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师下意识将手搭了上?去。
是温热的。
他不由松了口气。
又很快觉得唐突,便将手收了回来。
那女子也不恼,将手收回了袖子里,轻声道:“那你自己起来吧。”
说完她便极为体贴的转过身去,身形婀娜,亭亭玉立的,好看极了。
孙天师愣了愣,莫名有些看呆了,几?秒之后,方才有些狼狈的回过神来:“哦哦,好的。”
他用手使劲拍了拍道袍上?沾染的灰尘,忙不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谢谢你救了我,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她转过身来,先是嫣然一笑,“我叫容音,是这里的校医...”,然后又浅浅皱起眉头:“晚上?的校园很不安全,这里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这位天师,您先跟我来吧...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
说着,她便提起那盏老旧的煤油灯,迈开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孙天师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跟了上?去。
即使她走的方向,是学校的中心区域,单从周围的环境气息来看,前方鬼影幢幢,一看就危险极了。
但令人讶异的是,一路走过来,竟连半个妖魔都没撞上?,它们仿佛预知道危险,提前撤退了。
二人极为顺利的绕过几?栋教学楼,走到位于拐角处的校医室里,一路畅通无阻。
那是一个普通的小平房,青瓦白墙,屋内还燃着明亮的灯光,门口的墙壁上?,一个小小的十字架闪着微弱的红光,若隐若现的。
再往前去一些,方圆二十米呢,还能瞧见妖魔们一晃而过的身影。
不止一个,很多,甚至成群结队。
但这栋房子仿佛被莫名的磁场笼罩着,以至于它们十分畏惧,不敢上前。
孙天师再度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安全区。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他找到了。
松懈之余又难免有些警惕,这一切来的太过轻易了,便十分反常。
孙天师趁她转身放灯的空档,左手悄悄摸索出一面镜子将她对准了,抬眼偷偷
去瞧镜子里的倒影。
另一个手里则握紧了本命法器,蓄势待发?,以备不时之需,必要时候,如有不对,便将人就地格杀。
好在镜子里的倒影并没有异常。
没有鲜血也没有伤口,反倒隐隐笼罩着一层金光,甚至幽冷的白炽灯下,也是有影子的。
同?僚们透露出来的消息是。
新生的鬼王是个刚成年的短发少女,喜欢在雨天撑伞,但面前这个成熟的女人,显然并不是。
她甚至还得到了鬼王的特殊庇护。
孙天师看不透她的深浅,但这确实是个活人没错,那便够了。
即使现在她身上的谜团还没有完全解开,但安全区已经找到,那么早一点通知剩下的人,还在外面游荡的同?僚们,便会多一分生?机。
他不动声色的捏碎了袖子里潜藏的追魂香,一股幽静又不易察觉的味道慢慢逸散出来。
人类闻不到,但妖魔可以。
于是孙天师边捏边抬头,仔仔细细的观察她的表情。
发?现她正低着头站在墙角,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转手就递给了他。
原来是给他接的,杯子是新的,水也温热。
见他不接,还十分温柔的笑了笑:“我知道您心中定然有许多疑惑,但学校晚上?阴寒,您先前又受了惊,所以自作主张给您倒了杯水,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坐下来,听我讲一个故事呢?”
面对女人的善意,孙天师不由心虚了一秒。在唾弃自己疑神疑鬼的同?时,心底最后一丝怀疑也放了下来。
他接过水杯,低头抿了一口水,笑着说了句谢谢。
但也因?此错过了女人嘴角一闪而过的诡秘笑意。
她给自己也接了杯温水,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之后,用轻柔的嗓音,讲了一个故事。
“天师也知道,神话学院里,出了个鬼王吧?”
孙天师默默点头。
“她叫井绒,生?前是一个极其害羞内向的孩子,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学习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
“生?的也好,学校里喜欢她的男孩子非常多,闲暇的时候,我
经常从他们嘴里听见她的名字。”
“一开始一切都好,直到学校里开始传出很多风言风语,信的人越来越多,她在学校里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
孙天师听着听着,几?乎已经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有些面露不忍:“后来?”
女人顿了顿,没直接回答,转而反问道:“您也在疑惑它们为什么怕我吧?”
