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蜷缩在马车上的角落里,汗珠随着她的发尖落下来,莫执看了一眼,她的衣服已快湿透了。
“要不先换件衣物?”莫执问道。
“不用,换一件也会湿的。”陆离坐在马车的一侧,说道。
“可,可这也总不是办法……”
“你不看便是了。”
我才不会乱看你别乱说!莫执在心里抽了陆离一巴掌。
“要不给兰因再叫辆马车?”莫执忐忑地说,“我,我出钱。”莫执说的钱,指的是从宿影城赢来的那些钱,虽说那七个银币陆离并没收走,但莫执总觉得那钱不是他的,或者说,来路不正。
“最好不要,出了事来好得及照顾。”
出事……这个词,还真是非常不详。莫执回想起兰因刚服下药的场景,不免阵阵心悸。
虽然闻上去有很难闻的烤焦的味道,兰因还是闭上眼一口气把药灌了进去。
“怎么……”甚至没有等莫执说出“样”字,兰因就刹那间瞳孔放大,然后捂着肚子倒在了床上,她开始发出阵阵痛吟,脸部扭曲得全然没有原先那分出尘的模样。她摇甩着头发,突然之间,她的头发湿透了,莫执还以为兰因痛得流泪了,但并不是,那是汗水,汗水一瞬间滋蔓了她的身体,她好似刚从水里爬出来,好似,落水的女鬼。
“水,水……”兰因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莫执正急得不知所措,赶忙转身找水去,却被陆离一把拦住了。
“喝这个。”陆离拿出了一只水囊,打开,咕咚咕咚,兰因饥饮而尽,哇,却又一口气全部吐了出来。
“这是碱水,你只能慢慢喝。”陆离说道。
“碱水?”莫执有些吃惊,这个词似乎是第三次出现,而之前的出现都与他的脸有关。
“是的,鹦鹉草是不喜碱的,喝这个可以保证体内的鹦鹉草不会即刻死灰复燃。”
“这……真的能行吗?”莫执实在不忍继续看眼前的女孩子受苦。但兰因似乎认定了要承受这一切,她舒了舒气,缓缓地舔了几口水囊,轻微地喝了几口,又继续痉挛在床上。
等兰因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发出细微
的哼哼声和叫唤爹、娘声音的时候,已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床上现在的模样像是打开了窗,刮进了一场暴风雨,兰因睡在水泊中,缓缓地坐了起来。
“爹……”这是她说的第一个字,然后她说,“谢谢你们。”
兰因突然啜泣了起来,她的头发依然凌乱地湿漉漉地垂着,像是刚洗了却未来得及晒干。
“来,吃点东西。”陆离从小二那打了点饭菜,都是些干粮,主要是馒头和咸菜。
“我去打碗粥。”莫执觉得这些东西吃起来可能有点干。
“最好不要喝粥。”陆离拉住了莫执,“少吃含清水的东西,这样以后的磨难会少一些。”
“这……这以后还要来啊?”莫执都不禁流下了冷汗。
“这病何时能根治不好说,但绝非是这一次就能医好的。她吃鹦鹉草有些年份了,沉积了多少的量很难说。”
“没事,我就吃这个。”兰因把自己的头发理了理,梳到了身后,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拿起馒头塞到了嘴里。
莫执不忍看下去,他挥了挥眼睛,不让自己也掉下泪来。
“陆大夫。”兰因突然开口说,“你说像我爹,他如果也这么治,能治好吗?他吃这个,有快二十年了。”
“我不好说,这药我也吃过,不是能简单熬过去的。要是能扛过去,再调理,身体能慢慢好起来,扛不过去,便只是加快你生命的进程而已。”
“要是他也能试试就好了。”兰因喃喃地说了这句,便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馒头上浸了她留下的眼泪,应该跟那碱水一样,也是咸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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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点。”莫执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备衣,为兰因披上,兰因似乎是有些畏寒,裹着衣服依然如秋叶般瑟瑟发抖,嘴唇煞白。
“怎么会这样?”莫执问陆离。
“我跟你说过这药的副作用,这药在药效过后会体虚畏寒。会感觉到冷至少说明药效已到,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这又出汗又发冷的,你这药毛病也太多了。”
“珍馐入餐,良药苦口,世间哪有两全法呢。”
嘚吁。马车晃了
个趔趄,突吁突吁地出发了。
“我们干嘛走这么急,再多待些时辰不行吗?”莫执看向一旁的兰因,他的意思是至少等兰因身子好些再走。
“我们可以再多待些时辰,不过你若是想等小姑娘病好了再走,恐怕是得有些年份。”
“没事……”兰因的声音气若悬丝,“陆大夫,我没事。这马车好得很,我……我还没坐过马车呢,也不晃,挺好的。”
你坐过的呀,那天带你下山……不对,那天兰因其实一直没醒,她足足睡了有半天的时间,莫执看着苍白的兰因,突然觉得她和兰生有些相像,不仅是外表,还有某种特质,这种特质是,过早的懂事。
莫执突然觉得有些悲伤。
马车奔驰,不一会儿客栈已消失在回望的天边。
“师傅,你不去跟将台大人还有何,那何同尘打声招呼么?”
