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齐齐聚在陈斯邈说的位置面前。
牧嘉实眯着眼睛, 仔细观察了一下,愣是没能发现那条缝隙的存在。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然后说:“因为光线问题?还是说, 这种特殊的设计……”
“还是说, ”绯怔怔地说, “游戏中根本没有这条缝隙。”
她的猜测令任务者们沉默了下来。
任务者们其实也不知道, 徐北尽寻找这条缝隙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既然徐北尽说这是他需要的, 那么任务者们也抱着一丝希望, 认为这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是现在,他们甚至看不到这条缝隙。
绯的猜测是有可能的。
或许现实中,地球上的那座迷宫里, 的确有一条缝隙存在。可是,他们是在一个名为《逃出生天》的游戏之中。这个游戏真的会完美复刻现实中的情况吗?
而且, 一毫米的缝隙,又能用来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地,任务者们将目光集中在徐北尽的身上。再往后是悄悄跟过来的陈斯邈,但是谁都没有注意他的出现。
徐北尽的目光也落在陈斯邈所指的那块区域。他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环境的问题, 也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的情绪问题, 所以显得闪烁不定, 就好像是在犹豫什么。
他没在意任务者们灼灼的目光。
他注视了那块区域片刻, 然后说:“请你们, 在这堵墙面前, 走上十个来回。”
任务者们都怔住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算是什么要求?
甲一大大咧咧地就说:“好家伙,我们真就是工具人?”
嘀咕着“工具人”, 但是他却是第一个毫无怨言地开始走了。徐北尽给他们指了整段路程,大概就是从大门口,到陈斯邈说的那条缝隙的再往里,总共大概五米的距离。
并不远,但是这种来回折返的走动,让任务者们纷纷觉得晕眩起来。这个特殊的迷宫中有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再加上他们这样人为地转圈儿,令不少任务者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他们一个接一个,有些疑惑,但是仍旧服从了徐北尽的要求。
而徐北尽轻轻推了林檎一把,说:“你也去。”
林檎不太放心地让徐北尽靠着墙站稳,忧心忡忡地瞧了他一会儿,这才出发。
他的速度就比之前那些任务者快了不少,并且十圈下来,他完全面不改色。
林檎是最后一个来回折返的人。
牧嘉实一直盯着陈斯邈说的那块地方。就在林檎完成他的任务的那一瞬间,牧嘉实清楚地看到,就像是一部分的电子色块出现了乱码,墙壁上的某个地方诡异地出现了错乱。
牧嘉实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也纷纷看过去。
他们全部都看到了,一条长约三十公分,像是头发丝儿那么细的黑线,突兀地出现在墙壁上。
“这……!”贺淑君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徐北尽。
徐北尽说:“这是一个bug。”
任务者们竖起耳朵。他们甚至已经懒得了解徐北尽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了,他们只想知道这种神奇的现象究竟是为什么。
徐北尽轻轻地咳了一声,就好像故意克制住自己的虚弱一样。林檎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但是眸色越发深沉幽暗。
林檎这副样子可不多见。
徐北尽甚至是新奇地看了林檎一眼,然后在林檎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讪讪牵住了林檎的手,这才将他家小苹果安抚下来。
随后徐北尽沉吟片刻,回答了任务者们的问题,他说:“这座迷宫,以及迷宫中发生的事情,是按照噩梦主人的记忆来建造的。所有的噩梦都是如此。
“所以,这条缝隙,在这个噩梦主人的印象中,是不存在的,因此在按照他的记忆复刻的噩梦中,也是不存在的——顺带一提,我说的是噩梦主人,而不是窄楼居民。”
任务者们一愣,随后意识到徐北尽暗示的是什么意思。
窄楼居民是在扮演噩梦主人的身份,他们会得知关于噩梦主人的身份、记忆,但是,那终究只是剧本。
不过徐北尽是不一样的。他所扮演的就是他自己——但是这一点他就懒得和任务者们解释了,真要解释起来那得扯太多了。
而林檎……林檎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又是那种神奇的直觉。
徐北尽心中腹诽了一番,随后继续说:“但是,这个游戏在构造这些噩梦的场景的时候,参考的并不只是噩梦主人的记忆。
“考虑到噩梦副本可能会涉及到别人的经历,又或者在这个噩梦副本中会出现其他副本的场景,所以,在真正构建场景的时候,是会参考其他人的记忆的——尤其,是与这个噩梦有关的人。
“就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迷宫噩梦而言,就是那些迷宫的建造者,再比如陈斯邈,再比如他的学生……这些人的记忆,都会作为参考。
“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在陈博士的学生的记忆中,缝隙是清清楚楚地存在的,然而在其他人的记忆中,这条缝隙却是不存在的。
“游戏仍旧是按照噩梦主人的记忆构建的,但是……这条缝隙,要怎么处理呢?”