孙天师点了点头。
女人又道:“后来有一天,沈凌将她推进了水里,那孩子爬上来之后,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发?着高?烧...浑身湿哒哒的过来找我...简单处理?之后,又急着走...我不忍心,便带她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孙天师静静听着,没插话。
“所以后来,害过她的那些人接连都死了,只有我幸免于难。”
“阿绒没有伤害我,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如果你们遇见她的话,可以先不急着动手,跟她讲讲道理?吧...她会听的。”
孙天师却拧了拧眉:“那她还将你困在这里,需要我带你离开吗?”
女人摇了摇头:“不了,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其实早就已经死了,是阿绒她帮了我,我现在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
“虽然闻不到馥郁花香,也分辨不出酸甜苦辣,但现在已经很好了...您在我这里暂住一晚,明天一大早,便动身离开吧...”
孙天师观她神情不似作伪,倒像是真的觉得安宁,顿时陷入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关上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急促的敲响了。
孙天师神情一变。
女人从凳子上?直起身来,道:“我去看看...”
打开门之后,却瞧见几?张溅满鲜血的年轻面孔,身上穿着与屋里人形制相似的道袍。
身后还坠着一群眼冒绿光的小尾巴。
瞧见她出现,又惧怕的缩回了黑暗里。
外头的年轻人越过她的肩头,看到屋里坐着的孙天师顿时又惊又喜:“孙天师!是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她不由回过头去,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孙天师
叹了一口气,方道:“是同我一道来的学生,麻烦你了,容姑娘。”
女人摇摇头,示意不碍事,她将门缝又拉大了些,让外面那些人能够进来。
但只走进来六个人。
好半晌,都没有看到别的身影出现。
孙天师皱起眉头,问到:“剩下的人呢?”
为首的那个少年摊开手,露出一把?染血的银质徽章,手心里到处都是被硬物铬出来的绯色红痕。
他察觉到孙天师不停往后看的视线,不知想到什么,霎时红了眼眶,哽咽道:“萧何...萧何他们...为了掩护我们...都死了...活下来的...只剩我们六个...”
孙天师叹了口气,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沈逸...这并不是你的错,把?徽章收好,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回去。”
少年抹了把?泪,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女人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水,少年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和剩余的同?伴们,乖觉的找了一处角落坐了下来。
六个人,整整齐齐的坐了两小排。
好在后来再没出什么幺蛾子。
时间缓缓流逝。
一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很快,半个小时后,便彻底大亮了。
孙天师带着剩下的六个人向女人辞行:“叨扰了,我们这就走了。”
女人弯了弯眉眼。
示意不打紧。
下一秒,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为了这些人的安全,坐了一夜没睡,有些困了。
孙天师本已经转过身去,临走时,脚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黑体烫金的名片,又转身折返。
一把?将她塞进女人怀里。
郑重道:“我姓孙,孙子兵法的孙,名策,策略的策,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可以随时拨打名片上?的电话。”
他顿了顿,又道:“你救了我,这是我对你恩情的一点小小报答,还望容姑娘你...能够接受它...”
女人像是有些意外,“这...”
她本来打算推拒,但男
人十分坚持,于是便也只能无奈的收下了。
“那好吧...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
孙天师身后的年轻人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起哄声。
女人晃了晃手上?的名片,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祝你们马到成功。”
孙天师点了点头:“谢你吉言。”
他转过身去,看见年轻人脸上满满的调侃,嘴角挂着的那点笑意便迅速在风中消逝了。
孙天师冷下脸来:“笑什么,走了。”
白天到来。
那些妖魔畏光,退回了阴暗的角落里。
校园里又重新恢复了一片静谧。
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一行人慢慢从视线中走远了。
女人退回门槛里,将医务室的大门缓缓合上?了。
幽冷的白炽灯下
她的影子慢慢变淡,动作也开始变得缓慢僵直。
手里却还紧紧攥着那张黑色的烫金名片。
井绒从角落里慢慢走了出来。
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红色的裙角被风牵引着,浅浅的卷了个花。
那张黑色的名片便浮在半空中,无火自燃,缓缓烧没了。
“真是愚蠢的天师啊...说什么,都相信。”
“但是你要是喜欢他的话,我把?他留下来,给你作个伴好不好?”
傀儡闻言僵硬的转过头来,眼里闪过一道幽绿色暗芒,不堪重负的骨节发?出咔咔一阵响声,她朝着井绒缓缓点了点头:“谢...谢...主人...”
