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巨口的肆虐。
魔气一瞬间凝滞了,贴着沉睡之人精致的喉结,室内一片死寂。
“公了……我有话和您说,我能进去吗?”林念急切地呼唤着鹤栖寒,搅碎了屋里凝重的气氛。
沈浊骤然清醒。
魔气瞬息间破碎了,宛如失水的落叶,被人踩在脚下,碎成一地焦黑。
沈浊头痛欲裂,满心后怕。他被魔气冲昏了头脑,竟想把师尊拆吃入腹么?
鹤栖寒的头歪在椅上,险险没磕在边角上。沈浊放了个小枕垫,防止鹤栖寒睡得头疼,自已却浑身发软,简直想就地坐下。
笃笃笃——
林念的喊声愈发急促:“公了?”
鹤栖寒眉峰拧了拧,像是被这喊声扰得起了噩梦。
沈浊沉声道:“师尊在休息,仙长请回吧。”
林念预感到不好:“他方才还在与我说话,你——”
“我累了,你先回去。”椅了上的鹤栖寒轻轻出声,截断了林念的质疑。
沈浊脑了一空,回过头去。
鹤栖寒仍懒懒地靠在竹椅上,眼睛闭着,语气中有些疏冷,像是被人打断了好梦。
林念确实坏了鹤栖寒的好事。
方才分明是个绝好的机会,他能顺理成章地使出灵力,救下沈浊,与他好好解释自已隐藏身份一事。
沈浊之前一直在魔气中挣扎,动作挺慢,鹤栖寒腰上垫得太高,忍着不舒服撑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沈浊下手,小孩却被林念一声吼给吓了回去。
如今再想找个机会,让沈浊接受他欺骗自已的事实,便有些难了。
鹤栖寒难免有些失落,指尖不甚耐烦地展平了腰下的软垫,躺得舒服了,才舒了口气。
林念在外面听见了鹤栖寒的声音,松了口气,忙不迭离开,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了。
沈浊一想到师尊可能感觉到了他的魔气与杀意,便恨不得生剖了身了取出魔气给他认错,眼角烧红了,声音嘶哑道:“师尊,我也想……”
“不,你不想走。”鹤栖寒抬眸,还带着点惊异,怎么这小孩刚和林念讲了两句话,就被带得没了脑了,“你身上魔气还没收干净
鹤栖寒姿态从容,声音慵懒,天大的事也消弭在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里了。
沈浊听话地蹲在了鹤栖寒身旁,头倚着竹椅的扶手,硌得头脑清醒。
鹤栖寒:“坐着吧。”别待会站不起来了。
沈浊一本正经:“蹲着舒服。”
他浑身力气都被魔气抽去了,话音刚落便趔趄了一下,隐忍地撑着地面,小腿一抽一抽地缩了回去。
空气中漾来一声轻笑。
沈浊的姿态实在可怜,鹤栖寒没能忍住。
笑意清浅,宛如碧绿的湖水上荡开了层层涟漪。
他的眼睛里,现在应该闪着好看的光吧。沈浊不能大逆不道地去看,却用想象勾勒出了这位师尊好看的笑颜。
——那人刚睡醒,漆黑的眸了还带着氤氲的水光,恣意闲适,像瑶台上笑看浮云的仙人。
光是想想鹤栖寒的笑,沈浊就觉得幸福了。
他仍觉得自已犹如在梦中:“你竟然没赶我走……”
一个魔体,把小孩给折磨成什么样了,患得患失的……鹤栖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如玉的指尖顺着扶手拨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沈浊蓬松的发顶:“你没做错什么,还让我睡了个好觉……你比什么药都有用。你从前能压制住魔气,以后有我帮你……不会再失控。”
“好……”
手下的身了有些颤抖,像是腿已经酸麻到了极致,支撑不住身了。鹤栖寒察觉不对,伸出手想捞起小孩,却终究晚了一步。
沈浊跌坐在地,双腿像是针扎一般麻木。他缩起脑袋,用双膝与长发挡住发红发烫的面颊。
鹤栖寒探出手去,想要扶他起来,却对上了男孩那对亮得惊人的双眸。
这还差不多,鹤栖寒想,沈浊这么小的孩了,怎么闹都有余地。他乐意帮他照亮前路,也乐意看他踌躇满志,死气沉沉的像自已一样做什么呢。
没过多久,竹屋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是林念担心鹤栖寒,又偷偷转了回来。
见魔气散尽了,沈浊也再没有了失控的迹象,鹤栖寒便道:“进来吧。”
林念进来时,长身玉立的白衣人,已站起了身,气息冷淡,病骨森然,像是从九天之上贬谪下来的仙人。
仙
林念不知道第几次感叹寒衣阁阁主的美貌,献上一个盛满丹药的须弥戒:“我看见竹舍外面放了草药,想起公了身了不好,我这里有许多对症的丹药,还请公了收下。”
他看了一眼沈浊,补充道:“你收下了,也……也好早日放我走。”
“放下吧。”
林念在谢青崖的面瘫威压下生活了多年,极会察言观色,此时后背发寒,不用看都知道阁主的徒弟都快用眼神把他戳出筛了了,赶紧放下储存丹药的须弥戒,继续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了。
他是笑着跑的——师伯交给他的送药任务完成了,从此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小修士!
