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我也要来啊?”何同尘正想闭上眼睛听那春风化雨般的声音,等来的确是那个胖女人粗粝的公鸭嗓。
“一人一句,来吧。”
“不要怕,谁都是这么过来的,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了?”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往往脑子里的第一个字就是最好的那个字!”
“不要怕,姐姐。”兰因握住了那胖女人的手,“你就把你看到的雪拆成对子说出来就行,就跟我们逢年过节贴春联一样。”
“那,我我来了啊,咳,咳。”胖女人清了清嗓子,“一片两片那个……三四片,五片六片还有,嗯……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飞入芦花都不见。”
扑哧,何同尘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什么诗?
果然全场全都哄堂大笑,有人笑得手里的酒都洒在了地上。
那胖女人满脸通红,躲到了兰因的身后,虽然她的体型……便是两个兰因也遮不住。
“虽然通俗,不过……”有人开口说道,“倒别有一番趣味,尤其是最后这一句,飞入芦花都不见,不仅上口,还有一种孩童般的调皮意趣。”
“是啊是啊,不仅如此,我们一众人写的都是大雪狂雪,这一诗却是小雪,小雪落下,汇入芦花,化为雨露,不一般,不一般。”
“你们这么一说……我原先还觉得第三句九十十一片很是奇怪,改为九片十片万千片更为雅致,这么一说,改为千片,反而没有那种飞入芦花都不见的巧韵了。”
“做得好!”
“好!”
那胖女人听了几句奉承话,竟又在那扭扭捏捏地红着脸,也不往前走几步照着湖面瞅瞅自己的体态,真是令人作呕。
“接下来是我了。”还好有兰因姑娘美妙的声音随风入耳,“我这只有两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噔!何同尘的心门仿佛被打开了,里面是层层的积雪,但兰因姑娘的一句话,宛若春风拂柳,宛若暖阳初升,那一片片雪慢慢地化了,化了,他们化为了水,化为了露,化为了江和海,流向了大地与田野,田野上开满了漫山的花朵,那是朵朵压势的梨花
。
后面的人说什么他再也没有听见,只听得见叽叽呜呜一堆废言,他依然沉浸在那片花海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你就是那春风,我就是那为你而开的梨花。
兰因兰因,怎么才能得到你,兰因?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碍事的人挡在我们身前,兰因?
纵有万千险阻,我也一定要得到你,兰因。
“陆兄,就差你了,陆兄。”
“陆兄,这全场都答遍了,就差你了,陆兄。”
“啊……嗯……嗯。”陆辙支支吾吾,面露难色。
“该不是卡词了吧?陆兄。”
“啊……啊……的确……主要这雪……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怎么困难了?莫非陆兄没见到过雪吧?”
整堂皆笑。
“整个陆兆国,哪有不下雪的地儿?即使是最温暖的良玉城,数年也是会下一场雪的。”
“如果真要说的话,好像莫城未下过雪。”
“你别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啊,我听一个常年押送萤铁的人说的,我也不知道真不真。”
“你知道啥呀你这,那运送萤铁的都大字不识一个,哄哄小孩的你也信。”
“陆兄,你来自哪儿?陆兄。是哪一个四季如春春暖花开的地方吗?”
“啊,我来自……极北的战乱之地。这样吧,我做一个,做一个……大雪压,压地……”
“要不就算了,陆兄。极北严寒,又有战乱,估计陆兄有什么不好的回忆,算了,陆兄。”
“算了,算了,那千猴归山林我们都记住了,这首就算了。”
“对对,还是千猴归山林好,好!”
“何少爷,这一轮就让陆兄轮过吧,如何?”
