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同尘】
气度。气度。气度。度气。度气。
何同尘坐在蜿蜒的溪流杂石旁,手里旋转着随地捡来的石子,但他的思绪还是无法平静。
这摘星楼是他精心策划的,自有其用意,他邀请那陆辙来这摘星楼也是想借机招拢他。就算他立志要和他师傅一样云游四方,那也是多了一个朋友,还让他承了自己的人情。洛大人提议要把他们一行人都请来这摘星楼,这显然并不是他的授意,不过自己也是顺水推舟了,毕竟想着陆先生的朋友,多少也不是等闲之辈,只不过,后续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让他不悦。
那一行人中,除了陆辙和陆先生,还有两个人,那个胖女人,一看就畏畏缩缩,粗鄙不堪,身上还带着湖鱼的腥味和各种糟食咽糠的气味,连带着身边的妹妹都沾染了那种味道。
这妹妹,虽然衣着简朴,却掩盖不了那一份出尘的气质,虽然她还有些稚嫩,但已如出水芙蓉,假以时日一定是个大美人。这种美貌他在整个陆兆国也只见过几个,其中一个便是越蘅芜。
美人如美酒,一定要握在手里才品味得到那份甜美,若是只可远观,那便只是白白遭人羡艳,毫无价值。
但是,严管事居然直接离开了他们的部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劝阻自己。他把自己拉到了一个昏暗的地方,对自己说,那女孩不能碰,也不能有非分之想。
“为什么?她有什么身份吗?”
“我猜测是有,但是陆先生和小陆先生都说她只是寻常人家。”
“那我怕什么?”
“一怕陆先生有所隐瞒,二怕与三殿下星命相冲。”
“怎么?怀鉴他也……?”
“没错,三殿下一路似乎是颇为意乱神迷,只不过陆先生和小陆先生都护着那姑娘,那姑娘又说自己已有婚约了,他这才作罢。”
“倒是跟他哥一个德行。”
“少爷,慎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既然已有了婚约,那我也不能夺人发妻啊。”
“正是。”
“不过,老严,你真的相信她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还年纪轻轻便与人有
了婚约吗?”
“我不好说。只不过,假若陆先生他们说的是真的,那我们最好不要插手别人家的事务,最后溅自己一身泥,若他们说的是假的,能让他们说谎话来骗三皇子,想必里边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故事,我们也最好不要引火上身。”
“引火上身,哼,还真是好忠告,我记得了。”
只不过……这小妮子一颦一笑还真是婉若仙女,那娇滴滴羞答答的样子更是让人想要捧在手里爱抚,而且,她居然还熟读诗词歌赋,一言一语风华动人,她连前朝诗人的词都烂读于心,这如何不让人倾慕?
那姓陈的小小史官之子也敢在自己面前出言不逊,竟敢直问姑娘的名讳和家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这泊爻城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连三皇子都乖乖跟在自己身后,以为自己读过几本书就高高在上了,就学富五车了?也不瞅瞅自己是哪根蒜。
只不过……婚约,婚约,究竟是什么婚约能让这么完美的一个姑娘有了夫婿?难道是陆辙?这小子平时嬉皮笑脸嘻嘻哈哈的,但是个有真材实学的人,能在搏武场上抵下怀鉴的一针,又能在自己家大院赢司凡于毫厘之间。能赢下司凡的人武学造诣绝对不低,但他的真正身份却是陆先生的徒弟——一个大夫,一个既懂如何杀人又懂如何救人的人,着实是不可多得。
这么想的话,倘若是陆辙的媳妇,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才子配佳人,倒是一番佳话,只不过陆辙的颜面要稍逊了些,远不如自己来得相配。
“陆兄。”
“啊?”陆辙正坐在溪流前,紧张地搓着手。
他们正在三楼,曲水流觞,这曲水流觞,乃是众人沿着溪流坐在一起,有玉爵沿着溪流一路游巡,于哪处停下哪处便要举杯饮酒,吟诗作对,刚刚的题缀乃是月,正好今日的夜空悬挂着半轮旖旎的弦月,酒至兴头,适合脱口成诗。
“陆兄,问你一件事。”
“啥事,你问吧。”陆辙似乎是完全沉浸在了那玉爵漂流的轨迹中,也不转头看他。
“陆兄可有妻子了吗?”
“啊?”他终于把头转了过来,“
我看着像是有那年岁了吗?”
