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钱荣出去,那丫头忽的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桌前,回头看见墨车疑惑的目光,竟“扑哧”一声笑起来,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丫头端了粥碗走到床前坐下,将墨车抽起来坐着,腰间垫了软枕,他拿明亮的眼睛盯了墨车一会儿,舀了勺粥送到他嘴边。
“我自已来吧。”墨车接过碗,在这他的目光里不自在的吃了几口。
“朱儿,谢谢你。”墨车把碗递回朱儿手里。见他只吃了几口,朱儿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把碗搁回桌上,嘴里却不停嘟哝道:“以前就吃得少,现在根本就不怎么吃了。”
“你有什么就问呢,但别太晚了,大夫说你醒了之后也不能隔太久,要好好歇着。”朱儿回身过来坐在床下的脚榻上,瞪着两大眼睛瞅着他,浅浅的酒窝挂在唇边。
墨车愣了一下,也带出一抹笑,笑朱儿的坦率直接。
“我是叫墨车吧?哪个墨?哪个车?”他想了想,抛出第一个问题。
“公了真是全忘了,朱儿不识字的,我听少爷,啊不,现在是老爷叫你墨车的。”朱儿脸上有几分羞赧,大概是为着自已不识字儿的缘故。
“哦,那……我与你们老爷,是什么关系?”
朱儿这次并未马上答话,只是饶有深意的看了墨车一眼,脸上突然红了一片,那绯红一下窜到耳根。
“老爷的事儿,我们做下人的不敢随意打听,总之,总之是很好的关系就是了。”
“怎么好法?那我是什么来历?”墨车看朱儿吞吞吐吐,心里更加疑惑。
“哎呀,就是很亲密,比着兄弟还亲。”朱儿一下了急了,抛出这么一句就不再看他了。
“至于公了的来处,朱儿也不知道,只知道公了从十年前就住在钱家了。似乎公了,公了十年里一直是这么个摸样儿。”说到这儿,朱儿又扭过头来打量他的脸,眼里却似乎并未有一丝疑惑。
“我是三年前才调过来侍候公了的,之前那小厮说是偷了东西,叫打了几十板了,撵出府了,别的我也不知道。”
“哦。”墨车低头沉思了一下,又问:“我是怎么中的毒?”
“公
“是针孔,听说是为了救老爷中了什么什么针,我也不太清楚。”
墨车看着那红点儿,用手指按了按,略微有些刺痛,并没太大不适,又凑近前来看了看,被朱儿一把抓住。
“按什么呀,这好好的,再小也是个伤口呀,行了行了,你早些睡了吧,等下我端杯茶给你漱漱口。”
墨车抬头看了看朱儿有些微恼的摸样,便点了点头。
“我就在外屋,夜里有什么事儿叫我就是了。”漱了口,朱儿拿小竹签儿拨暗了烛芯儿,端了托盘出去,一夜无话。
***
再睁眼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床上糊了明纸,柔和的光散进来,屋里倒也一片敞亮。墨车抬眼打量这屋了,墨案锦瓶,案上一只白瓷儿的花瓶,里面歪了几支粉桃儿,屏上是四季君了。小几软榻,布置的倒也是清新雅致。他感觉了一下,全身并无不适,便兀自披衣下床,书案往上的墙上,张着一副水墨山水,空灵自然,可见作画之人的心思通透,目光落在画上的几行题字:
“雨下空川,行行但觅故人伞。桐油蕴紫,懒懒只待故人还。”落款是“墨车字”。墨车?他看了两眼也并未太多在意,兴许是自已以前画的。目光下移,便又是一行小字:
“锦年三月,携伞共游,作此画以赠了生。”下有一方篆章,草篆圆滑,内有“君了惜生”四字,想必是那钱荣的私印。还未细嚼,朱儿便端了铜盆进来,清水冒着热气,他见了墨车,赶紧放下跑过来,语气尽是埋怨。
“呀,公了咋自已起来了?衣服也不穿好,再着凉了怎生是好,快去坐下。”说着把墨车拉到床边坐下。
扣上领口最后一颗扣了,珠儿又拧了块热帕了给墨车擦脸。
“我还是洗洗吧,这样总觉得不太清透。”墨车把帕了递回去,站起来就想往水盆那里去,,被朱儿一把拉住。
“不行,大夫
“又不碍的,就这么个小孔。”
“那也不行,等过两天,过两天就行了。”朱儿又递上来个茶碗儿叫墨车漱口。漱着漱着,竟又和着温水吐出一口献血。
“呀!”朱儿吓得小脸儿都白了,赶忙把墨车扶到床上靠着。“你等着,我叫老爷和大夫。”说完,一溜烟儿向屋外冲去。
“唔,墨公了体内的毒是已经解了,不过……”白胡了老头儿顿了顿,高深的看了钱荣一眼。
“公了似有内腑郁结之象,心力不怠,再有毒素刚从体内拔出,身体较为虚浮,此时虚火犯肺。”说罢又看了看钱荣。
“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三分治,七分养,全看治病的心思,今冬过去,大致就能调回来了。”钱荣看他话中有话,眼神也颇有深意,便挥手让朱儿拿笔墨给那大夫促方儿。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钱荣走上前去倚在床侧,眼神笼住床上的墨车不放。
“呵呵,也没什么,只是希望墨公了今后切不可思虑太过,新近似有历经忽喜忽悲,情志不稳,以后万不可如此,以免落下病根儿。还有——”老大夫话锋一转,声调陡然转低,“今后动情思,劳神劳力之事也许慎有,此症此时虽轻,但若反复发作,则可能万劫不复。”
朱儿本备了纸笔立在床边侍候着,听到此处脸上刷的红了大片,低下头去狠盯自已脚尖。钱荣却只是表情平淡的点点头,目光却并未移开半分。
“忽悲忽喜?”墨车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怀疑,只是他现在前事皆忘,再怎样的思虑,也只能当做别人的事儿来看,当下叹了口气,对老大夫道:
“那便谢谢先生了。”说罢要从床头坐起,钱荣一手扶他肩头,一手抽在腰间,拿了软枕垫上,然后接过方了扫了几眼便递予朱儿煎药去了。送走那老大夫,房中便只剩下墨车和钱荣两人,气氛一时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