说到这里,徐北尽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任务者们多少有点麻木,他们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徐北尽甚至会知道噩梦副本构建的过程。这倒是显得他的身份越发神秘了,然而也越发让他不像是一个人类了。
还有……为什么游戏场景构建的时候会参考人类的记忆?为什么“他们”能看到人类的记忆?这可真是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
牧嘉实更是直接想到了之前沈云聚和叶澜看到的那份游戏策划。
是“他们”根据那份游戏策划,或者说随便根据什么灵感或者方案,做出来的这个游戏吗?然后他们把人类关了进来?
但是任务者们都不愿意去深想了。如果仔细去想,那么他们可能会变得无比绝望和沮丧。
所以,他们只是认真地去思考徐北尽提出来的这个问题。
同一个噩梦场景,如果不同人的记忆产生了矛盾,那么要如何处理呢?
巫见想了想,说:“按照噩梦主人的记忆?那毕竟是他的噩梦吧。”
“不对、不对。”绯摇头说,“既然参考了其他人的记忆,那肯定是为了更加真实吧?”
叶澜却轻轻皱眉:“可是,我们刚才没有发现这条缝隙的存在……”
绯怔了怔,轻呼:“对啊!”
沈云聚在旁补充说:“因为噩梦主人的印象中是没有这条缝隙的,如果噩梦中反而有了,那么噩梦主人肯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甲一看了看那条醒目的缝隙,却说:“我觉得有点怪怪的。这样子也太明显了,而且就在入口边上。在迷宫验收的时候,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贺淑君摸了摸鼻子,忍不住说:“如果那条缝隙,就是之前那种,我们看不到的样子呢?这才是那个叛徒真正想要的吧?”
牧嘉实突然说:“所以说这是一个bug。”
任务者们不再议论纷纷,安静下来,默默思考着。
牧嘉实对徐北尽说:“您说这是一个bug,所以,是我们刚才的行为让这条缝隙变得如此醒目吗?”
徐北尽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意,随后点了点头。
他说:“是的。我们要触发这个bug,随后,你们才能出去。”
听到能出去,牧嘉实还是不得不松了一口气。他现在觉得自己就要瞎掉了,而且头晕目眩,能够离开这里确实是让他觉得放松多了。
但是他又注意到,徐北尽说的是“你们”。这让他的心情迅速沉重下来。
他沉默片刻,随后问:“您不能离开这里吗?”
徐北尽说:“我会离开,但是我和你们离开的方式不太一样。”他不等牧嘉实回复,就说,“等我和林檎进入这条缝隙,你们就会离开我的噩梦。”
牧嘉实猛地抬起眼睛,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徐北尽说:“这是一个特殊结局。依靠触发bug才能产生。”
他在心中暗暗补充,这也是唯一一条,能够离开他的噩梦的途径。
如果不是确定这个bug还没有被修复,那么徐北尽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任务者们进入他的噩梦,包括他自己……除非那是绝望之下的自毁行为。
但是情况还没有到那个可怕的地步。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徐北尽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而对于牧嘉实来说,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看了看那条三十厘米长的缝隙,又看了看林檎和徐北尽这两个大男人,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徐北尽沉吟片刻,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
于是他说:“你以前玩过什么游戏吗?”