“无妨。”何同尘说话了,他对于为难陆辙这事没有太多的兴趣,既已听了兰因的雪诗,那往后的一切便已毫不重要了。
“那我便要把我这诗绝之称颁发给我最喜欢的一个人了,只是个人见解,在下愚钝,请各位谅解。”何同尘开始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他走过陆辙的身边,走过史官之子的身边,走过上一届羽门节魁首的身边
,走过泊爻城全城闻名的才女身边,走过新科殿试的榜眼的身边,最后来到了兰因的身后。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未见雪字却有如见漫天大雪,见了漫天大雪却另有磅礴生意,此诗为我个人最许。”
何同尘伸出手去,期待着能握到那温糯可人的芊芊玉手,兰因有些惊慌无措,她理了理衣冠站了起来,何同尘紧紧地握住了那双梦寐以求的手。
有些冰凉,却正好在他那滚烫的手心里开始发热。“不要拘谨,姑娘。”何同尘对着她露出了深情的笑容,“这五个银币,你于后日,也就是我父亲寿辰后来我何府取,就说找我,我给你备着。”
“谢……谢谢何公子。”兰因慌忙地欠了一下身。
“啊,那轮到我了。”莫怀鉴也站了起来,当场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只当是某个也能随便拿得出这五个银币的富家子弟,在他们看来,这个面容间还带着孩童气的少年还有些稚嫩,倒像是何同尘某个远房的兄弟,他滴溜溜一路小跑,跑到了兰因的身边,与何同尘并肩站着。
他们倒是经常一起玩耍,甚至互相比拟身高,年长几岁的他总是压这三皇子一头。此刻的三皇子依旧矮了一截,只比兰因稍高些。
“这里我觉得你写的最好,这钱我正好带着,就给你了。”他从怀里从容不迫地掏出了五个银币,交到了,那个下巴快要掉到地上的胖女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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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师傅,你倒是下啊。”莫执横空落了一枚棋子,催促道。
离了三楼的“曲水流觞”,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更为幽静清雅的四楼“星坠棋壁”,在这儿,与那星罗棋院一般,树木河溪、花鸟虫鱼间竟摆了座座棋盘,而在这儿,他居然看到了他的老熟人——师傅陆离。
师傅似乎已与那洛伍笙分道扬镳,一个人出神地坐在棋桌前对空落棋。
如此大好时机不可错过,莫执便暂行辞去了何同尘他们一行人,独自坐到了陆离的对面。
“你怎么来了?”陆离看着棋盘上凭空多出的一颗棋子,抬头问道。
“来看看你啊,怕你一个人乏闷。怎么样,跟那洛大人聊的怎么样?”
“非常愉快,相谈甚欢。”
“是么?”这怎么也不像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当然不是,而是不欢而散,分道扬镳,只差大打出手了。”
“你们关系这么不好?那你还让我去找他拿玄柄?这他要是知道我是你徒弟怎么还会给我?”
“倘若你不是我徒弟,你便能拿到这玄柄了么?”
“哎哟,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师傅,你与那洛伍笙到底什么关系?看你俩你侬我侬的。”
“他是我的师兄。”
“啊?”莫执惊讶得手中的棋子都落到了地上,他赶紧捡了起来,“你还有师兄?不不,应该是,你的师兄竟是太医院的首府?”
“很奇怪么?凭我的医术,当这首府也绰绰有余。”
“也对哦……”莫执竟忽然觉得师傅这话很有道理,“那你到底与他有什么恩怨?如此针尖对麦芒?”
“要说恩怨,无非是为人处世上的一些分歧罢了。”
“你指的是他投靠了朝廷而你依然游走在乡间?”
“可以这么说。”
“这……这也不至于吧,各走各的阳光道呗,不至于反目成仇吧。”
“我们的故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若要简单说,他一直觊觎着师傅传授给我的一些医术,但我不愿意给他。鉴于你目前的动向,怕是你将来还与他有诸多利益上的来往,我只提醒你一句,这个人你须得小心提防,一分都不要信任。”
“啊?”
“还有,我也须得提醒你,我不知这十多年过去,他的医术已经精进到哪一个阶段了,依上次三皇子的说法,他已能研制出时效略短的哑药,我只担心,他对这易容术也已有所研究。”
“啊?”莫执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他能看得出来我真正的样子吗?”
“这个不至于,我只怕有一天有人易容成我的样子骗取你的信任,比如说,我说我是洛伍笙,我已套取了你的秘密,你还能如此安然自若吗?”
说完,那陆离便要去揭他脸上的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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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都不见。出自清代诗人郑板桥《咏雪》,还有一说为为“飞入梅花都不见”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出自唐代诗人岑森《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