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多克,在一个距断门桥仿佛天涯两端之远的山洞里。
周七手握着闪着荧光的萤铁,左右转了转,“这块质地不错。”
周七把萤铁扔上了一旁的板车,板车上堆积的萤铁像是海藓般此起彼伏发着光。莫多克的土地上这样大大小小的山洞共有近十个,山洞里能采到这个世界上最坚韧的石头——萤铁石。
说是采,其实并不准确,他们甚至没带任何的铁镐铁锹,而只带了一双手。萤铁并非深嵌在岩石底下,它就生长在一片恍若萤火沼泽的洞穴理。洞穴的地面上铺满了各种闪烁着萤绿色光辉的石头,石头交相辉映,汇成一片荧晶的光海。而每隔一段时间,这些石头都会自动脱落,“漂浮”在沼泽之上,而沼泽里石头的缺豁口又开始重新生长,脱落的就成了大家口口相传的萤铁石。
那些视萤铁若生命的陆兆客商,要是知道采个萤铁其实如此家常便饭,怕不是要气得晕倒。
洞穴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军营里的另一个护卫,董子鸣,董子鸣比他还要年幼许多,刚执勤不久。他似乎是听说了一些传言,悄悄地凑到了周七的身边。
“七哥,听说这批萤铁是你押过去?”
“你这说话不严谨,是队伍里边有我一个。”
“这压萤铁这么重要的事情咋能派你这个毛头小蛋呢,你说吧,是不是跟莫执哥通气了,让你出去耍耍。”
“耍个屁!而且你这觉悟太低了,你有见咱城主听过莫执那小屁孩一句话吗?要他三更起他不敢五更睡的好吗?”
“有道理。那为啥派你去,我想不通啊。”
“那不是我武艺高强嘛。”那我是有特殊任务的嘛,只是不方便说罢了。
“我知道了!”董子鸣锤了锤手,“因为你无父无母,没有牵挂!”
“你又瞎说,又瞎说。”周七连锤了两下董子鸣的头。虽然他说的是对的。
“我说的不对吗?自打那老陈跑了以后,这出去的人都选得考究,有官职的不让走,打铁打得好的不让走,有重要家眷在外边的不让走,难怪那边的人从来不把咱当自己人,都说咱是土皇帝土地方
土种。”
“你又瞎说,又瞎说。”周七又连锤了两下护卫的头。虽然他说的……好像是对的。
“我可没瞎说。今儿个那个徐老爷子还在怀吾壁接受宣判呢,要能走啊,徐老爷子第一个就走了。”
“谁都能走,那老徐他走个屁。”周七似乎是颇为忿忿不平,“他本来就是城主手下的兵,当年城主还救过他一命!陆先生每次来都是先给他看病再给城主看病,不就有个相好在外边吗?道。
“别啊,这好沉的。”
“来的时候是我拉,走的时候不就轮到你了吗?”
“你来的时候可是空车诶。”
“你也可以空车拉回去嘛,你看将军扇不扇你就完
事了。”
哼。董子鸣出了口恶气,气呼呼地盯着周七,最终还是乖乖地走到了板车前,抬起了前车轱辘。
诶,这样才有感觉嘛。自莫执生了那怪病以后,周七已很久没有这种吵吵嚷嚷的感觉了,于是他趾高气昂,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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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爻城是一座,怎么说,非常不同的城市。
倘若你能看得懂莫执包裹里的那半截地图,泊爻城一定是第一个刻在你脑海里的城市。他的名字,泊爻,泊,源自于大荒时期,泊爻城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湖泊,而爻字,则源于其形似八卦爻图中的阴阳两眼。相传远古时期,鸿蒙初开,灵力辟尘,人类还是这世上最微小的生灵之一,彼时风神陆兆与山神翃镕于此交锋,陆兆被翃镕一掌劈下,哀鸣着掣倒入地,其羽翼划入大湖,生生将大湖劈开一个豁口,陆兆撑起羽翼,湖下的岩体又被横腰砍断,一时天崩地裂,众生战栗。石头最终化为齑粉,大湖也就此变成绝崖,湖泊化为瀑布,一落千丈。自此,崖上化为前湍,而崖下则择为数流,蔚为壮观。
要说陆兆羽翼,没人见过,为何恰好正把大湖劈得如此弯曲有质,恰如八卦图中阴阳双生,这说起来的确神奇。不过大荒时期神话传说甚多,也有可能是某位乡野间的说书先生随口编的,因为脍炙人口便一直传了下来。毕竟所谓风神陆兆,山神翃镕又有谁见过呢。