牧嘉实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在电子游戏时代,像这些游戏中展示在我们面前的画面,都是依靠游戏贴图而产生的。通过不同类型的游戏贴图建模,可以构建出不同的游戏画面。
“精密复杂的游戏贴图,可以让游戏画面更加逼真;而简陋随便的,当然会让游戏画面也显得粗制滥造……这是我们当初地球上的游戏。
“而现在这个游戏,《逃出生天》也同样如此。”
徐北尽一边说,一边想,NE也太夸张了,他甚至连“逃出生天”这几个字都能说出来了。搞什么?真的这么着急吗……
徐北尽感到格外困惑。
他提到了游戏贴图,而这就让在场几个曾经在地球上是个游戏迷的任务者,纷纷觉得恍然大悟。
甲一回过头去看那条黑色的缝隙,便诧异地说:“这是游戏的贴图bug?!”
他觉得不可思议。
像他们现在所处的游戏,这座几乎可以说是以假乱真的窄楼,也会出现这种低级的bug吗?
其实甲一完全是高估了他们所在的这个游戏,这毕竟是一个游戏、一个虚构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怎么可能没有bug?只不过是他们从来没有碰到过罢了。
像游戏bug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不可理喻的,即便是游戏开发者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而他们现在遇到的这个贴图bug,其实徐北尽也不太清楚其原理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在游戏制作的时候,建模服从了噩梦主人的记忆,而贴图却是按照知道这条缝隙的人的记忆?最终就让贴图产生了一点点的偏移和缝隙?
谁知道呢。无论如何,结果都是好的。
这个bug给了他们一次可趁之机。
徐北尽说:“我和林檎会通过某种方式进入这条缝隙。这里面是……”他顿了顿,“一条捷径。”
捷径?
任务者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徐北尽说:“通过窄楼顶层的捷径。”
窄楼顶层?!
牧嘉实几乎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他迫切地问:“顶层?那儿有什么?是你说的,需要开启终极噩梦的条件吗?”
“不。”徐北尽摇了摇头,“我去见NE。”
牧嘉实再一次失语。
他发现他已经不知道应该问什么好了。徐北尽知道得太多,而他们知道得太少。而让徐北尽在这儿和他们多解释一会儿,他们似乎就浪费了更多的时间。
于是,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他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而任务者们也跟着他,一样动作。徐北尽的面前展开了一条笔直通往那条缝隙的道路。
莫名地,徐北尽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到了。或许是因为眼前这群任务者无声的信任与支持,或许是因为他终于要去面对NE了……或许……
有种种原因,逼迫他这个时候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他迟疑了很久,终于说:“我们能成功的。”
所有的任务者都怔了怔。
徐北尽隐约察觉到一种,令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氛围。每一句话好像都得斟酌半天,最终才可以说出口。他仔细想了想,然后说:“我会见到NE,开启终极噩梦,然后……会离开窄楼的。”
他最后那句话没有主语。
不过任务者们其实也不需要听到什么主语,他们只是听到了徐北尽前面半句话,然后他们的喜悦就已经溢于言表。
徐北尽看着他们,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转而说起了正事:“我们进入这条缝隙之后,你们应该很快就会回到窄楼底层。我之前拜托丁亿,还有戴无、苏恩雅做的事情,麻烦你们帮忙跟进一下。
“请一定要确保,找到所有的窄楼居民和任务者,让他们在某一刻,做到一件事情。”
直到现在,徐北尽也没有透露出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
但是就在刚才,他也没有透露为什么他要任务者们在那堵墙壁面前转圈圈,而任务者选择相信他,最终的结果也如他们所愿。
所以,牧嘉实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件事情。
他的心中百感交集。他想,接下来,他们要在窄楼的不同地方展开战斗,他们有属于各自的战场,但是,也有着同样的目标与决心。
牧嘉实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可是他同样是不善言辞的人,除了在分析噩梦的时候可以做到侃侃而谈,其他时候也总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于是此刻,他沉默了好久,才终于憋出来一句话:“会的。你们注意安全。”
徐北尽说那是一条捷径,但是捷径就没有危险吗?况且此刻徐北尽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看,先前的那次昏迷更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或许他让林檎陪同,也有着类似的担忧。起码林檎能够在危险中保护徐北尽。
牧嘉实的目光再次看向了那条缝隙。他想,捷径,就在这个后面吗?
