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上家与下家
杜文对金钱的渴望,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无论走到哪儿,只要一听人说起如何投资,如何赚钱,他就兴致勃勃,用心聆听,积极参与讨论。恨不能立即化身为其中的一分子。
杜文绝对不是那种只流于纸上谈兵形式的人,他是个实干家,而且,屡败,还能屡战,有种百折不挠的精神。
“小邵,你今天晚上有空没有?”
这天,邵金南到编辑室交稿的时候,杜文突然发问。
“有啊,杜老师,有事吗?”
“有空就好,晚上八点钟,你到老电影院天桥下面,昌茂街的街口那里等着我。到时候见面再给你细说。”杜文说完这话,便头也不抬,只管看面前的稿件。
邵金南见状,也不便细问。只得离开。
自从邵金南被报社总编从竹林乡中心完小借调到报社以后,邵金南特别注重与报社各位同事搞好关系。不管是谁,找到他,叫他办什么事,他都会妥妥贴贴地办好。从不讨价还价。
借调时间快一年了,能否真正办理调动手续,还是个未知数。除了报社邱智哲总编,邵金南也不认识什么领导。一切,只能依赖邱总。邵金南只是被动地等待。
邱总曾经对他说过,与报社的各位同事,一定要处理好关系,不要让人说三道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一定要明白,很多事的成败,都在众人那张七说八讲的嘴上,舆论,是无形的。可有时候,它比锋利的刀剑,还更能够伤人害人。你在报社来工作,这个道理,如果都琢磨不透。这个记者,你就白当了。”
邱总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沉思的表情,香烟在他那已经被熏黄的手指间夹着,长长的烟灰欲掉未掉,令人揪心地悬在空中。邱总那双深邃的眼睛,有无边的智慧,在眼眶中那深不可测的海洋里隐藏。偶尔展露点头角,便令人心仪折服,摄人心魂。
邵金南在青云一小教书的哥哥邵麟南也对他说过:“在单位工作,要真正不怕苦不怕累。天道酬勤,只要你真正努力拼搏,奋斗进取,总有一天你会获得成功。同事要你帮忙做什么事,不要
嫌麻烦怕辛苦,多揽点事做不是坏事,力气是个怪,今天使了明天在。不要在出力费劲方面斤斤计较的。与人相处,要能够忍让,不要贪利图名,不要占人便宜。一定要记住,‘吃得亏,打得堆,’这句谚语,是永远颠扑不破的道理。”
晚上七点五十,邵金南提前在电影院天桥下面,昌茂街街口,等候杜文。
晚上准八点,杜文匆匆赶到,一身的酒气。
“杜老师,我们这是要?”邵金南摸头不着脑,不知杜文要干什么,迟疑地开口询问。
“你不用管,反正是好事。你跟定我,我可能会送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邵金南跟随杜文,走进昌茂街,再拐进一条小胡同,七拐八拐,来到一个院门前,里面,隐隐听得到有些嘈杂的人声。
敲开院门,一个穿着绉绉的西装的男人,打开院门,见到杜文,点头哈腰地表示欢迎。杜文向那个男人引介了邵金南,却不介绍那个男人是谁。与邵金南握手的时候,邵金南注意到,那男人的领带,像条风干的狗舌头一样,在那半新不旧的衬衣间耷拉着,把那人的西装,衬托得更加不成样子。
院子有些破败。看不出来,院外是那么狭窄的一条胡同,这院子却很是宽敞。倒有一间教室大小,只是看起来杂乱无章。看来,主人很长时间没有管理,或者疏于打扫。
院子靠里面,一间房屋的门前,摆了一张桌子。那个穿着绉巴巴的西服的男人,走到桌子前面站定,大声说:“青云报社最著名的记者、编辑,杜文老师来了,还带来了他的同事邵记者。大家鼓掌欢迎。”
院子里已经有了十多个人,大家都鼓起掌来,赶紧把杜文和邵金南往桌子前让。
“好了,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开始上课。首先,由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次我到外地取经求宝,学习回来的体会。”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课来。
听了一阵,邵金南才听明白个大概。听那绉西装男人说,他才到大力集团总部学习回来。大力集团拥有雄厚的资金,在全球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都设有分公司
。大力集团以其全新的、颠覆性的经营观念,在全球范围内,正掀起一场经济领域的划时代的革命。他们不卖什么商品,他们只卖理念。
