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老五顶吧。”老太太一锤定音,停一会儿,又说,“不过老四性子烈,得说和缓些。”
美心道:“到时候我们几个都在场,好好安抚一下。”
家丽说:“好多事情也不能只看眼前,你看秋芳,去读了书,也没耽误,现在在人民医院工作不是挺好?老二那时候真该再考一年。”美心叹了口气说:“去考大学也无非过日子,老二现在过得不是挺好,卫国对她不错,又生了儿子,婆家也对她不错,一个女人日子过成这样,就是有福的了。”
主意已定。三位家长便寻思着什么时候宣布这个消息比较合适。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决定趁人少的时候说,给家欢留点面子,一旦闹起来也好安抚。
这日,晚饭后,老太太、美心、家丽端坐客厅,家艺还没回来,家喜被打发出去玩。就小玲和家欢二人站着聆听教诲。
坏人由美心做。
美心问:“老四老五,你们两个,哪个脑袋瓜子好一点?”
家欢当仁不让,以为脑袋好的可以去顶替,连忙说:“当然是我,我闭着眼,数都能算出来。”
美心对老太太:“家欢的算数是厉害。”老太太道:“遗传她姑,她姑会算账。”是指老家的女儿。
美心又问:“你们两个谁能力更强?”
小玲正待说话。家欢又抢前头:“当然是我。”
老太太笑说:“老四就是聪明能干,这几个丫头里头,除了家丽,恐怕就是数老四喇稍(方言:利索、强势)。”
家欢信心满满:“爸的工作给我顶替,我肯定能干好。”
小玲争抢:“我也能干好!干得比老四还好!”
家丽教育她:“叫四姐!”
小玲只好服从,不情不愿叫了一声四姐。
家丽继续说:“刘小玲你要记住,你四姐到什么时候都是你四姐,比你大,是你的姐姐。姐姐会照顾你,帮助你,姐妹只能做今生今世这一辈子,下辈子没得做!你要多跟你四姐学习,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宽宽厚厚大大方方的,听到没有!”
“听到了。”小玲气弱。
家欢洋洋得意。
铺垫够了,家丽这才好声好气地说:“老四,爸那个工作,还是给老五顶替吧。”
晴天霹雳!何家欢目瞪口呆。哦,明白了,前面的夸奖,都是伏笔,就为了给老五顶替铺路!
家欢手一挥:“谁说的,大姐?你说的?还是妈的意思?”又凑到老太太旁边,“阿奶,你说句公道话,是不是该我顶替?我是老四,她是老五,论资排辈先来后到也应该我顶替,怎么能让老五跳到我前头?我不服,我不同意,阿奶,你得替我做主。”
老太太沉吟半晌,说:“给老五。”
“为什么?”家欢情绪失控。
“因为老五——傻!”老太太加重声音。
“傻?她才不傻,她是聪明过头了!难道我不是亲生的?你们这样对我!”家欢泫然。
家丽再劝:“老四,你是大的,要高风亮节。”
家欢抢白:“凭什么!小的还应该孔融让梨呢!”
美心搂住家欢,柔声安慰:“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可能不考虑你,但是你仔细想想,你让老五流到社会上去怎么办?她哪一点都不如你,你让她怎么活?你是做姐姐的,你忍心让老五这样吗?老五生下来就不受你爸待见,可怜,不许姓何,你爸欠她的,就用这个还吧。”
家欢忍不住呐喊:“欠我的谁还!我眼睛不好,走到社会上一定比老四更容易生存吗?就是偏心!偏心!”
家丽道:“家欢,不许这么说妈妈!”
家欢往后退,家丽要去追她,她却一转身,摔门出去了。哭,眼泪横飞,家欢很少哭,但这次她却纵情号啕,她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对她这么不公平,明明排行老四,却被老五抢了先。不是长幼有序吗?为什么到她这里就不灵了,变化了。她穿过龙湖菜市,朝公园走。
“家欢!”有人叫她。
一转头。是秋林。
“顶替有那么重要吗?”秋林早听他妈说了顶替的情况。五上,四下,可秋林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你懂什么?!”家欢推了秋林一把,“我要走出那个家,拥有自己的生活,参加工作是最快的出路!”
“最快不一定最好。”秋林说,“工作给小玲顶替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妈说的。”
“你妈也这么认为?”
“是个人都会这么决定。”
“你也站在她们一边?”