气氛逐渐沉默下来,所有人在这个时刻都不知道说什么。他们觉得一切都像是梦一般。是的,还没结束,但是他们该做的似乎都做的差不多了。
没人能想到。也没人能想到,他们其实亲自参与了历史的每一个进程。
他们创造历史,而非见证历史。
任务者们分立两边,而徐北尽和林檎缓缓朝那条黑色的缝隙走去。周围的色彩仍旧变幻不定,上空的黑色背景仿佛成为了星空。
就在这个时候,巫见可能是太兴奋了,于是他十分口无遮拦地说:“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婚礼现场……嗷。”
绯踹了他一脚。
巫见默默闭上嘴。
场上气氛由凝重,转为尴尬。
徐北尽:“……”
林檎倒是颇为意外和赞赏地看了巫见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这人有点意思。
牧嘉实只觉得自己的脚趾控制不住地动了动。他绞尽脑汁,终于还是想起了一个严肃的问题,来挽救此刻濒临绝境的氛围。
……他注意到了几名任务者正偷偷转头在笑。
他说:“呃,关于终极噩梦……您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
牧嘉实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觉得在徐北尽和林檎走入那条缝隙之后,他们可能很久都没法见面了。
这两人是通过贴图bug导致的捷径前往窄楼顶层,那么他们要如何回来呢?此外,徐北尽说的,某一时刻要所有人做一件事情,又要如何通知呢?
牧嘉实知道徐北尽必然是有办法的,所以之前也完全没有问。他不想质疑徐北尽,也没有意义。
但是,巫见这个呆子——婚礼就婚礼,说出来干嘛!——导致牧嘉实此刻不得不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来转移这尴尬的话题。
徐北尽深深地看了巫见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转而回答了牧嘉实的问题:“保持清醒。”
牧嘉实一怔。
徐北尽用一种幽暗的、饱含深意的目光看着牧嘉实,他说:“在终极噩梦中,一定要记得保持清醒和理智。不要迷失在那个噩梦中。如果迷失了,那么,一切都完了。”
绯一直在怒视着巫见,让巫见瑟瑟发抖。但是听到徐北尽的回答,绯终于回过神,忍不住问:“您的意思是,所有任务者在终极噩梦中都得保持清醒?”
“不。”徐北尽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起码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直到最后。”
任务者们纷纷领悟,然后看向了牧嘉实。
牧嘉实:“……”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死气沉沉地说:“我是一个失败者、废物……”
“得了吧,当我不知道你在窄楼底层的名头吗?”贺淑君快人快语,“我还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呢!原来你进入窄楼之后就很有名了啊,怎么不早点到更高层去呢?”
牧嘉实:“……”
他恼羞成怒地想,这群同伴怎么尽知道揭他伤疤!他现在悔悟了不行吗?!
笑闹一阵,刚才巫见造成的尴尬气氛总算是圆回来了。徐北尽和林檎也已经来到了那条缝隙的前面。
牧嘉实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两人会如何利用这条像头发丝一样细的缝隙。
其实林檎也有这样的疑惑。
他相信徐北尽,但是这明摆着只有一毫米,肉眼看上去甚至更加细的贴图bug,他们要怎么进去?
徐北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林檎解释:“我们在游戏中使用的身体,尽管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但是,这终究也是一个游戏建模,而不是现实意义上的‘实体’。
“换句话说,我们本质上只是一串数据。而这个bug就像是一个数据通道。它看上去可能无法容纳我们通行,但实际上,我们也只不过是数据而已,数据又有什么‘体积’可言呢。
“……‘他们’,也是这样,所以他们才可以通过这条缝隙。”
林檎看着徐北尽的脸色,明白徐北尽在说正事,所以忍了忍,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对徐北尽说:“你不要难过。”
徐北尽失笑:“没难过,就是有点感慨。”
他的目光看向了那条缝隙。
而林檎心中却想,所以,如果他们在游戏中“不务正业”的话,本质上也是假的?不是真正的身体与身体接触?
