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季,天一日比一日冷了。这日黛玉抱着小手炉到贾母房里请安,正巧尤氏也在,因宁府花园内梅花盛开,特来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去赏花。这日先携了贾蓉之妻秦氏秦可卿,二人亲自来荣府面请。
黛玉第一次见到那秦可卿,的确是冰清玉润,香培玉琢,动人处却是笔墨难以形容。红楼判词书曰: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又有一曲歌曰: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通常薄命的红颜,总是令人叹惋,偏偏她在书中最盛大的出场便是夭亡。这样一个谜一般的女子,袅娜纤巧、性格风流,行事又温柔和平,聪慧大气,深得宁府甚至荣府上下的欢心;然而她又与其公公贾珍关系暧昧,带宝玉休憩时那般柔媚妖冶,使得这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子更添几分妖仙之色。她的前生是仙界中的来客,香消玉殒之后,终是魂归故里,皈依本所了罢。
黛玉自顾自出了一会子神后,只听尤氏笑道:“我们院子里现梅花开得正好,昨儿就商量着要请老太太、太太、妯娌和姑娘们过去吃酒赏花的。今儿已订了一班小戏,还请老太太、太太们赏光呢。”
贾母笑道:“她们我不知道,我是定要去的,去年你那府里梅花开得好,今年想必也不错。”邢夫人王夫人也忙说:“既老太太有兴致,我们少不得要去叨扰一日了。”
凤姐拉着秦可卿的手,对尤氏笑道:“你的面子我可以不给,可这蓉儿媳妇我是极爱的,看在她的面子情份上,我定是要去的,只管拿好酒好菜来招呼我们。”尤氏便笑道:“瞧着你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这做婆婆的倒要靠边站了。”说得众人都笑话一阵。
黛玉一直想不透,凤姐这样一个虽聪明却失温婉的女子,如何能与秦可卿相互垂怜,惺惺相惜?那秦可卿临死还要来凤姐梦中与之相会,长长给一番教诲。黛玉只思虑:这两位女子之间,或许是有某些精华或是灵气传送,从一个绝代风华的女子身上,蜕落下来传予另一个。
不多时,老太太、太太、李纨、凤姐,并宝玉、黛玉、迎春众姑娘们,一群人坐着车浩浩荡荡去了宁府。因是家宴,薛姨妈家是外戚,故而未去。到门口早有尤氏与秦可卿婆媳两个带着许多侍妾丫鬟等接出仪门。
那尤氏和凤姐说笑一通,又忙搀了贾母,同入上房来归坐,秦可卿给各位献了茶。
喝了一盅茶,尤氏便带着贾母等去园子里游玩一番。会芳园内奇花异草众多,也不能一一叫上名来。园内皆雪色粉墙,下面虎皮石,随意乱砌,自成纹理。众人穿过一个回廊,又来到一处高地,只见佳木茏葱,梅花烂漫,一条清流蜿蜒而下,不知所踪。
尤氏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小亭,亭中已设茶果点心等。黛玉姐妹皆坐不住,一起相携着四处观赏那梅花。只见含苞的娇羞欲语;乍绽的落落大方;怒放的嫩蕊轻摇。或有娇小玲珑,或有憨态可掬,或亭亭玉立似少女,或端庄大方如贵妇……奇姿异态纷呈,美不胜收。正是: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一时又去府中听戏,黛玉看那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文,丝毫没有兴致,心里着实烦闷的很。于是便对贾母说身子不舒服,便告退离席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只觉耳根清净,不禁长舒一口气。
只见那“三春”姐妹也随后跟了来,探春过来拉起黛玉的手,关切问道:“林姐姐身子不舒服么?”黛玉笑道:“并没有不舒服,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儿。你们怎么都不看戏了?”惜春便说道:“老听那样几个戏文,早已腻了。”迎春也说:“我不很喜欢这样的热闹戏,怪闹的。”姐妹们一路边说边走,来到会芳园门口处,正欲进去,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喊声,回头一看,凤姐娉娉袅袅走了过来。
凤姐朝着她们笑道:“你们躲懒躲到这儿来了,叫我好找,老祖宗不放心,硬是要我来看看。”又说:“怎么你们小孩儿家都不喜欢听戏呢,宝玉才也走了,说是倦怠,要歇中觉,平日在家里活猴儿似的,也没见他这时候犯困呢。”
迎春姐妹倒没什么,黛玉一听,即刻想到宝玉和袭人初试云雨情这一出,心里顿时一动:当初看红楼梦之时,对这一章节不甚理解。此时宝玉年纪尚小,不懂情事,而袭人这等端庄贤德之人,此番做为,无疑不符封建伦理道德。况且既做了如此不德之事,又偏要摆出一副贞女模样,令黛玉十分不喜。然而自己一个闺阁女子,又怎么去阻止这等事?况且宝玉梦中的警幻仙姑,是经宁荣二公之灵嘱托,令宝玉历饮馔声色之幻,,以警其痴顽,希望他跳出男女情爱之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或冀将来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以重振家业云云。如此便是命中注定,如何能解?就算能解,谁能知晓此风月之事不会在别处发生?然而若此番不去,自己心中又郁结难安,如此反反复复思虑几遍,也没理出个头绪。
探春见黛玉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心中疑惑,问道:“林姐姐,你在想什么?”黛玉方回过神,微微一笑,对姐妹几个说道:“我们去找宝玉去。”凤姐一听便打趣道:“才多早晚没见呢,就这么想着念着?”黛玉顿时朝她一瞪眼,道:“不过是姐妹一起找他玩罢了,本无甚事,只是二嫂子这话若让有心人听去,却不知要怎么编排呢。”
探春忙说道:“这样大好时光,二哥哥竟睡觉混过去,我们且去扰了他的觉,叫他一同去园子里赏花去。”凤姐也知玩笑过了,专表歉意却又不像,此时便顺着话儿往下走:“那便赶紧去罢,瞧瞧他做什么美梦呢。”
一行人来到秦可卿房外,只见门外守着的晴雯、麝月几个丫头不知跑哪儿去了,只袭人一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正低着头昏昏欲睡。姐妹几个相视一笑,惜春淘气,轻脚过去朝袭人肩上一拍,唬得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待看清来人时,方摸摸心口,心有余悸喃喃道:“四姑娘,何苦来吓我?魂儿都快没了。”
袭人又见凤姐和几位姑娘都在,忙一一行了礼。凤姐问袭人道:“宝玉还没醒?”袭人正待回话,正听见屋内的宝玉凄声大喊一句:“可卿救我!”吓得袭人慌忙冲了进去,凤姐带着黛玉姐妹也尾随其后进了门。
袭人坐在床边不住安慰,宝玉却是两眼发怔,神情有些木讷。凤姐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袭人便起身退到一旁。凤姐知他是魇住了,便拍拍他的背轻声哄他。宝玉一时醒转过来,看见诸多姐妹都站在床边,脸上顿时一红,一声不吭。
探春问道:“二哥哥是可是做噩梦了?”宝玉点点头。惜春又问:“二哥哥梦见了什么?”宝玉脸色愈发红了,只喃喃道:“醒来又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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