最关键的,加入这个集团公司,要缴纳一定的会费。这会费,缴纳给公司后,公司一年后即行返还,返还的数额,取决于缴纳会费的会员,发展了多少下家,发展的下家越多,返还的数额越大。每个缴纳了会费,入会的会员,自己都是上家,发展起来的下家,又是新的上家。不断发展下家,不断扩展队伍,资金就会越来越雄厚,公司也会越来越发展壮大。
缴纳的会费,在一年的期限内,由公司雇请的全球顶尖级的经济学家,统一投资运作。入会的会员,既不用自己辛苦运作,也不用费心劳力地奔波。缴纳的会费越多,发展的下家越多,自己的收入也就越高。这种经营模式,主要是观念的更新,理念的转变,以及,会员之间开诚布公的接纳和绝对无私的信任。
那个西装男人说,年底,他就要应公司邀请,到新马泰等国旅游、学习考察。到明年,公司将为其配备一辆宝马车。
“我们还在等什么,还在靠什么,只要行动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把自己的亲朋好友,把所有的新知故旧,全都动员起来,发展起来。今天,你是昌茂街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小卒,明年、后年,再过十年、八年,你就可以周游世界,富可敌国。”
西装男的讲话,激情飞扬,极富煽情意味。院子里的听众,个个都血脉贲张、激情澎湃,看杜文,厚厚的镜片后面,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炯炯闪光。也是异常激动。
西装男鼓吹到众人都欢腾起来时,一支手猛然一挥,便有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拎了一台录音机放到桌子上。
“我们是个大家庭。今天,就让我们在这首歌声中结束今天的课。下次聚会的时间,我会另行通知大家。记住:赶快发展下线。”西装男宣布完毕,一摁录音机的按键,《爱拼就会羸》这首歌,那激情励志的旋律便响了起来: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哪怕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一群男男女女,手拉手,将双臂前前后后尽情摆动起来,从前面走几步,再往后面退几步,始终围成一个圈,大约是表示要紧密团结在这帮人、这个院子中间的意思。
邵金南被杜文胖乎乎、可能因为激动而变得湿漉漉的手,猛力抓着,也跟着这帮人,群魔乱舞。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运,总嘛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看他们一个个着魔的样子,邵金南实在弄不明白,这种白不见黑不见的团队,这个莫名其妙的什么大力集团,有什么东西,可让这帮人如此激动。
别的姑且不说,单就杜文而言,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至于也相信了罢。这种荒唐、诡异,近乎魔幻的聚会,杜文怎么会想到要参加?
走出院子,杜文仍旧兴致勃勃,一副胸怀大志,满肚子都揣满美梦和远大前程的样子。
“小邵,咋个样?这种体会,美妙吧?激动吧?”杜文乐滋滋地问邵金南,舔嘴咂舌,饱餐了一顿美味佳肴,而又意犹未尽的样子。
“嗯,不错不错,的确可以,气氛挺好的。”邵金南不想破坏杜文的心情。
“你打算投资多少?交多少会费?本来是一个人只能交一份,也就是六千元,但我和他们林主管,就是今天晚上讲课这人很熟,我可以让他开个后门,网开一面,可以让你多投入几股。明年,你的收入就可以翻倍。这比存钱在银行,划算了不知道几千倍。”杜文用蛊惑迷人的腔调,企图带着邵金南,一起走进梦幻世界。
“哦哟,杜老师,感谢关心,感谢关心!但我实在拿不出这笔钱来。我家里的情况,与你们不一样……”邵金南说到这里,就此打住,不再多说一句话。
二人在深夜的大街上,走着,再无一句话可交流。
后来,邵金南也没打听过,杜文到底入会没有,交了多少份会费。
一年以后,有一天,邵金南走在大街上,远远看到
那天晚上讲课那个男人,仍旧穿着那天晚上那套西装,只是越发绉巴和陈旧了,依旧是一副竭力想要表现得精神,却总是事与愿违地委琐的样子。看那神情,估计没去新马泰周游罢,宝马车,肯定也没买,不然,怎好意思,穿成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