他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还是要离开窄楼才行。
林檎的神情迅速变得严肃,甚至主动问:“我们要怎么走进去?”
徐北尽有些惊讶,没想到林檎会如此主动。他好像一直对噩梦、窄楼之类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但是这个时候却跃跃欲试的样子。
他看了林檎片刻,心下隐隐有了猜测,不由得觉得好笑。不过他也不想和林檎计较这种可爱、幼稚的小心思。他转而关注他们现在的局面。
他本来只想自己一个人过去,然而事已至此,独自一人也是不太现实的选择。徐北尽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多少有些自知之明。
所以他决定带上林檎。
但是这个bug能否同时通过两个人,也是一个问题。
他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思索了片刻之后,对林檎说:“牵着我的手。然后,跟着我做一样的动作。”
林檎欣然同意。
于是任务者们就看见这两个男人牵着手,在原地如同指尖陀螺一般地转了十圈,然后就像是晕眩了一样,双双一头栽进那条缝隙中。
他们原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是就在他们接触到那个黑漆漆的、不可思议的黑线的一瞬间,一大串扭曲的、混乱的游戏乱码如同瀑布般流淌在他们的身上。这两个人的身体变得像是被奇怪的乱码与色块组合起来一样。
随后,他们如同流水一般,淌进了那条缝隙之中。一切都出奇得顺利。
陈斯邈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相信,原来徐北尽说的把握是真实的。徐北尽的确能够做到。
一时间,陈斯邈又哭又笑,像是一个疯子一样。
而很快,整个场景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任务者们站立不稳,纷纷跌倒,但是很快,他们的眼前场景变化。仿佛那些乱码也覆盖到了他们身上一样。
他们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而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窄楼底层的初始点。
他们离开了徐北尽的噩梦。
九名任务者彼此看看,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窄楼的天花板。他们的视线仿佛穿过了无数楼层的遮挡,看到了窄楼的最顶层。
按照徐北尽的说法,那里正是NE的位置。
而他与林檎此行,就是为了与NE沟通。或许,也就是为了开启终极噩梦。
或许终极噩梦与NE有关也说不定?徐北尽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也是因为这样……但是他又说,那件事情是为了终极噩梦的开启做准备。
牧嘉实心中困惑不解。
但是随后,他只是诚挚地为徐北尽加油和祝福。
一定……要成功啊!
所有任务者都在此刻默念着。
*
其实此时的徐北尽和林檎,还没有真正抵达窄楼的顶层。
他们正在一片黑暗中穿梭着。
这片黑暗中,偶尔会闪过一些光点。那些光点就像是一盏又一盏小小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可是,如果细看的话,他们就能发现,那其实是一些乱码。
一些看不出本来意义的字母、数字和特殊符号,就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漂浮着。
说是空间,如果真的认真去看、去研究的话,就可以发现,其实边上那些看似是一片空气的地方,布满了尖锐的利刺和尖角,好像是什么切割面侧面最锐利的地方。
……就像是一个又一个游戏建模的边缘。
这里是比窄楼的垃圾场更加边缘化的地方。这里是窄楼的边界。
普通情况下,任务者们和窄楼居民们当然是无法进入这里的。但是现在,通过徐北尽噩梦中的一个奇怪的bug,他们得以成功进入这里。
在这里,窄楼那与现实世界肖似的物理规则彻底地陷入了混乱之中。他们的一步可能以为着跨越了窄楼的好几层,也可能他们的一步反而意味着倒退了好几层。
这里没有规律可言。
而这里仍旧存在着危险。
除却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锐利的建模边缘之外,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乱码,同样可能对徐北尽和林檎的身体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数据对数据,很有可能就会直接伤害他们的人物建模。
