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古寺道观千百,白清却带了黎谢去了涿郡(北京)的白云寺,也不知为何。
寺处峰高地,还真应了那首《题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白云寺不知为何人所立,不知已有几年,却配得上一声古寺。
白清身后跟着黎谢。
提着白袍,白清领着黎谢旦时踏翠微,随曦而上山。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谭影空人心。
小径旁便草木萋萋,偶有走兽飞禽借道,却惊扰不了二人之间的寂静。
迈步跨门槛,无需叩门入古寺,寺中香客二三人,白烟缭绕香火却鼎盛。
白清取香祈福,但这次黎谢并未追上白清。
黎谢来到了银杏树下,枝间红线木牌随风晃,翠叶翻响。
传闻白云寺内银杏树已有数百年之久,至今仍春夏叶青翠,秋冬叶黄枯落。
不知何人之手植,不知为何意而植也,却替所植之人观世间之数余年,于今仍珑璁。
一小僧双手合十而来,但显然孩童心性未泯,开口便是:“施主,此树非姻缘树,不可求之。欲求姻缘,不如兔儿神殿中一去。”
黎谢仅是“哦”了声,扬首望树。
小僧又开口了:“施主,此树与你无缘,树灵不应。”
黎谢还在看。
小憎咳了几声才道:“施主,是要为所爱之人祈福吗?”
黎谢终于肯移目了,应是“所爱之人”打动了,他颔首了。
小僧一笑,更呈光头圆滑。
黎谢又默默移开了眼,许是因觉碍眼。
白清为黎谢求了长命百岁和平安健康的牌。挂好,睨见旁有一祈求断情绝欲的,没料到来挂牌的人也不少。
想来情字无解,便不解了,要兰因絮果足矣。
白色长袍猎猎作响,长缨纷起,玉佩击鸣,沧海遗珠的耳钩随之而起,白清并未束发。
起风了,是西风。
他立于祈福亭前,红穗子因风而扬将至他的脸庞。
白清只为黎谢求了平安符,并未为自己求符。
什么白头偕老、良缘永结、生生世世,白清从不曾想过。
从始至终,白清都没有打算真正的永远陪在黎谢身边。
你曾许诺,要与我纠葛一生的。
不曾记得。
你骗我。
为何当真?
间情字何落墨,不过心头血,偶有几滴泪。
风未止,两总角之龄的小儿跑闹,扰了寺中清静。
小僧仗着辈份大,道:“离忨,离惎,勿要胡闹。”
细看会发觉其实是离忨在前跑,离惎在后追,极像许问情与章如雨。
白清闻声看去,却撞见了倚门的黎谢。
门是半圆门,黎谢是侧倚,跟白清学的。
门后有树银杏,似张天罗网。
有株海棠出墙来,是梅红垂丝海棠。
透过镂空格窗,还能望见亭楼铃铎长响。
白墙黛瓦上落了几只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雀鸣惊不起黎谢的目光,唯风吹动他的衣角,铃铎声也摇动了云纹纯白发带。
黎谢双手抱胸,抬眸看着风中光下的白清,看着心之所向与目光之中的白清。
白清在看行程与命运之中的黎谢,少年之姿意气风发。
此幕堪可称画。
白清挂上了枚长命锁,银制,刻有“长命平安”四字。
古时富贵人家常令工匠打造长命锁,祈祷稚童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这枚长命锁,迟了许多年。
他祝黎谢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该走了,”白清对他道,“黎谢。”
“好。”
黎谢温声应着,又牵上白清的手。
“施主请留步。”
小僧颇急,竟忘了念阿弥陀佛,匆匆道:“本寺中有树与遗物,和施主有缘。”
黎谢先行回首,定是不爽了。
白清慢黎谢一步,待回眸时,又闻小僧道:
“阿弥陀佛,敢问这位白发施主如何称呼?”
“姓白,”白清缓缓道,“名不染。”
黎谢又半步横在白清面前,眼神带上多疑。
“好名,”小僧称赞道,“白玉之心,不染于世。好名!”
小僧又道:“白施主不如移步取物?这位小施主还请候于此地片刻,无需多时便…”
黎谢瞬间攥紧了白清的手,打断道:“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在此?”
黎谢虽攥得紧,却唯恐伤到了白清。
小僧也是想不到:“这位小施主……”
黎谢又一次打断:“我不小。”
小僧:"“……”
看得出来小僧只是半个出家人,还有白清的礼仪教育并不完善。
小僧虽忍无可忍,但一瞧见黎谢身后漫无目的望景的白清,气全熄了。
不理这死鬼了,完成遗命更重要。
小僧再次道:“这位施主………”
黎谢:“我有名有姓,又凭什么让我一人在此等待。”
小僧内心已暗骂了无数遍,但面上仍是温顺:“敢问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白清收回目光,看着黎谢的身影不语。
早些登山时他们便商量用假名。
白清用字不改姓,但黎谢却是要全换的。
问为何,只答:
“我连姓名都是独属你的。”
白清果断略过这句,随口道:
“那便叫池玖忆吧,辞旧忆。”
白清不曾想到,黎谢在几年后拾起他随意所取的名字,成为两百多年的池玖忆。
小心翼翼拾起他毫不在意的名字,执着地成为被他略过的池玖忆,不知往昔五年真实。
池玖忆,你怎么敢忘记我。
可是,是白清选择让黎谢遗忘他的。
他不曾料到这五年的黎谢,未料到两百年后的池玖忆。
一切不曾料想,一切皆是意外。
故因使假名,怕佛祖观音认错人,所以黎谢只为白清祈福,就像白清只为黎谢祈求长命平安。
如似命中注定,又似意料之外。
你是我的命中注定,本该相遇重逢。
你是我的意料之外,不该相逢于此。
黎谢答:“姓池,名玖忆。”
黎谢是年少的他,池玖忆是成长的他。两者不同,一者于白清庇护怀抱中,另一者则是白清于其庇护怀抱之中。
小僧与黎谢僵持不下。
小僧坚持白清一人取物,黎谢死活不要一人等待。
最后,白清拉走了黎谢。
“东西我不要了。走吧,黎谢。”
小僧瞪大了双眼,眉心处有一块内陷如菱角缺了半边的疤痕尤为显眼。
他就这般目送着二人下山,无言以对。
山阶小石板,蜿蜒如溪行。
倒如那句“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
忽有钟磬长鸣,贯耳而过。
白清一顿,松手提袍下阶,没再牵人。
万籁此俱寂,但闻钟磬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