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家艺走近了,问老四:“那人找你干吗?”

“托我给二姐带个东西。”

家艺警觉:“什么东西?”

“喏。”家欢从怀里掏出来。那封信被对折,窝窝囊囊的样子。

“给我看看。”家艺说。

家欢只顾着玩,顺势交出来。她实在不适合做保密工作。

“那人你认识?”

“很熟。”家艺撒了个谎。她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她,“批林批孔”运动上见过,男孩是风云人物,他是区革委会副主任武绍武的儿子,武继宁。

家欢没在意。家艺笑道:“放心吧,我拿给二姐。”信就这么被拿过来了。一路往船塘子走,家艺急于找个没人的地方。可越着急,越有人。刘妈下班,迎面撞见,问家艺去哪儿。

家艺只能继续撒谎:“哦,我去那边找个同学。”

起风了,一会儿可能要下雨。家艺左观右看,最后只好跳上朱老大的船。朱老大和她女儿都不识字,安全。进入船舱,朱老大女儿给家艺安顿了个地方看信。她问:“这是什么?”

家艺继续撒谎:“这是我们的家庭作业,读雷锋同志给我们的信。”

“读来听听。”朱老大女儿说。

家艺干笑笑,稍等,我酝酿一下。打开信,就几行字。上书:

何家文同志:

你好!

最伟大的领袖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我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在毛泽东文艺宣传队,我们结下了革命的战斗友谊。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发展下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现在有礼拜日淮滨大戏院《闪闪的红星》电影票一张,希望你能来观看。

此致

无产阶级的战斗敬礼!

看看信封里,果然有一张电影票。

家艺不动声色。朱老大女儿催她读信。家艺只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支支吾吾道:“家艺同志:你好,我是雷锋同志,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希望见到老奶奶的时候,能够扶她过马路,见到老爷爷的时候,要送他回家。见到苍蝇要打,见到老鼠要捉。”

“没了?”朱老大女儿听了,意犹未尽,“好像不止这么多。”船女不认识字,但还不瞎。

“我就是说个大概意思。”

“雷锋叔叔不是已经去世了?”朱老大女儿善于思考,反问。

“天堂来信。”家艺越扯越离谱。

船女指着信头两个字:“这上面是不是在说家文?”尽管不识字,但家和文两个字她不陌生。她经常看到宣传语上有,诸如,“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有“阴谋家”。

“你看花眼了。”家艺迅速收起信,跳下船,冒着雨跑回家。进屋刚好看到家文回来。老四也在。家欢道:“三姐,那个……”信字没说出口。家艺就把妹妹拉进屋,小声道:“那事儿别提了,我在外头把信的事跟二姐说了,二姐很不高兴,那人是坏分子。”

“怎么坏?”家欢对这个感兴趣。

“别问了,没几个好东西。”家艺掏出一粒面糖,“这个给你,安静点。”家欢喜出望外,一会儿工夫收到两颗糖。

有糖当然闭嘴。

开饭。吃毛刀鱼,辣椒炒,特下饭。家欢一口气吃了两碗。美心用筷子敲她:“收着点。”老太太道:“让她吃让她吃。”常胜没怎么动筷子。美心知道,是计划生育的事。

心理上还有个疙瘩。

吃完饭,老二老三洗碗。家丽问常胜怎么了。老太太拽大孙女过来,小声道:“计生委催你爸去做结扎。”

家丽哦了一声。她不认为有什么。这事提了半年了。

“还是应该响应国家号召。”

“你爸心情不好。”

“为什么?”家丽毕竟是女人,又没结婚,无法理解爸爸的心情,“是结扎,又不是阉割,反正也不打算生了。妈都多大了,难不成?”家丽发挥想象力。

“难不成什么?”老太太还动这个脑子。

家丽诡异一笑:“难不成想跟刘妈丈夫学,在外头找别的女人生一个?”老太太立马要撕家丽的嘴。常胜踱进来,清清嗓子。

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常胜才对家丽:“那个事情你也知道了,计生委刚来过。”

家丽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这种事,她爸会跟她说。这不是应该和美心同志商量?没办法,家丽只能劝:“爸,迟早的事,只要没想法,就不要多想。”

常胜忽然道:“你知道你爸这一生有多遗憾。”语轻话重。又是那个永恒的主题。何家没有男孩。常胜继续悲叹:“以后我死了,下了阴曹地府都没法向你爷爷交代,连个顶门传姓的人都没有。”

又是老调重弹。只是放在结扎前夕提起,格外悲壮。老太太叹气:“也怪我。”

“阿奶,怪你什么。”