“不熟。没必要。”陆离已然闭上了眼,似乎是准备静坐。
“不熟?你不是还跟那何同尘夜怀畅饮吗?”
“那是他来找的我,我可没兴趣跟这种不入流的二世子深交。”
不入流?二世子?假的,果然是假的,莫执原先还以为师傅和那何同尘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假的,果然是假的。
“师傅,你知道刚刚那,那四锦马车值多少钱?”
“我不知道,不过我劝你早日放弃,那不是靠金钱可以买来的东西。”
“哦。”莫执低下了头。刚刚在车下,莫执曾细细地端详着那披着上好鞍器与马盔的四锦马车,那是四匹骏马,马鬃利落而马头挺拔,他们看见莫执时只拿眼睛斜睨了他一眼。莫多克是没有马的,听说马是勇士的坐驹,英雄的利器,最好的战士才能拥有最好的战马。战马大都产于羌凛郡,只是羌凛郡现已经四分五裂了,在属于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故事里,自己来自于原羌凛郡圆岩村。
咳,咳,咳……兰因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莫执靠将过去,他看着兰因脸色寒白,嘴唇都失去了色彩,“你手伸出来一下。”
“师傅,很冰。”莫执摸着兰因透凉的手掌,着急地回过
头看似乎已经沉睡的陆离。
“冰是正常的,再过段时间就好了,你若是担心,便抱着为她取取暖。”
“这……”莫执有些为难,眼看着自己披上的衣物也开始有些浸湿了,莫执实在是下不了手。
“我没事,我没事的。”兰因缩回了手。
“师傅!快想想办法!”
“没事的。我说了,这病的解法只剩下两个字,一个是熬,一个是扛,小姑娘比你有韧性多了,你得相信她。”
“我没事。”兰因冲着莫执笑了笑,可能是因为脸色苍白的缘故,这笑看起来就像是即将凝固的最后一个微笑。
“那你再披一件。”莫执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为兰因再盖上了一件。他本就只带了这两件,一件还是备着的,实在没法,也只能出此下策。
啊啾,莫执打了个喷嚏,这马车里居然还有些冷。
“师傅,你要不……”莫执做了个拱手的手势,“你要不也贡献一下?”
“贡献什么?”陆离从始至终没睁开过眼,这回他终于睁眼了,看见的却是光着膀子五大三粗的莫执,正一脸淫笑地看着他。
“真是脑子有病,我怀疑你根本就不是你爹生的!”陆离没好气地说,“我只能贡献给你助眠的药丸,睡着了就没这么多疯言疯语。”
“你吃吗?”莫执问兰因。
兰因微微地点了点头。
“给我也来一个,你们都睡了那我也要睡。”
“你不能睡,小姑娘睡着了,但她身体的容器仍在运转,她可能会不能及时对身体的变化做出反应。你一刻测一遍她的额温,大约再一个时辰后她的身体会慢慢回暖,如果中途出现什么意外你需要即时叫醒她,还有我。此去泊爻城,我们走的是小路,虽说不显眼,但眼下总不是太平日子,你要防止流寇窜落,还要防止车夫发生意外或……对外勾连”,勾连这两个字说的很轻,“你武功高,你负责保护我们。”
不是我觉得您老完全不需要保护啊……而且流寇窜落,车夫勾连,这怎么也像是只有在那四锦马车上才会发生的事情啊……
“好!我来负责保护你们!
”莫执拍拍自己的胸脯,这脸不是自己的,胸脯好歹是自己的,这可是曾经挑落过长枪的胸脯。
啊啾,莫执又打了个喷嚏,这扛得住揍却扛不住冻?
“陆辙哥,要不……要不这衣服你还给你吧,你会冻着的。”兰因似乎是想把身上的衣物还给莫执,但她气虚体弱,愣是除了发抖之外什么动作都做不了。
“不用不用。”莫执赶忙甩着手,“我一点都不冷!一定是哪个小崽子在念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