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松虞想到了一件事。
在尤应梦进组后的某一天,他们要拍一场偷窥视角的吻戏。她所扮演的莲姨,与石东在角落里接吻,却不小心被沈妄撞到。这个镜头并没有很大难度,但不知为何,拍了好几条,状态始终都不对。
最终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变得很僵持,不少工作人员都在偷偷瞄松虞,甚至怀疑她是故意要给尤应梦一个下马威。
无奈之下,她只能喊了中场休息。
尤应梦过来道歉,但情绪也很不好。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表演有什么不合理。
松虞说:“尤老师,你知道刚才的问题在哪里吗?”
对方摇了摇头。
“我感受不到你对石东的爱意。”她平静地说。
尤应梦却立刻蹙起眉,一脸不赞同:“莲姨怎么能会爱他?他们的身份地位这么悬殊,他甚至不敢娶她,只留她在身边做个情人。对于这样的男人而言,女人不都是玩物而已吗?”
“不。”松虞摇了摇头,“他们当然是非常相爱的。只是对于石东这样的人来说,爱情要让位给很多事情,权力,金钱……但是对于莲姨而言,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起先尤应梦的神情还带着几分迟疑。
但松虞说到最后,她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是了。”她说,“我都忘了,他们的基因匹配度有90,货真价实的90。”
尤应梦站了起来。
逆光的脸,最后对松虞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是我想岔了。她到底和我是不同的,至少她还有爱情。”
下一条果然顺利通过了。
那个吻异常地缠绵悱恻,甚至于带着某种奋不顾身的意味。
松虞从没见过尤应梦这样热烈的一面,某一瞬间,这个吻甚至令她感到不安:仿佛镜头里的女人,将某一段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人生,一并埋葬在了这个镜头里。
既然尤应梦不在,他们临时补拍了几个镜头,也就早早地宣告了收工。
松虞还记得自己要去赴一场不请自来的鸿门宴。
而池晏已经在片场外的飞行器里等她。
舱门开了。
一只修长的手从里面伸出来。
暗红的宝石袖口,在最后一点日光里熠熠生辉。
但松虞故意躲开了这只手,自己跨了上去。
她听到池晏在自己头顶轻笑一声。
他的西装仍然穿得很挺阔,但里面的衬衫领口却大敞着,简直露出了小半个胸膛。像个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
这画面勾起了某些更让人脸红心跳的,万分旖旎的记忆。
于是松虞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
起初他们并没有说什么。
但过了一会儿,池晏又慢条斯理地说:“拍得不错,不是吗?”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手机屏幕,显然还在意犹未尽地重温这张照片。
松虞头也不回,讥诮地说:“这么喜欢,要不要打印下来,当成你的新竞选海报?”
池晏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如果另一位当事人同意的话,我当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她冷笑一声:“我怎么会有意见?”
这意料之外的大胆回答,令池晏闻言不禁挑眉。他扯了扯唇,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松虞继续说:“荣吕还真是可笑。这是什么年代了,一个吻而已,难道他以为这张照片,就能够把我怎么样吗?”
池晏轻轻重复道:“……一个吻而已。”
松虞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又嘲弄地扯了扯唇:“对了,我忘了,你是靠一张基因匹配报告,就足以颠覆整个娱乐圈的人。”
这句话说出来,他又沉默了。
气氛短暂地凝滞。
松虞不自然地抿唇:她是一时在气头上,竟然开始无差别扫射。也许她不应该现在说这些,毕竟他们还站在同一阵线上。
但接着一只有力的手,覆盖住自己的手背。
池晏缓缓开口道:“我好像一直欠你一个道歉,陈小姐。”
松虞一怔,转头看向他。
这一瞬间的失守,令对方成功地得寸进尺,完全掌控住她。
修长的指尖继续用力向下按,以一种蛮横而温柔的姿势,与她十指交扣,紧紧交缠在一起。
而她仿佛猎物,被甜蜜的毒液所麻痹身体,四肢悬空,任由柔软的蛛丝一寸寸裹挟着,成为一只乖巧的茧。
但与这黑暗中的进攻截然相反的是,她头顶的声音,还是那样光风霁月。
池晏竟然在向她道歉。
从前他对她说过的最姿态的话,不过是“既往不咎”。但现在他竟然还学会了道歉。
他继续说:“关于那件事,我当时的做法太欠考虑,差一点就伤害到了我们的电影。我很抱歉。”
他的语气始终很自然。
甚至于此刻直视松虞的目光,也有种难得的磊落。
交扣的十指,将某种难言的灼烫,顺着血管一直传到了心脏。
一时间,松虞望着这双狭长的眼,竟然无法判断出,这究竟是另一个恶魔狡猾的谎言,为了讨自己欢心;还是他的确在……为了她而改变。
她不禁呼吸一滞。
但最终她只是眨了眨眼,平静地说:“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池晏不禁翘了翘唇:“你的反应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松虞:“不然呢?难道我要为您突然的良心发现,而感动到痛哭流涕吗?”