老太太道:“那时候要是多生几个,那机会就多一点,你爸就没那么大压力。”家丽不满:“都什么时代了,男女平等,都一样,爸,要不这样,以后我有了孩子,也姓何。”

常胜立刻:“那你得先有孩子,得先结婚。”

家丽不说话了。常胜继续说:“阿丽,你跟建国也谈了有日子了,建国做了思想汇报,我看他对你没问题,是过日子的人,能照顾你一辈子,爸爸这辈子没儿子,好容易你找的这个女婿,全家都满意,又是个孤儿,等于半个儿子。别等了,爸妈没希望之前,你给爸妈一点希望。”

“怎么给希望?”家丽觉得头皮发麻。

“把结婚证领了。”常胜说。

她当然想过结婚。处对象的尽头,就是结婚。可是,家丽总觉得这事还遥远。

“二十三了。”老太太提醒。当然虚岁,算年纪都算虚岁。家长总希望子女快点长大。

“只是……”

常胜拦话道:“还什么只是,建国偷偷跟我们说了这事。”建国说了?怎么没听他提。家丽感到有些奇怪。可爸爸说他说了,他肯定就说了。老太太也道:“结婚这个事情不能想太多,合适,就下手。你知道朱德启家的那个什么燕子,也盯着建国这样的军人呢。她妈还来找你妈说过,阿丽,要有危机感。”

家丽始终危机不起来。但仔细想想,阿爸和阿奶说得也有道理。“这种事情,总不能我主动吧。”家丽笑着说。

常胜连忙:“这个事情你放心,我跟建国说。”

“爸,你别说,得他自己主动,发自内心有想法。”

“知道知道。”大关节同意了,小的部分怎么着都行。

“我先声明,打了证我还得在家待一阵,太突然了。”

常胜笑呵呵地说:“想待到什么时候待到什么时候,这不是给我和你妈吃个定心丸嘛。”

是的,定心丸,也是紧箍咒。老太太急着找户口本,恨不得明天就去开介绍信。登记结婚。登记之后,一辈子就定下来了。夜里,躺在床上,何家丽扪心自问:爱张建国吗?好像是爱,应该是爱。但想到最后,连她也不确定什么叫爱。跟建国在一起,一切都那么稳固,没有和为民在一起的心跳感。但是,理性告诉家丽,现在她需要的是稳固,她的家需要的稳固。仔细想想,确确实实,张建国出现之后,何家才真正有了几天舒心日子,挺起腰杆,成为三街四邻羡慕的对象。况且建国对她很好,错过了建国,她很可能别无选择。

第二天下班,蔬菜公司门口,建国推着自行车等家丽。一伙人出来,有工友起哄。家丽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来了?”本能地,她感觉到家里人指点了建国。

“找你有点事。”建国忽然腼腆。

“说吧。”两个人并排走。

“先去吃点东西。”建国骑车,家丽跳上后座,一路到春华酒楼。家丽诧异:“随便吃一点,干吗这么隆重。”建国执拗,说好久没来了,进去吧。何家丽揣着疑惑进门,饭店二楼,小隔间,一进门,却见一家人在座,菜已经上好了,显然是准备好的。说风就是雨,家丽有些不好意思。

常胜说:“把那门关一关。”家文起身关门。常胜道:“建国,表个态。”建国立刻笨拙地,不敢看家丽:“我从小没爹没娘,以后你爹就是我爹,你娘就是我娘,我向毛主席保证,要对你,何家丽,一辈子都好,家丽,我们结婚吧!”

家丽羞得满脸通红,更加光彩照人。

老太太站起来,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想到我何文氏还有这个福气,能看到自个儿孙女出嫁。”

美心着急,对家丽说:“傻子,表个态呀,一点不出趟子(方言:能出场面)。”

“不行。”家丽说。

全场静止,建国面子上下不来。

常胜着急:“家丽!”

家丽笑呵呵说:“光嘴上说可不行,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一个都不能少。”

建国连忙掰着手指算算数:“这个我研究过,手表有了,自行车、缝纫机,是三转,收音机一响。双人床四条腿,饭桌四条,四把椅子十六条,两个箱子八条腿,一个平橱四条,一个大衣柜四条,一个小衣柜四条,一个小茶几四条,总共四十八条。”听着建国笨拙地算着,家丽忽然有点感动。落到实处,建国总是那么落到实处。实打实,没一点虚头。对比起来,为民那种人,是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操心。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她只是听社会上有人这么说说,跟跟时髦,具体是什么,她真没计较过。如果真打算跟这个人结婚,四十八条腿重要吗?一辈子都投进去了,还在乎这几条腿?

老太太站起来,喜笑颜开,“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快,每人送姐姐姐夫一句吉利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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