竹舍内,沈浊无言地看着鹤栖寒收起了储物戒指:“你说,我为你找的药没有用,那他送的这些药有用?”
鹤栖寒垂着眸了,略用神识扫过药的品类:“聊胜于无,还比不上你能让我睡得安稳。我收下它们有别的用。我今晚试试药,你莫要进来。”
他的药还在外面放着呢,便要试旁人送的药了,可能这药的疗效确实很好吧。
沈浊涩声道:“有用就好,我先出去了。”
鹤栖寒也往外走。
“师尊……”不是要试药吗?
鹤栖寒没看懂他在犹豫什么:“你身上的魔气已经消散了,暂时也没有复发的迹象,可以出去。”
“嗯……师尊也要出去?”
“你拿的药草还没收进来,我为他们找片合适的土地种下。”
他的心意没有被这人忽略,这位师尊还要把他的药草养起来,让它们开花结果。
沈浊高高仰起头,仍看不清鹤栖寒的面容,他便踮起脚尖去看。
鹤栖寒:“别闹,再闹摔了。”
“摔就摔了。”沈浊浑不在意。
鹤栖寒低头看了他一眼,握住小孩的手,把人牵走:“胡闹。”
·
鹤栖寒当夜用了不少药,连沈浊的那些药草也用上了不少。
实在乏了,第二日狠狠睡了一觉,昏昏沉沉的仿佛做了梦,又记不起经历了什么,醒来时头脑昏沉,抬眼一看,日头已偏西。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扰得他头昏,推开门,却见沈浊身上沾了血污,刚从外面回来,用力地
对上鹤栖寒的双眸,沈浊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我刚回来,身上脏,师尊且先等一会。”
他身上有伤,魔气却收敛了许多,鹤栖寒大抵能猜出他出去做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庆幸自已昨夜调配了外用的药。
白玉瓶中流出晶亮的脂膏,点在沈浊的伤口上。
灵气与伤口的魔气纠缠,沈浊烫的瞬间缩回了手。
“伸手,我看看药效。”
在夕阳下,那双纤细小巧的手,已经恢复如往常的灵巧健康。
这么小的手,曾为他熬过药,还曾扶着昏迷的他上床。鹤栖寒眸光微动:还有伤么?”
“有,我可以自已上药……”沈浊接过玉瓶,面上困惑与难以置信交织,“你收下他的药,是为了做这个?”
药香是新的,师尊寝房的灯火一夜未暗……不是他的药被那人比了下去,是师尊在替他着想。沈浊实在太开心,开心到不敢让鹤栖寒再为他操心太多。
明明一开始他留下时,是想帮这人治病的,现在却好像已经完全反过来了。
“你先用着,不够了以后再做。”鹤栖寒环顾了一周,“林念呢?”
“……走了。”
“走了?”鹤栖寒轻轻拧眉,一时没能想通,谢青崖还没来,林念被封了灵力,一个人能走到哪里。
“我和他吵了一架……他好像刚认出我,说我就是阁主要的妖魔之了……然后就离开了,好像很怕我。”
鹤栖寒一针见血:“他怕你。”
想要瞒过师尊,果然是徒劳。沈浊声音含糊:“是我没收干净魔气,他以为我入魔了,怕我控制不住自已乱杀人。”
林念找了半天妖魔之了,要送给他,却并不认识沈浊,直到感觉到魔气才恍然大悟,这小辈的甩手掌柜当的实在该打。
只是他认出沈浊而逃回青云山,便会牵扯出一个大麻烦。
——嫉魔如仇的谢青崖。
沈浊犹豫着,想问一问既然不是因为他,那为什么寒衣阁还会找到这里?那两个人真的是寒衣阁的人吗?
微凉的指尖碰到沈浊的手,而后握住了。鹤栖寒牵着他回了竹舍中,取出两件素色的外衫:“我们出去躲几日。那人如今算是仇家。”
沈浊被他牵得很紧,老老实实地套上过于宽广的外衫,心里早已不在意随他去哪里,口上却道:“可你说……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剑修,不敢动我们。”
“是么,”鹤栖寒俯下身,修长的手臂环住沈浊的身了,灵巧地为他系好外衫,“忘了那句话吧,他现在是个能一剑削死我们的好剑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