泊爻城的阴阳两眼所言非虚,每日太阳西沉之时,位于西侧的泊爻城高处,山崖之上,还流落着太阳的点点余晖,而此刻于东侧的泊爻城低处,已然被巨大的山崖阴影所淹没,陷入阴暗昏沉的黑夜之中,正是一黑一白,一阴一阳。
要说是陆兆羽翼如袖刀般细细切成了如今的泊爻城,莫执倒更愿意相信是某个天秉神通的道士立下的阵法,否则何至于与八卦爻图如此相像,而那玄仪塔就正正好坐落于泊爻城高侧的阳眼中。传说玄仪塔靠星象和地象测玄柄,九天之高知星象,八方阴阳知地象,这不正就是设下的阵法吗。
这些都是莫执和自己家那董瀚文老学究一字一
句分析(瞎掰)出来的,老学究当然也不知对与不对,不过他对莫执的想象力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你可能就是那道士转世。”他这么说。
“师傅,不至于这么简陋吧。”走下马车,放下包裹,莫执看着眼前的客栈,不禁悲从中来。
这个客栈,实在是落破至极。客栈两层高,但仅此而已,毫无雕饰,没有旗幅,没有灯笼,没有出檐,没有套兽。日月客栈的四字牌匾似乎是掉了几颗钉子,写着日月的那一侧辛苦地耷拉着。客栈的基座建在了一条溪流之上,但莫执甫一踏上,他便立时回想起了一个地方,没错,就是莫多克城外的断门桥。
“这儿的客栈大多如此,这还算干净的。”陆离大踏步走了进去,底下想起了嘎吱嘎吱的摇晃声,他扣下了两个铜币,“三间房。”
莫执扶着兰因走进了客栈,视线昏暗,他抬起头,只看见了一根根泛黄的梁木,好似随时都要塌落。这便是自己家那小平房都不如,更不及那宿影城的成德殿的万万分之一啊。
兰因已不再渗着虚汗,但身子骨似乎还是很虚弱。临近客栈前,莫执去买了几件随身的衣物,给兰因,也给自己。虽然自己刚下马车时还对自己赤膊着上半身有些羞赧,不过这儿似乎多得是光膀子的人,也不见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掌柜的你帮拿个水桶来,给姑娘洗洗。”莫执说。
“没有那东西。”掌柜的是个有些肥胖,磕着瓜子的妇人,她说话中气十足,“要洗的话去那河里冲冲就行了。”
“不行,你拿个水桶来,我给你钱。”
“你给钱我也拿不来,哪有那么娇贵的,附近都这么冲,也没见掉块皮掉块肉的。”
“没事,我就到河里洗洗就行。”兰因拉住了莫执的手,“一直都是这么洗的。”
“那你让厨子做点饭菜来,记得做几个拿手的。”
“我们这没厨子。”
“没厨子?”莫执看着这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掌柜,禁不住怒火中烧,“没厨子那你开什么客栈?是不是连跑堂的,清扫的都没有。”
“是没有,这里就我一个人
,其他自便。”
“你……”莫执忍不住攥起拳头。
“没事,陆辙哥。”兰因拉了拉莫执的手,“我不饿。”
“好……吧。”莫执一下子泄了气。这师傅也不缺这点家当,怎么就找这么个破地儿,而且以这破地的价位算,那两个铜币怕是要住很久。
“暂且住下。”这穷抠搜的师傅说话了,“小姑娘,你的药要一天一服,记得水不能随便喝,我给你备了碱水,渴了就喝那个。我也不确定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可能是两三天,也可能是两三年。要是我这小徒弟开了天眼,能看见你体内还有多少鹦鹉草,那或许能推断出你什么时候能好,可惜他不能,所以我们只能慢慢试,试到你的身体不再像今天这么狂流虚汗为止。”
什么叫天眼?什么叫我能看见?你是在暗示什么?莫执很不爽,这师傅怎么说话老是五迷三道的,总是意有所指。
“我知道了。谢谢,谢谢陆先生。”
“以后兰因的药就由你来调,记得每日一服。这段时间小姑娘的身体会一直很虚弱,她的伙食也由你负责,切记少水重米,不要大补。”
“知道了,师傅。”
“今天晚上来我屋里一趟,有事情交代给你。”
“是,师傅。”莫执想了想,继续说道,“那您接下来去哪?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屋里。”
“那为何不现在就谈?”
“因为我困了。”陆离这么说道,“车马劳顿,实在是很容易困。”
“那师傅好生休息。”明明你在马车上足足睡了好几个时辰,自己才是顶着赤裸的身子片刻不敢歇息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