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芳凛然,并不激动。刘妈上前:“老二,你先回去吧。”这算撕破脸了。不过秋芳手里仍旧有一张牌。如果不是为了保留丈夫为民半生的心血,她现在完全可以把新星面包房收了,或者高价转让给别人。她自己没有制作和管理的能力,年纪渐长,她也没有这个精力。她在上海有套房,小芳结婚又不用那套房子,她完全可以带刘妈远走上海养老,何必再顾淮南的产业。都是因为为民,因为家里的这点情分。
秋芳按兵不动。家丽和小玲却气得跳脚。
“法律上,洋洋也是有权拿一份的!”小玲像个辩手,“也就是洋洋爸死得早,不能要这个房子,可爸死了儿子活着呢呀,老话讲父债子偿,父房子就不能继承?汤老二根本就不懂法!”
家丽叹息:“他是讲法的人吗?就是告到法院去,判了,他都未必肯执行,也太狠了点,所以说没有孩子的人毒,你看老二那个大伯哥和大嫂,也是这德行。”美心在一边插话:“丽侠人倒不错,上次我在菜市遇到,还非给我两个咸鸭蛋。”
家丽说:“丽侠不错丽侠能做得了她男人的主吗?大河北过来的,受了多少年气。”
汤家小院,幼民坐在藤椅里抽烟,丽侠端来一杯水,递给他:“你这么干,等于断自己后路,老天爷是长眼的!”
幼民道:“长什么眼?长眼给振民那个短命鬼一个儿子,我却什么都没有,没有儿子有房子,总得有一样。”
丽侠硬着脖子:“你这么做不行,我不同意。”
幼民翻着白眼:“你不同意?你算哪根葱?你不同意你回大河北去,泥腿子,你还来劲了!”
“行,”丽侠不拖泥带水,“我们离婚,各走各的,跟你过够了!”摔了手中的抹布,丽侠出院子。找到秋芳又是一场哭。秋芳考虑再三,本打算收了面包房,可丽侠这么一哭,前前后后的理这么一说,秋芳又心疼丽侠。她抓着丽侠的手:“一店你管,你就是店长,幼民如果干,他就是你的下属。如果不听话,就不让他干。至于离婚,我不给你任何建议,但一定要慎重考虑考虑,不要那么着急作决定。”丽侠含泪点头。
没几日,丽侠果然走马上任,她往日做事厚道,有德有才,能服众。幼民下了台,他骂骂咧咧出店,白帽子一摔:“排挤我!等着!”
一路带着气,风风火火,到小巷口。汤幼民迎面撞见刘小玲。两个人都有气,狭路相逢,小玲故意挡路,她要为儿子出出气。
“让开!”幼民火大,“好狗不挡道!”
小玲在外头混了那么久,胡搅蛮缠有一套,不惧他这些:“干吗?赶着投胎?”
幼民一下被激怒了:“看你熊样,懒得理你!”
小玲撸起袖子,说时迟那时快,直直朝幼民眼窝打一拳:“让你知道什么叫熊样!”幼民倒在地上,吱哇乱叫。
小玲拍拍手,笑呵呵走了。
何家小院,家文站着跟家丽说话。她刚从保健院出来,陪米娟和孩子做检查。家丽一边摆弄建国的盆景一边道:“生女孩好,简单。”米娟生的是女孩。家文抿着嘴,没说话。家丽帮她分析:“亏得是女孩,要是男孩以后你麻烦,所以说天意有时候说不清,老范肯定想要男孩,传宗接代。”
家文跟着说:“他是想男孩。”
家丽道:“万事都要制衡,要是生男孩,米娟两口子尾巴不翘上天,以后有个什么大情小事,一推,找你爷爷去,一句话完了,老范能不管?自家后代。那你的麻烦事就多了。”家文没再往下深说,她问小冬的工作怎么样了。“环卫处,扫大街,八成就这了。”家丽并不满意。
“算是事业单位。”家文安慰。
“今非昔比,只能退而求其次。就这还是你大姐夫求爷爷告奶奶,拼着这张老脸求来的。”家丽说。家文当然明白时代季候,现在都是自主择业双向选择,不是过去都靠爹妈安排的年头了。只是小冬当兵回来,一无技能二无学历,能弄个工作,扒上铁饭碗,大姐一辈子的心才能放下。
家文笑道:“你算完成任务,见到曙光了。”
家丽自嘲:“当时不知怎么想的,要两个。”
家文说:“我倒觉得两个比一个好,有个说话做伴的。”姊妹俩正说着,小冬进门,嗓门大:“妈!”见家文在,又叫二姨。家丽说:“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我被录取了。”小冬藏不住兴奋。
“录取什么了?”家丽看了一眼家文,又对儿子。
“我正式上班了,有工作了。”小冬说。
家丽敲警钟:“以后扫大街,不能睡懒觉了。”
“妈!”小冬微嗔,“换了,不是环卫处,是卫生监督所,专管餐饮卫生。”
家丽意外:“换了?你爸弄的?怎么也不说。”
小冬笑说:“爸的风格你还不知道,不到最后成功那一刻,绝对保密。”军人作风。
家文连忙道喜,又要掏钱。家丽阻止:“老二,不用,光明马上要上大学还得花钱。”家文说就是个意思,硬要给。小冬收了。家丽叮嘱小冬,“上班第一个月工资,长辈们该孝敬的都孝敬孝敬。”家文问:“妈呢?怎么一直没见。”
家丽道:“一大早就出去了。”
家文又问小玲。家丽说也出去了,两个一对神游。说着,家丽要去买菜,中午庆贺庆贺。家文说还有事,家丽便不深留。
“你爸中午回不回来?”家丽问小冬。
“说是回来。”小冬说。
“我去买点猪耳朵,”家丽跟小冬交代,“你把米饭做上。”她指了指厨房里的电饭锅。阴沉了好一阵,难得高兴日子。家丽下“狠”手,多买几个菜。爷儿俩喜欢吃的,都备上。猪耳朵、口条、鸡肝、酱牛肉。还有美心和小玲爱吃的,鸡胗、鸭舌头、鸭头。花了不少钱。到家再炒两个热菜,很像样子。
中午,建国到家,菜摆上了,小玲和美心还没回来。家丽对小冬,“给你五姨打个电话。”小冬去打,铃声在卧室里响了。家丽说:“先吃吧。都凉了。”
建国问:“不等妈了?”