叫容音的校医早就死了。
现在活着的,不过是受鬼王意识操控的一个傀儡。
井绒生?前,在这座学院里受尽屈辱,从来就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
她从来就没感受到过一丁点的善意,哪怕只是一点,都没有。
所以那些人都死的,有些死无全尸,均为没有意识的低等妖魔,有些冷眼旁观的,比如这位漂亮的校医。
就被她做成了傀儡。
虽然不自由了一点。
但好歹有个全尸不是。
井绒笑了笑。
目光从高高?的窗棱里越了出去。
外面出了大太阳,
阳光普照的。
上?次也是一个大晴天。
她被人推进了水里。
上?上?次也是...
再后来...
她的心情又不好了。
今天出了太阳,那些新开的花矜贵娇弱的狠,不能见一点光。
所以她没带伞。
心情一不好,就想杀人。
那些人死的速度太慢了。
明明贪婪都快溢出来了,还故作谨慎什么呢。
于是她将把?柄与弱点主动递了上?去。
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来的人可要多点才好。
消息传递出去。
作为媒介的那批人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井绒笑了笑:“大晴天的,总该死点人才好...应景。”
于是孙天师刚带着人走出去不久。
便听见一阵钟声。
是勤政楼的方向传来的。
他腰间的留影珠在一瞬间炸裂,而后化为齑粉。
孙天师愕然回头去看,却发现原本指向八的时针正在飞速往后倒退。
不多时,便退回了十二点。
回到了妖魔们最活跃的时刻。
白天与黑夜在一瞬间完成切换。
蠢蠢欲动的妖魔们闻见新鲜血肉的气息,眼冒着绿光扑了上?来。
而他与剩下的六名天师,下意识想要运气,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
孙天师想起昨夜里接过的那杯水。
眼睛不由瞪大了。
他到底比年轻人有经验的多。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里,一开始还能看游刃有余的躲闪杀敌。
但扑上?来的妖魔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倒下,又很快有新的扑上?来补上?缺失。
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入目所见,都是乌泱泱的一片。
等到力竭,他的脚步也开始逐渐踉跄,精神一个恍惚,孙天师便被妖魔扑倒了。
他被咬断了喉咙,身躯倒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数只妖魔扑上?前来,开始啃咬吞食他的血肉,孙天师想要躲闪,却只能徒劳的挪动着,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声。
他瞧见不远处陈列的,那些死不瞑目的天师们,以及滚
落在地上的银质徽章,眼角突然溢出许多豆大的眼泪来。
他违背了来时的承诺,那些人,他一个都没能带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
低等妖魔们霎时僵住,他们抱着头开始瑟瑟发?抖,同?时不停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井绒皱了皱眉:“吵死了,闭嘴。”
那些妖魔便不敢叫了。
像是被掐住嘴的鹌鹑,堆作一团,瑟瑟发?着抖,看上?去可怜极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他面前停下来。
孙天师努力抬头望去,涣散的眼神里倒映出女孩子姣好的侧脸。
他看见那个女孩子微微俯下身来。
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顺着她的动作缓缓从肩头滑落,艳丽的红色裙摆上?,开着一丛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们给的情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孙天师眼里不由闪过一声怨恨。
就听那个女孩子叹了口气,问道:“被同伴背叛致死的感?觉不好受吧...?真是可怜啊...”
孙天师朝她伸出手,嘴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嗬嗬声...
井坡歪了歪头:“你也觉得这样不好对吧?那么...有考虑成为我的,傀儡吗?”
男人挣扎着点了点头。
下一刻,银色的丝线从他脑子里弯弯曲曲的穿过。
他的气息彻底断绝了。
井绒轻轻动了动手指,孙天师便又重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头低垂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一切...听...从...您的...吩咐...我的...主人。”
同?一时刻,留影珠内残余的影像,传回了驱魔师协会,摆在了每一位高?层的案头。
他们欣喜若狂的查阅每一帧影像后,自觉抓住了鬼王的弱点。
于是有些心急的便按耐不住了。
很快,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了第五批人。
与此同?时
s市
城南宋家
这一任族长第一时间查阅了暗探送上?来的情报,挥手将他摒退之后,却迟
迟没有动作。
而是转头询问屋内另一人的意见:“景明,你怎么看?”
穿着月白色衣袍的男人低垂下眉眼,腰间悬挂的十二枚铜钱在灯火下熠熠生?辉,他笑了笑,眉眼平和:“父亲莫急,情报不足,再等等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