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1)

“他那个样子,他那个家那个样子,而且爸现在还在孝期,关键爸生前就看不上那个什么欧阳宝。这个老三,不是这个极端就是那个极端,以前非要找区主任儿子,结果人家找了朱德启女儿,现在倒好,找了恨不得全田家庵区最困难的一家,欧阳家卖瓜子的,弟兄十个,以前穷得裤子都穿不上。”

“人多力量大,也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就是一百日他也放不了卫星上不了天!”家丽激动,“结婚过日子哪那么简单,哦,有感觉了,好吧结婚了,那要都这样,世界上也没那么多爱情故事了,像我以前结婚也做过妥协,不是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由着嘴说,说到自己,家丽才猛然察觉,说过了。险些把自己的爱情故事曝光了,关键是,还当着建国。家丽停住,改口,“不是那意思,我那时候可是一心一意的。”

建国被她逗乐:“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家丽追问。

“知道你的那点事。”

“我什么事?”

“你的那点小故事,前因后果。”

“胡说。”

“行啦,我会在乎那些吗?你现在是我老婆,就够了。”

“算你有脑子。”

“为民现在发展挺不错,说准备再开个小厂。”

“是吗,你还关心他?”

“他们家幼民前一阵订婚,我跟同事去了。”

“怎么没听你说,怎么也没请我们家去?”

“小范围的。”

“汤家什么时候这么低调了,也没听刘妈说,他们是正经亲戚。”

“本来不想这么早的,女方家也不愿意。”

“那干吗订?”

“说是冲喜。”

“冲哪门子喜?”

“好像说是大老汤身体不好。”

“知道,糖尿病。”

“说是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这么严重。”

家艺的事,家丽打算缓几天。老二说得对,不能火上浇油,最好釜底抽薪。不过大老汤的事家丽倒跟美心和老太太说了。老人免不了又是一番感叹。时过境迁,两家的仇啊怨啊随着常胜的离开,似乎不再那么深重。剩下的,是对生命本身的喟叹。“人真没意思。”美心说。老太太笑道:“哦,都不老不死,地球不早爆炸了。”美心说:“我是说,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又说到常胜身上了。老太太悠悠地:“谁知道呢,命,都是命,有的人活了一百岁还不死,有的可能在娘胎里就死了,老天这么安排的,跟谁讲理去,要怪,只能怪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才没有福分,不过既然老天爷没让你死,还活着,那就肯定有活着的道理。”美心道:“妈就是有福分的。”

老太太轻啐一口,吐在地上,常胜去世后,她也没那么多讲究了:“什么福分,不过是个老芋头罢了。”

晚饭后,美心去刘妈那儿串门,刘妈正在择苋菜。美心说苋菜也快过季了。刘妈放下菜,眼中无限内容:“都得老。”

美心本来就是打探消息来的,也不藏着,问:“汤家老二订婚了?”刘妈道:“我都没去,说找了个大河北高皇的。”

“天,一贯心高,怎么找到那儿去了。”

“弄得急。”

“听说老汤眼睛有点……”

“还没瞎,也快了,糖尿病,要不是我们家秋芳保着,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秋芳现在天天还给他按摩。”

美心感叹:“唉,秋芳这丫头,整个田家庵也找不出一个来,人又好,又漂亮,又孝顺,又有成算。”刘妈叹:“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掉到无底洞里去了。”美心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自己愿意,苦也是甜的。”刘妈又问美心家艺是不是处对象了。

“没有啊。”美心没在意。

“哦哟,可能是我看错了。”刘妈把菜撂进篮子里。

“你看到什么了?”美心惊,低声。

刘妈说:“上次我往南菜市那边去,说那边毛刀鱼不错,结果看到你们老三跟一个高高的男的,估计也是在那儿玩的。”

南菜市,跟一个男的,还高高的。美心忧心忡忡。她听到南菜市三个字就觉得不妙。

晚间吃饭,小玲欢天喜地,她拿了第一个月工资,贡献出绝大多数,自己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裙子,美滋滋的。家喜心痒痒,跟老太太提:“阿奶,我也要工作,我也要挣钱。”老太太劝:“你才多大,还没成人呢,再读读书。”家喜道:“读不进去。”小玲促狭,工作后她更自信,胆子也大了,从家喜书包里摸出作业本:“阿奶,看看,都是错的!红叉叉。”

家喜一跃而起,跟小玲厮打起来。

美心端汤进来,西红柿蛋汤。她问老太太,“老大呢?”

“今儿个好像去给小年开家长会,回军分区了。”小年在市直机关小学读书。学校在舜耕山脚下,离家丽家不远。

“老三呢?”美心问。

“估计还在厂里。”

美心朝板凳上一坐:“妈,这老三得出事。”

“什么事?”