“没办法。”秋林循循善诱,“就好比一窝麻雀,有的已经快饿死了,有的却能自己出去找点食吃,那如果麻雀妈妈带回来一点食物,是给快饿死的先吃,还是给自己能去找食物的先吃。”
家欢愤然:“你这是歪理!我找食,我去哪儿找食。”
秋林道:“眼光要放远一点,你看我姐,原来是售货员,现在成医生了。”家欢道:“医生怎么了,都是为人民服务,谁高谁低,你思想有问题。”
“不是说谁高谁低,而是有了更多的选择。”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生常谈。”
秋林耐心劝慰:“你有天赋,为什么不发挥出来呢,为什么一定要顶替父母的工作,走跟父母一样的路,你完全可以走自己的路,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家欢站住脚,不说话,似乎有些动摇。
“还没截止,表我帮你领了,去报名吧,我陪你。”秋林给她鼓劲。
“我都没复习,课都忘了。”
“我帮你弄复习资料。”
“你觉得能行?”
“肯定能行。”秋林笑着说,“你数学那么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何家,美心和老太太进屋躺会儿。家丽在跟小玲交代。她担心小玲年纪小,又不太懂事,进外贸工作会闯祸。
小玲保证:“大姐,放心吧,我肯定肯定肯定一定会把工作做好。”
家丽道:“等你四姐回来,你跟她服个软,她就是嘴硬心软,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你了,她心里能好受吗?”
小玲委屈:“姐,可问题是我不傻呀。”
“傻不傻不是自己说的,以后说话做事都要长点脑子。”
小玲哦了一声,没说话了。家艺进门,跟大姐家丽打了个招呼。家丽问:“老三,你天天跑哪儿去了,上班见不着人就算了,这休息也不沾家。”家艺道:“大姐,你就让我出去透透气吧,整天在这个家,憋都憋死了。”
家丽不满,她现在是何家的主事人,她必须接过爸爸常胜的棒子,把家维护好,管理好,老三这样的言论,有分裂家庭的嫌疑。这是家丽不能忍的。“老三,这个家该你的还是欠你的?你这个态度。”
家艺哼哼一下:“家里不欠我的,我也不欠家里的,每个月工资我大部分都上交,也没白吃白住。”
家丽来火,一招眼见家艺胳膊上空空荡荡:“你的孝呢?”长辈去世后晚辈要戴黑袖章,俗称戴孝。
家艺连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戴在胳臂上。
“嫌丢人?”家丽质问。
“不是这个意思。”家艺申辩。
“那你什么意思?爸生前最疼你。”家丽哀恸。
家艺忙道:“大姐我知道我知道,是个误会,我一直戴着的。”
家丽努力控制悲伤:“你给我小心点!”
家欢一回家就躲在帐子里看书。为缓和关系,小玲从厨房偷了一块肉过来,是条鸡腿。“给你。”小玲把鸡腿杵进帐子里。
家欢愣了一下:“干吗?良心发现了。”
“你是我姐,你肯定会让着我。”鸡腿还是举着。
接过去,叼在嘴里,家欢道:“贿赂我没用,指标我是不得不让给你了,但我不甘心。”
“姐,妈都说了,我脑子不好,傻,才给我工作的。”
“你不是傻,你就是喜欢占便宜,我可告诉你,占便宜可容易吃大亏。”家欢说。
小玲问:“姐,你是不是要参加高考?”
“你小孩子懂什么高考低考。”
“隔壁幼民哥要参加,还要考清华北大。”
家欢不屑:“就他,清华北大?能在家里蹲着就不错了。”
家文一晚上都在想家艺的事,忧心忡忡。卫国问她怎么了。家文说:“你知不知道外贸的那个欧阳宝?”
“知道,有点捂屁拉稀的。”
家文叹一口气。
“他怎么了?”卫国关切地。
“老三要跟他。”
“哟,那可得考虑清楚。”
“刚刚在保健院门口,老三找我帮忙,让我帮她和大姐通融通融。”
“大姐不同意?”
家文嗯了一声,又说:“爸在的时候就不同意,家庭太复杂,大姐也不同意,妈更不同意。”
卫国说:“不同意也不能围堵,跟大禹治水似的,只能疏导,一围堵,绝对洪水泛滥。”
“你懂的还挺多。”
卫国递过来一只奶瓶子:“辛苦娘子了。”是让她分一点奶给光彩。家文接过奶瓶,道:“真不能想象家艺嫁到欧阳家会闹成什么样。”
“怎么会闹?”
“咱们这不就是例子,才四个,我就得这样那样,换成十个呢,会怎么样?”
卫国说:“那也不一定,人多力量大。”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家文叹息:“不过老三那个小姐脾气,也只能找欧阳那样的。”卫国不明白。家文说明:“只有欧阳能整天追着她捧着她,无条件地跟着她疯。换二旁人(方言:别人),估计有困难。”
“一物降一物,”卫国笑笑,又问,“爸工作谁顶替?”家文说大姐她们准备给老五。卫国不懂为什么。
“老五傻,指望自己不行。”家文道。
谁知老五刘小玲第一天去外贸报到,就哭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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