池晏没再说话。
反而开始仔细地端详着松虞的轮廓。
不知为何,这样的目光,莫名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你在看什么?”她说。
想要后退,但是他还握着她的手,动弹不得。
池晏微微一笑:“只是想到,好像我的确从来没见到你哭过,陈小姐。”
“有点期待。”他又慢吞吞地补充道。
松虞:“……”
这张嘴真是见鬼了。
刚才因为对方郑重的道歉而产生的一点微妙情绪,也立刻烟消云散。
她冷淡一笑,直接岔开了话题:“荣吕为什么能够偷拍到这张照片?”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先发制人,抓住这空隙,一把挣脱开了池晏的桎梏,接着又向他伸手:“手机给我。”
池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居然还真将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的画面果然还停留在那张偷拍的合影。
松虞仔细地端详着照片,心情早并没有半分旖旎:“自从江左那件事之后,剧组的安保已经提高了好几个级别。不可能是无人机,信号都被屏蔽了,只能是有人藏在附近。从角度和清晰度来推断距离,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应该是……”
池晏却打断了她。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地点。
“哦,你已经查过了。”她说。
池晏:“这件事是我手下的人失职,我已经罚过他们了。”
松虞蹙眉道:“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我只想知道……”
她的声音慢慢变得严厉:“荣吕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淡淡道,“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蠢人。”
“一个蠢人,却能够拍下这张照片。”她不无讽刺地说,“这是意外,还是他早就安排人在盯着这个剧组?”
池晏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他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而松虞继续道:“但我记得你最开始说过……他也投资了这部电影。”
“一点小钱,哄他玩儿罢了。”
“那你为什么愿意陪他玩?你总不能是在跟他们玩过家家。”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呢?”他突然说。
松虞错愕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喜欢尤应梦,所以找到了她的丈夫,劝说他让自己的妻子出来拍戏。当然,荣吕不是个那么容易说服的人,所以我用了一点小手段,让他以为我有求于他。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话的口吻还是那样轻描淡写。
低沉,冷淡,但仿佛亦隐含一丝……温柔。
松虞沉默了片刻。
之后径直将手机扔回了他的怀里。
池晏低笑一声:“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陈小姐?”
松虞想要说“没有了”。
但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反而鬼使神差地换成了另一句话。
她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喜欢她?”
“不为什么。”池晏平静地说,“或许是一种直觉吧。”
在抵达目的地以前,松虞顺手去搜了搜荣吕的履历表。
他这是一个教科书般的,帝国权贵的人生轨迹。
诞生于贵族家庭,从小接受全国最好的教育,无论能力如何,都能理所当然地跻身权力中心,占据一席议员之位。
更不要提,他还拥有一个完美的妻子。
他们不仅有极高的匹配度,对方还甘心在婚后立刻放弃事业,回归家庭。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过轩然大波。不少女性都为尤应梦的做法感到惋惜,更极端的人甚至认为她这样做“背叛了自己的同胞”。
但在社会的主流观点看来,这仍然是值得鼓励的做法。将一生都奉献给家庭,才是女性的楷模。
松虞想,这真是令人作呕。
根本没人知道这背后的龃龉。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权贵之人的家庭,哪一个不是满目疮痍呢?
池晏突然漫不经心地提醒道:“我们快到了。”
松虞:“好。”
她远远看到一座城郊的小庄园。
尽管其豪华程度无法与公爵府相提并论,但也奢侈得足够让花边小报记者们咋舌。
“其实我还不知道,陈小姐,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宴会。”他含笑道,“我以为你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
松虞冷笑道:“他毫无理由地劫持了我的演员,我当然要找他讨个说法。”
“劫持?”池晏微微一笑,“很新鲜的用词。没记错的话,他是你的演员的丈夫。”
她嗤笑道:“这种婚姻,和绑架也没什么区别了。”
池晏一怔,接着才缓缓道:“也是。”
飞行器已经进入了低空状态,前方就是庄园大门和空中警戒线。
傅奇打开广播,向对方的安保人员说明了身份。
但过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却以一种客气而为难的腔调说:“很抱歉,chase先生,我们已经反复核查过今夜的来客名单,您并不在其中。请恕我们无法向您开放权限。”
傅奇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腔调:“那你应该请示你们的主管,或者让他直接过来跟我说话。”
广播的信号并不稳定。
不断传来了沙沙的杂音。
池晏漫不经心地说:“算了。”
“先生?”傅奇迟疑地问。
松虞的手指也无意识一紧。
接着她就听到池晏说:“直接撞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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