“我也是听刘妈说的。”

“她说什么了?”

“老三还是跟那个什么欧阳家的好上了。”

“就是那个淮滨大戏院门口卖瓜子的那个。”

“哪还有第二个。”

“家里是有点复杂。”

“那不是有点复杂,是相当复杂,三街四邻,有谁敢把丫头往他们家送的,那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嘛。”

老太太稳得住:“也没那么严重,等老三回来问问。”

美心道:“连外人都看出来了,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老太太又问:“老四呢?”

美心想了想,才说:“去考试了。”

“什么考试?”老太太舀了一碗汤。

“高考。”

“就是考大学?”

“应该是。”

“我说呢,早晨带了个馒头走了。”

夜幕下,何家丽走在前头,大儿子何向东,小名小年,跟在后头,两个人距离有三四米。家丽停,小年也停。家丽压不住火,转头骂:“你下次再惹事,把人家这个弄坏了那个头破了,你别说我是你妈,就把你抵押在人家那儿,干苦工做力工,随便。”

小年跟紧了:“妈。我那不是见义勇为嘛。”

“你那是多管闲事。”

“妈,下次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家丽伸手拽他耳朵。小年躲过了。

“别跟我爸说。”

“怎么啦,敢做不敢当?”

“不是,我向我爸保证过,要当英雄不当狗熊。”

“你这不就是英雄嘛。”家丽不屑。

“没当好。”

淮南市第二中学外,家欢和秋林碰了头,两个人情绪都不错。秋林问:“中午没找到你,跑哪儿去了。”家欢说:“我带了馒头,随便啃了两口。”

“考得怎么样?”秋林问。

“我感觉还行。”家欢说,“你呢。”

“有一题不会。”

“你还报无线电?”

“必然啊,合工大无线电专业。”秋林意气风发,“你呢?”

“总得看分数吧,我也打算报合肥的学校。”

秋林道:“你不是要学会计吗?合肥有。”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对题目,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捶胸顿足。夕阳映衬下,渐行渐远。

家艺到家还带着妆。美心喊她:“过来。”家艺没听见,进自己屋。老太太拍了美心一下:“收着点。”

美心调整口气:“老三!”

家艺在里头回应:“哦妈,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美心大声:“不是让你吃饭。”

家艺换了身衣服,出来了:“什么事啊?”她现在在家里已经有点待不住,心往外飞。

美心用手指头敲敲桌子:“坐下。”

“干吗呀?妈。”家艺坐下了。

“脸怎么回事?”

“没怎么啊。”

“鬼画符样,搞什么?”

“哎呀妈——你不懂,这是最新的妆,”家艺说,“广州那边的人都这么弄,回头给你也弄一套。”

“弄给谁看?”

家艺紧张:“没弄给谁看啊——妈,你哪根筋又不对了。”

老太太伸手拦住美心,柔和地对家艺说:“老三,我们都知道了。”

家艺神色大变:“谁说的,大姐?”转而又平静了,“知道了更好。”

美心厉声:“你什么态度!”

家艺当即反驳:“妈,我成年了,参加工作了,不是小孩子了,按照改后年龄,我现在就可以结婚,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判断自己的路,我为什么不能走?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同意。大姐也不会帮我说话。”

老太太诧异:“同意什么,你到底说的什么?跟你大姐有什么关系?老三,别犯糊涂,一失足成千古恨。”

家艺任性:“恨不恨的,也就这样了。”

美心喝道:“不许这么跟奶奶说话!”

家艺大声地:“还要我怎么样?月月工资按时交,该做的我做,不该做的我也做,大姐带孩子,凭什么让我去买菜,从小到大,家里为我争取过什么,大姐占了个先,二姐老天爷对她好,老五捡了个漏顶替,老四去考大学,老六是妈亲自带的,我呢,活该我就是个倒霉蛋,样样吃瘪,样样落后。”

老太太道:“老三,参加工作就算成年了,不能说话做事不靠谱不着调,你工作不是你爸给你安排的?还有年龄,不是你姐夫帮你去找人改的?你永远是家里的一分子,家里永远不可能不顾你。”

家艺抢白:“是,爸顾我,我感恩戴德,肝脑涂地!但也就爸一个人顾我,他现在不在了,没人顾我了!”

不提常胜还好。一提常胜,老太太心如刀绞,忍不住捂心口。盛怒之下,美心一抬手,一个巴掌稳稳打在家艺脸上。

“没良心的东西!”美心愤然,“谁生的你?谁养的你?你奶当初为了给你洗尿布,大冬天,十个手指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你知道多少?!”

家喜和小玲不敢说话,躲在屋里偷偷瞧。

家艺哭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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