于是,徐北尽在进入这片黑暗空间的第一时间,就对林檎说:“我们得避开那些乱码,还有,我们要走的捷径非常危险,不能越界一步。”
林檎眨了眨眼睛,乖乖说:“听你的。”
听起来徐北尽似乎比林檎更加了解窄楼的边界,然而真正走下来,徐北尽发现,林檎的直觉和武力值,比他对这里的了解好用得多。
林檎可以发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难以发现的特殊利器;他也能在徐北尽差一点碰上那些乱码的时候,立刻拉上徐北尽一把。
甚至于,他指出了徐北尽一次错误的路径选择。如果不是他发现了问题,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一头栽进无形的边缘死角,被无数锋锐的边缘切割身体。
徐北尽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意识到,游戏的无数次更新,可能已经让他所了解的信息落伍了,倒不如让林檎来领路。于是他就跟随着林檎来走,然后立刻发现,他们变得安全多了。
徐北尽:“……”
他哭笑不得地想,还真是得庆幸一下,他带上了林檎,不然他还真的没有把握通过这片窄楼的边界。
在林檎开始带路之后,一切变得不那么危急了。刚刚徐北尽还一直专注于找路,但是现在却放松得多。林檎同样如此。
林檎只要确保,自己踩下去的每一个步子,都是安全的,都能够让他的心上人安安稳稳地踏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林檎甚至觉得十分愉快。
在这种幽闭的、安静的地方,和他喜欢的人共处。这是林檎十分喜欢做的事情。以往在徐北尽的书店里就是这样,但是最近徐北尽书店里的人实在是来来往往。
林檎不能打扰徐北尽做正事,只能自己憋着生闷气。
于是现在,他的心情就不断上扬,眉眼间都露出了真实的笑意。
林檎可是很少笑的。他不喜欢笑,他总是面无表情。偶尔笑的时候,都是怒极反笑。但是现在不一样,他和他的心上人待在一起,于是唇角就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
过了片刻,林檎就忍不住和徐北尽搭话了。
他说:“我们还要走多久?”
“可能还有十几分钟?”徐北尽心中默算着,“或许更多。怎么了?你觉得无聊?”
“没觉得无聊。”林檎说,但是又立刻补充说,“但是我们是不是能聊点什么?”
徐北尽觉得有点好笑,他觉得林檎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他也不拆穿他,就只是说:“你想聊什么?”
“……如果能离开窄楼,你想去做什么?”林檎迟疑着问。
徐北尽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没什么想做的。”
林檎有点着急,但是面上还是若无其事、不动声色,他继续问:“就没什么……能和其他人一起做的事情吗?”
徐北尽偏头看着他。
这条捷径很窄,他们能勉强并肩行走,但是肩膀和手臂总是会碰到一起。徐北尽看见林檎的睫毛紧张地颤抖着。
于是徐北尽突然就笑了:“你是说,和你一起?”
林檎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认真地点头,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对,和我一起。就没什么想和我一起去做的事情吗?”
他不想隐忍了,反而令他的语气显得格外坦率诚恳。林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他总是直来直往,脸上的表情完完全全地展示出他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他的世界袒露在徐北尽的面前,清晰可见。并且,徐北尽甚至能够在上面随意地涂抹修改。
林檎的眼睛如同这黑暗空间中的星星。
他说:“就只是……和我一起。”他说得小声,随后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又说,“算了,你说的,现在要先做正事。”
徐北尽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他想,林檎一定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像是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被淋湿了毛发,然后孤零零地蹲在屋檐下,小心翼翼地歪头看着他的主人。
林檎嘀嘀咕咕,有点不爽又有点无奈地说:“让你再矜持一会儿……对,就只能一会儿,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要生气了。”
徐北尽突然觉得感兴趣:“你真的会生气吗?”
林檎深吸一口气,他想,怎么会有徐北尽这种男人?
……他怎么会喜欢这种男人?
