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 / 1)

刘妈见情势不妙,连忙告辞,家务事,还是让何家自己处理才好。她一抬脚,到亲家大老汤家去看看,也是报喜。大老汤老婆在家。刘妈进院子,大老汤老婆正在拆鸡笼子。“小芳奶奶,这干吗呢?”大老汤老婆愤愤然:“不养了。”

“好好的鸡怎么不养了,留着下蛋呢,我们住二楼的都羡慕住一楼的能养个鸡养个鸭。”

“祸害。”

“啊?”刘妈不晓得这话从哪儿来。忙活了一阵,两个人进屋说话,大老汤家的请刘妈进屋说话。倒了点水,拿出点云片糕。汤婆子的妈妈已经被自己儿子接回农村养老了。汤家情况不好,孩子们也大了,不好老在这儿。汤婆子这才说:“这鸡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了,那天把老汤给祸祸了。”刘妈迷惑。汤婆子道:“一群鸡,不知道怎么冲出牢房了,进屋把老汤给整了。”

刘妈惊诧:“成精了?没听说过这样的。”

“主要老汤现在看不见。”

刘妈心一沉,晓得亲家病情又发展了。

汤婆子道:“亏得有秋芳。唉,所以我就说,我们家就算做错一万件事,把秋芳娶进门也是福气。”刘妈本来是报秋林考上大学的喜的。可见汤家如此落魄,又觉得似乎不应该把快乐叠加在人家的痛苦之上。刘妈问:“幼民呢?”

汤婆子说:“陪他爸上医院了。”

“那婚事怎么样了?真就这样了,不大办了?”

“办是办了,就不讲那排场了,现在也没算正经过门,再等一等,幼民有自己的房子了,再说。”

刘妈又问振民工作的事。汤婆子道:“老汤想让他去供销社,一直在找人,但你也知道,退下来了,又是这个样子,难。”

刘妈听了,更不好开口。两个人捏云片糕吃。大老汤过去最爱吃这个。但如今病情严重,一点糖不能沾。有人送了来,只能其他人慢慢消化。又坐了一会儿,汤婆子主动问:“听说秋林要考大学,怎么样了?”

刘妈带点不好意思:“考上了。”声音很小。

汤婆子叹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妹妹,你的福气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刘妈忙说:“什么福气,凑合活吧。”

说着,汤婆子探着身子去开床边一只大樟木箱子,在里头摸一阵。摸出二百块钱来,塞到刘妈怀里。刘妈惊慌,急说不要。汤婆子笑道:“给秋林的,也不是给你的,多了也没有,不过一点心意,以后秋林出门在外,叮嘱他小心点。”

刘妈心窝子暖暖的。坎坷多了,心都善了些。

何家小院,老太太和美心面对家艺。

有日子没来家了。一到家就大呼小叫。

“谁欠你的?”美心气还没下去。

家艺情绪比她稳定:“妈,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老太太道:“老三,有什么话好好说,都冷静冷静。”三个人进屋。美心和老太太坐在大方桌旁边的椅子上,方桌上方是常胜的遗像。家艺面对她们,坐矮凳子。

“说吧。”美心严肃。

“我是不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是不是爸妈的女儿,奶奶的孙女?”家艺一口气说。

美心道:“说这些废话干吗?”

“是不是?”家艺硬着脖子问。

老太太答:“这个你放心,变不了,到什么时候都是,想不是也不行。”

家艺道:“我要我的嫁妆。”

“什么?”家丽进门,刚好听到这句。她放下布挎包。“老三,说什么呢?”

家艺站起来:“二姐出嫁有什么,也得给我什么,都是女儿,一碗水得端平。”

美心气得大喘气。老太太反倒安慰她。家丽道:“老二有嫁妆,那是她结了婚才有嫁妆,你没结婚,要什么嫁妆。”

“我明天就结婚。”家艺肯定地。

家丽上前,拿手背试试老三额头:“你发烧了?烧糊涂了?结婚是过家家?明天就结婚。”

家艺郑重地:“大姐,我没开玩笑,我明天就结婚,单位介绍信已经打好了,我来一是要户口本,第二,我觉得我应该有一份嫁妆。”老太太也急得站了起来:“老三,我们不是不让你结婚,也不是不让你跟那个欧阳,这不怕你受骗上当嘛,或者就算不受骗上当,吃了亏,那也是了不得,毕竟你是女孩子,还是要小心一点,而且你现在年纪也不算大,你二姐才刚刚结婚没多久,你再缓二年,愿意处就处处,看看情况再说。”

美心拦话:“妈,就你纵容,处什么处,不许处!”

家丽对家艺:“妈的话听到了吧,这事就这样,不多啰嗦。”

家艺忽然大声:“凭什么不给我嫁妆!那是爸留给我们的!一人一份,我就要我那份!”

