
原来舒眉竟然这么仔细的“观察”着他。
他之前只以为舒眉是楚绯澜的人,直到上次舒眉告诉他太师去世的消息,他才惊觉舒眉的背后可能另有其人,只是当时他不动声色的假装不知,隐瞒了过去。按说舒眉是楚绯澜的人,楚绯澜是不可能让舒眉在自己面前透露出太师去世的消息的,何况舒眉还直言太师冤枉,楚绯澜找到线索要为太师平反之事,就更不可能是楚绯澜的授意。那只能是另有人让舒眉试探他。
其实仔细想想,舒眉确实有很多非同寻常的地方,舒眉虽是按楚绯澜的吩咐跟在自己身边,但却跟自己跟得有些紧了。还有上次,舒眉故意“偷偷”告诉自己楚绯澜要搜查王兄的王宫,还要收回十万大军之事也有可值得怀疑的地方。
而今看来,很明显了,舒眉不但是楚绯澜的人,更是顾北月的人,楚绯澜让她照顾自己,看着自己,而顾北月也让舒眉暗中看着自己,并企图找到自己暗中谋划的种种证据,好在楚绯澜面前除掉自己这个情敌。
这一局,他也赢也输。赢的是他想要的目的都达到了,真相公之于众,父王、李将军的冤情大白,罪魁祸首已死,玉瑶国的局势已经改变,楚绯澜也不敢再对王兄动手,只不过唯一可惜的是威尚辰还没死。同时他也输得一败涂地,他输了自己。
戏中人,演得久了,不但容易不辨真假,还容易假戏真做。他或许就不该借着假意顺服楚绯澜的心理借口与楚绯澜发生这么多,那么如今,便也不会这样难受了。
楚绯澜红着眼,不顾威尚辰和顾北月声嘶力竭让诛杀自己的请求,将顾北月、威尚辰、余初良一干人都赶了出去。
殿中一下子静谧了起来,一个高高在上的端坐在龙座上,一个就那么面色复杂的站在殿中央。
沉默良久,久到这份静默快要把苏陌玉逼疯。
他宁愿楚绯澜大怒一场,揪着自己的衣服质问自己为什么辜负了他的信任和感情,或者为太师报仇直接把自己丢进大牢也好,起码比现在好。
他心里乱的很,脑子也是一团糊,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一起在脑子里翻滚,但他抓不住任何一个重点,就那么浑浑噩噩、自暴自弃般的站着,眉头紧锁,眼里流露出心如死灰般的难过与痛苦。
两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陌玉缩着脖子,不敢去看楚绯澜的表情,无论是愤怒还是痛心的表情,他都承受不住。
最后打破这份沉默的,是大风忽起,苏陌玉剧烈的咳嗽声。
此时已有秋意,苏陌玉此前遭受的种种磋磨,薛蛮的余毒,夜魂症的干扰,还有心里那磨心挫骨的一切纠结与痛苦,无不在一点一点蚕食他的身体,如今凉风乍起,苏陌玉憋得脸红脖子粗,到底没忍住咳嗽起来。
楚绯澜心一紧,看着那原本半掩着被风吹开的殿门,怒喝一声:“把门给寡人关紧!”
殿外的宫人们立刻把门关严实了。
苏陌玉咳得喘不过来气,好不容易咳完了,便觉得双腿虚浮,使不上力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站久了身体疲乏的缘故,一时间天旋地转就要倒下。
在即将亲上沾着威尚辰鞋印的地面时,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把他捞起,他怔了怔,看着楚绯澜那面容冷峻、目光冰寒的脸,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楚绯澜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苏陌玉:……
所以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捞我一把???
苏陌玉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头顶上传来楚绯澜的讥笑:“看,这不是没晕吗?寡人就说,三殿下最会演戏了,怎么可能是真晕。”
苏陌玉:“……”
见苏陌玉仍在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楚绯澜心里简直比被凌迟还难受,但他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即使方才威尚辰和顾北月才在楚绯澜面前拆穿了苏陌玉,他也依然强忍着要把苏陌玉打一顿或者丢进大牢的冲动。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让苏陌玉觉得心惊胆战。
楚绯澜看着苏陌玉从地上爬起来,晃动间,腕间殷红的澜玉珠露出来,刺痛了他的眼,那一瞬间,楚绯澜心里的恨与怒彻底开了闸泄了堤,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彻底爆发。他一把掐住苏陌玉的脖子,怒气冲冲的逼问他:“苏陌玉,从始至终,你都是在骗寡人?”
他想要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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