他站定,侧头去看他。他看到徐北尽仍旧苍白的脸色与唇色,看到他消瘦的侧脸,看到他那双兴致盎然的眼眸。他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林檎怔了一会儿。
然后他自暴自弃地说:“不,不会。我不会对你生气。”他想了想,又郑重其事地说,“永远不会。我只会永远爱你。”
在这一刻,徐北尽感到自己的心灵仿佛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想,林檎真的知道,在这一刻,对他说“永远”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说过,我可能无法离开窄楼。永远无法离开。”
“我陪你。”
“……如果我真的……”
“我陪你。永远。”林檎说,“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愿意相信?之前就说过了,你不要想这么多……”
徐北尽沉默片刻,然后突然拉了林檎一把。
林檎猝不及防,扑到了徐北尽的身上。他感到一阵温热的气息覆盖在他的面颊,他听见徐北尽的声音轻柔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听见徐北尽说:“那就如你所愿。”
随后,柔软、干燥的唇瓣覆盖了他的。
林檎迷迷糊糊地在想,北尽的嘴唇似乎都起皮了……得让北尽多喝点水。
这样离奇、出格的的念头只是在他的大脑中一闪而逝,在那之后,他就什么都不想了。他只是沉浸在这样的亲昵的乐趣之中。
当徐北尽感到鼻息渐重,便渐渐退出的时候,林檎猛地睁大眼睛,抱住了徐北尽,含糊地说:“再多亲一会儿吧……”
徐北尽:“……”
亲,给你亲。
他们就站在那儿,在这黑暗的、偶尔闪过一些奇怪乱码的空间里接吻,好像有些许的绮念在缓缓蔓延,但是徐北尽放任了片刻。周围一片寂静,而他们亲密到无以复加。
过了许久,徐北尽最终还是制止了林檎这种继续“不务正业”的行为。
林檎舔了舔嘴唇,想了片刻,然后说:“挺甜的。关于饮料的数据是不是入侵了你的嘴唇和舌头?”
刚刚徐北尽跟他说到这黑暗空间的乱码的危险性的时候,他就印象深刻。而现在,这种印象在另外一层意义上,变得更加“深刻”了。
他觉得说不定是因为徐北尽喝多了窄楼里的饮料,那些甜滋滋的味道都已经把他给浸透了。
徐北尽:“……”
他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亲吻总算是让他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唇瓣也变得殷红。耳朵也红了一些。林檎满意地看了他片刻。
……徐北尽不知道林檎的眼神看起来为什么那么……促狭?
他也不想知道。
他说:“继续……咳,继续往前走吧。”
他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声。
林檎下意识看了看他,确认他不是觉得不舒服,这才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他一边还嘀嘀咕咕地说:“所以,我们这算是在谈恋爱了吗?”
“你觉得呢?”
“……北尽,我发现你总是不喜欢说心里话,这样不好。”
“……我们在谈恋爱了。”
林檎志得意满。
徐北尽叹了一口气,又难免笑了起来。
他不禁想,林檎啊,他的小苹果啊……是一个简单到,只是这样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开开心心的人。
尽管他们的未来还覆盖着许许多多的阴影,或许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在这个虚假的、由数据建立起来的世界里生活着,可是……
没有什么能阻挡此刻徐北尽心中的愉快。
他看着林檎,然后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唇角。
林檎歪头瞧着他,又走了片刻,然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凑过去轻轻亲了徐北尽一口。
徐北尽一怔:“亲我干什么?”
“想亲就亲。”
“流氓……?”
“你说了我们在谈恋爱了。”
“……你没有跟我说你要亲。”
“那我现在要亲了,你允许吗?”
“……你亲。”
然后林檎又喜滋滋地亲他一口,他情难自禁,喃喃说:“所以我终于等到了这个,应该、并且你也允许的时刻,对吗?”
徐北尽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他舒了口气,笑着说:“现在这是你的权利了。”
林檎万分得意,脚下生风。
又是片刻,他问:“所以,什么时候才可以……更进一步?”
“不可以。”
林檎:“……”
所以说徐北尽这个男人就是超级讨厌啊!
他们又走走停停,过了一段时间,终于,他们来到了这条捷径的尽头。
那是一片光幕,大约有一人高,泛着浅浅的白光,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十分醒目。这就是窄楼边界的出口。
他们走过去。
徐北尽叮嘱说:“慢慢地,先将手伸过去,然后侧身走进去……”
他们同时伸出手。
徐北尽的手顺利地伸了过去,而林檎的手却被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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