家丽顿了一下,说:“你没出嫁,家里不承认你出嫁。听明白了吗?”老太太劝:“老三,别闹了,跟你妈你大姐道个歉。这事以后再说,没那么复杂,也不是急的事,你说一个一个在这儿急赤白脸的干吗,个个都过劲(方言:厉害),都出去到外头过劲去,别在家闹。”

家艺声音忽然低沉,对老太太:“阿奶,我必须结婚。”

家丽不容置疑地:“说了,家委会决定,不同意不答应。”

家艺眼眶含泪。半晌才说:“行,嫁妆我不要了,户口本给我。”

美心快步上前捧住三女儿的脸,像揉面团一样揉了揉:“死丫头,你到底是着了什么疯中了什么魔了?跟你说了是个坑你就非要跳?”

眼泪决堤,何家艺无声地哭着,但她告诉自己,今天必须拿到户口本。这是最低任务。

何家丽直面妹妹,苦口婆心地劝:“老三,如果你是为了跟我们对着干,大可不必,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明白吗?我就搞不懂了,你怎么就痰迷(方言:执迷不悟),非要这么急匆匆跟欧阳宝结婚。”

家艺面无惧色,快速地说:“我怀孕了。”

美心吓得两手颤抖,她回头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也没反应过来。

“我怀孕了。”家艺又重复一遍。这消息冲击得家丽一时也没了主意。在那个年代,在这样一个地方,未婚先孕确是有辱门楣的大丑闻。不行,这样不行。

“这孩子我肯定得生下来。”家艺更进一步。

老太太虽然见得多,可这事真轮到自己家头上,她还是接受不了,常胜刚走没多久,一切似乎就都变了,伦常大失。她慢悠悠地背过身,朝里屋去。美心气得又要上前打家艺。却被家丽拦住。目前这个状况,谁都可以失去理智,她何家丽不可以,她必须对得起父亲何常胜的嘱托,让这个家有秩序,遵从伦理。“你想清楚了?”家丽问。

“清楚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还能去医院,找你秋芳姐没人知道,我们都会帮你保密……”家丽在说别的可能性。

“不用了,”家艺拦话,“都想清楚了。”

“好。”家丽忽然感觉有些悲壮,转身回屋,把家艺的被子褥子收拾了一番,用建国拿来的军用捆绳捆好,出来递给老三。

家丽用审判的口气:“你做的这些事情,家里容不下,你要结婚,可以,这就是全部嫁妆,带着走吧。爸的孝期没满,酒席就不办了。户口本回头让小年给你送过去。”

家艺含泪接过被子,一个巨大的豆腐块,转身出了门。美心忍不住也哭了。

外头有点小雨,雾蒙蒙的,雨线极细极密,笼罩天地,无处可逃。院子里站着个人,他见家艺出来,连忙伸手接了被子,又安慰她。家丽隔着窗户见了,三两步跑出去,喊:“欧阳宝!”

欧阳回头,见是大姐,站着不动,讪讪的。

“老三你先出去。”家丽说,“我跟欧阳说几句话。”

家艺倒也平静,慢慢走出院门。

“大姐……”欧阳轻叫了一声。

家丽瞪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置人于死地。

“大姐……”欧阳有些害怕。

家丽忽然拾起墙角的一棵大葱,劈头盖脸地朝欧阳打下去。欧阳刚开始还躲避。后来干脆不动,接受惩罚。家丽还不解恨,又拿起一根胡萝卜往欧阳嘴里塞。

“大姐……”欧阳受不了,开始申辩,“大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有点情不自禁,我是真喜欢小艺,是真要对她好。”

“你就这么对她好的?”家丽还挥舞着大葱,“王八蛋!你王八蛋!混账王八蛋!……”完全是机械运动。

暴风骤雨,欧阳都得承受。

打累了,家丽才说:“滚吧,你永远记住,要是胆敢对我妹妹不好……”话还没说完,欧阳宝就抢着说:“大姐,我都发誓过了,如果我对小艺不好,那就天打雷劈,丢一只胳膊。”

天上一阵闷雷。

家丽指指天:“自己说过的话自己记着!”

就这么突突兀兀的,何家艺出嫁了。欧阳宝暂时找朋友借了房子,稍微粉刷粉刷,两个人又去买了点简易家具往里头一摆,就算结婚了。但家艺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一个小天地,完全属于她。都弄好,她躺在床上,拿着她和欧阳宝的结婚证,对着天花板。欧阳觉得很对不住她:“小艺,我欧阳宝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何家艺一笑而过:“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嫁给你的。”

“那为什么嫁给我?”欧阳宝斗胆问一句。

“我也不知道。”家艺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没鼓起来,“也许是因为他?”

欧阳把耳朵贴在家艺肚子上,又抬头:“有动静了。”

家艺抱着他的头,捋他的头发:“这才多大,怎么会有动静。”

“他跟我说话了,是个男孩。”

“是吗?”家艺笑笑,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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