“不是,只是问问。”
“没有,没有的事。”陆辙摆摆手,那玉爵一路飘过,愈来愈摇摇欲坠。
没有,这种气调之下他不至于临时起意说谎,那么,那兰因姑娘的婚约自然也不是与这陆辙的,难道她真的是一个乡间的穷苦姑娘,有个同样乡间的穷苦少年青梅竹马,约定成婚?还是跟自己一样,是指腹成婚?
这倒好办,若是指腹成婚,两家父母各给点钱财,自然鸟兽散了,若是青梅竹马……那就得看这青梅竹马是不是能忍受一辈子清贫无依了。
“啊,我也太惨了吧。”陆辙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原来是那玉爵停在了他的身前。
“来,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陆兄了。”那聒噪的史官之子的声音又喋喋不休地出现了。
“好,那就我来一首!嗯,这个,嗯……江河入影水清浅,月满梢头近黄昏,年年月月不长久,岁岁年年思故人。”
竟然做得还不错。何同尘笑了笑。
“好诗,颇有意境!”又是那聒噪的声音,“虽然平仄不太规整,读起来倒是颇见诗意,这月儿一日圆,年圆十二次,岁月不长久,才会见月思故人,陆兄倒是感怀之人呐。”
“啊,见笑了,见笑了。其实这诗还不是我做的,是我一位故友做的,刚才想得我着急,我就脱口而出了。”
“那不行,不行,虽是好诗,陆兄还得单做一首,这诗似心境,又似人镜,非得自己做才好。”
“好,好吧,那我就这么来了啊,倒时候可别笑话我。”
“那个……月悬正晴空,日影若纤辉……那个,千猴归山林,林深时见鹿。”
“额,上阕写的是日月交替时的某个日暮,这下阙,恕在下愚钝,可否请陆兄解释一下?”
“这个……这个就是,有一天我在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林里,看到有一千只猴在树林顶上穿梭,然后我一直跟着猴走,最终见到了一只鹿。”
“哈哈,倒是亲眼所见,若不追求写实,改为‘千鸟归山林,林深时见鹿’,读上去倒更朗朗上口一些。”
“啊……”陆辙
似乎茅塞顿开,“有道理,千鸟归山林,好多了,果真好多了。”
月悬正晴空,日影若纤辉,千鸟归山林,林深时见鹿。倒真亏他做得出来……
“何少爷,陆兄的下位是您,玉爵从您这开始,该您赋词了。”
“轮到我了是么?”何同尘站了起来,说道,“我觉得,我们不妨换一种玩法。”
“什么玩法。”
“我赋词,在场所有人都作诗一句,做的最好的,当为场上的诗绝,我赏五个银币,这银币由我来出,这诗绝自然也由我来评。”
“好!”那陆辙第一个站起来举手示意。
陆续又有人出声声援,看来这五个银币,足以虏获很多人的心。
“我也加五个,我也来评行吗?”许久未说话的三皇子突然说话了,“你来赋题,我一并听着,到时候你评你的,我评我的。”
“好。”这莫怀鉴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捣乱,不过他毕竟是皇子……虽然在场只有自己这边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他既然说了,我评我的,他评他的,他与自己不相干,那也不会打乱自己的计划。
“好,既然有了月,那我便单提一个雪字,雪落情深,该是好答。”
“好好,那便在下先来。”远处有人应声答道,“水入山间涧,雨自雪中来。”
“这句甚妙,水加间即为涧,雪化了即为雨,甚妙,甚妙!”
“那我也来献丑了,京师初雪覆轻城,绒绒白羽枕庭深。绦绦柳下溪成海,轻弹雪落不钟情。这是在下到京师城的时候做的,当时城中正好落雪,我于庭中赏了一夜的雪景,做成此诗。”
……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
一句两句三句,四句五句六句,愈往后何同尘愈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只全然集中于一人身上,便是兰因。
她闭着眼,伸出了玉手,似乎是在享受拂过的清风,她听着那些旁人做的诗句,偶尔也会会心一笑,那笑如同夜间的灯火,把她的一
切照的霎亮,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她的倩影——如果可以忽视掉那个一直在她跟前对着她耳边窃窃私语的胖女人的话。
终于到她了!何同尘竖起耳朵倾听着,许久未听到她说话了,心都开始痒热难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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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出自唐代诗人高骈的《对雪》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出自唐代诗人李白的《北风行》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出自唐代诗人韩愈的《春雪》
其余的诗句出自现代诗人沃兹藉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