“可能又跟刘妈出去了。”
小冬说:“今儿个真是过年了,吃鸭头要配酒。”说着,从里屋摸出一瓶红酒。李雯拿来的。酒吧里卖不出去的存货。酒吧开了半年,已经关了。李雯的意思是,来钱慢,太耗精力。
没有高脚杯,就用喝茶的杯子。一家三口一人一只。
“谢谢爸!”小冬嘴甜。
建国欣慰,奋斗大半辈子,自己混了个副县级,两个孩子工作安排了,家丽退休,他们该安享晚年了。
“进了工作单位,就靠你自己混了。”建国语重心长。他退居二线,做什么都更谨慎。家丽也说:“争争气,你爸为了你,看看这两年头发白了多少。”
小冬嘟囔:“年纪到了嘛。”抓着鸭头啃。
家丽举杯,对建国,郑重其事地:“建国,为了这个大家,为了我们的小家,这么多年你太辛苦了,我敬你。”
爱妻突然这样,建国也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连声说不提了不提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小冬蓦地:“阿奶也没个痛快话。”
家丽不解地说:“跟你奶有什么关系。”
小冬说:“妈,我又不傻,你们前个在厨房商量买房子的事我都听到了,无论从情从理,这套爷爷留下的房子,都应该给你和爸住。带老太这么多年,养老送终,现在又带阿奶。谁的功劳能比你们高。论功行赏也该是咱们的。”
建国轻喝:“小冬!别乱说!”
“不是乱说!”小冬据理力争。
其实何家丽何尝没有这样想过,都是人,都有私心。只是这话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有功,不能自己说,得别人说。但如果别人翻脸不认,家丽也没有办法。
建国教育儿子:“别帮了别人一点,就记在心里,老想让人报答,这样会很痛苦。”小冬抱不平地:“爸,您告诉我,那该怎么想,一阵风吹散了,一场大水冲跑了?历史都被抹平了忽略不计了?”家丽用筷子头敲儿子:“少说两句。”
小冬压不住,继续不平则鸣:“小年结婚的时候,爸退居二线才有了房子,那以后我呢,可没有三线四线可以退。”
家丽斥道:“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好好上你的班!”
小冬说:“六姨都打电话来三次了,要住进来。”
家丽说:“她说她的,我们住我们的,你小孩不用管大人的事。”
院门闪进四五个人。家丽问了一声是谁,没人作答。建国和家丽连忙放下筷子,去看个究竟。只见后院里来了五个壮汉,家喜站在后头。
“老六!”家丽惊愕,“你带这些人来干吗?”
家喜装成没事人,极度平静,像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哦,大姐,妈要改造厨房,让我带几个人来弄一下。”
“改造厨房?我怎么不知道?”家丽有些无法接受。
家喜道:“早都让你们搬了,说了几次不听,妈要单过,厨房要拆,不能永远老破小,该改朝换代了。”
建国脸色铁青,岿然不动。
小冬冲上去:“何家喜!你这是强盗!流氓!”
一个壮汉伸手一推,小冬朝后打了个踉跄。
家喜振臂一呼:“收拾收拾,砸吧。”
民工们去厨房迅速收拾。见厨台上留了点猪耳朵,抓起就吃。一会儿,有人挥锤,咚咚几声闷响,墙头塌了一角。
“何家喜!”家丽控制不住自己。建国一把拉住她。
美心进院门。
家丽冲向她:“妈!是你让砸的?”美心慌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家喜上前,把美心拉过来,藏在身后,横眉对家丽:“大姐,差不多行了,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妈的房子,妈想怎么弄怎么弄,这么多年,你挟天子以令诸侯,妈吃又吃不好穿又穿不好,也该到头了。”
家丽气得浑身乱颤,右手被建国拉着,她就扬左手,要打家喜。却被家喜一把抓住手腕。家喜义正词严地:“大姐!这个家是要讲民主的,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老人想跟谁过跟谁过,不带强迫的。”
建国脸色已经发白。小冬搀着妈妈。
美心躲在家喜身后,猫着眼看。民工还在砸墙,厨房裸露出来。光天化日。建国拽着家丽进屋,小冬跟着,三口人迅速收拾东西,一人拎着个包,从后门出去。
小玲进院门,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搞的?又地震啦?老六,干吗呢?”家喜不耐烦:“一边去。”
二楼,刘妈趴在窗口看,忧心忡忡地,叹气。
秋芳道:“妈,怎么又叹气?”
刘妈道:“楼下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秋芳也到窗户口,却见何家小院尘土飞扬。“不过了?”秋芳深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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