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哥哥?
没听说过她有这样的哥哥,也没听说过有七年之约。
“沈大河哑巴了吗?”孔佑面露不屑道。
沈连翘撇了撇嘴。
“沈大河可不是我哥,我说的,是那个愿意卖掉袍子给我买馒头的哥哥。”
她喜滋滋地笑了,天真烂漫。
这少女思春的模样,让孔佑放下了帮她端起的碗。
“哎?我的药。”
快要送到嘴边的药又收了回去,沈连翘伸出一只手去够,却没有抢到。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孔佑,不知道对方怎么了。
孔佑的手撤出很远,温声道:“说说你这哑巴哥哥。”
他进门时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清俊的脸上渗出一丝寒气,不放过沈连翘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沈连翘没抢到药,有些气恼地别过头。
“不跟你讲!”她说道,“他可好了。虽然不会说话,却长得好看,笑起来好看,走路好看,啃馒头的样子更好看。就是太瘦太白了,养一养准能很壮实。要不是那些卫士把他抓走,他准能帮我跟沈大河打架。”
说了不讲,却全盘托出,而且都是溢美之词。
听起来这位哥哥除了不会说话,几乎完美无缺。
“约在哪里见面?”孔佑问道,“既然你不能出门,我去把他请过来。”
至于请过来的路上会发生什么事,就不在孔佑的掌控之内了。
沈连翘想了想,小脑袋在胳膊上轻摇。
“那也太没诚意了。奴家还是赶紧养好了,后日出门亲自去见。”她的头又扭回来,眼睛一眨一眨,“东家你说,他会不会有很多银子?这么久没见,总得请我吃顿好的吧?”
“吃药。”
孔佑把药碗送过来,抵住了沈连翘柔软的双唇。
不知为何,孔佑心里闷闷的。
仆役护卫在院子里叩头,恭喜主人得到“世子”身份时,他也没什么喜色。
吩咐严君仆给大家分发赏银,提醒他们以后要恪守规矩、低调行事,便没什么话好说了。
“世子?”沈连翘听到仆役唤孔佑“世子爷”,有些诧异道,“可是东家您是皇太孙啊。”
听到这句话的严君仆和江流在门外对视一眼。
平日悠闲自在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此时神情肃重。
原本的计划,的确是要等时机成熟,逼迫皇帝,一举谋得皇太孙之位。但主人这么办,自然也有这么办的道理。
他们听命便好。
屋内的孔佑倒似不太在意。
他一双山峦般浓重的眉毛微扬,问道:“怎么?嫌这身份太低?就算我坐在御座之上,你也不能横着走啊。”
横着走?难不成当她是螃蟹吗?
沈连翘眯眼笑了:“世子也了不得,奴家是怕自己记错了。”
她眼中露出满满的崇拜,看起来倒很受用。
沈连翘说着便举起胳膊道:“快来个人扶奴家起来,奴家要磕头领赏银了。”
孔佑下意识按住了她的头。
“别动。”他认真道,“你的骨头还断着。”
她的头发乌黑柔软,从他修长的手指间散开,像九天之上掉落的浓云。孔佑的手连忙移开,见沈连翘有些灰心丧气。
“那奴家怎么得赏银?”
“算你磕过了。”
孔佑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盒子打开,里面用红布裹着一支玉簪。
“这可不是银子。”沈连翘有些不满。
“这是宫里的东西,”孔佑道,“今日确认身份后,太后宣我过去,送了这个。她听说晋王殴打了我……铺子里的人,便替晋王送这个赔罪。”
太后见他,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显她的慈爱,也表达对先太子的缅怀。
宫中已经传遍,说晋王殿下殴打了世子的女人。
太后自然送了件女人能用的东西。
玉簪由银杆裹着碧玉,晶莹剔透,像一滴顺着绿叶淌下的水滴。
制式简单,也没有僭越,只是那块玉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孔佑已经让严君仆检查过,并未淬毒,很安全。
“天啊!太后给的?”
沈连翘顿时喜不自胜道:“还以为是咱们铺子里的呢。太后,是东家的祖母吗?”
孔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缓道:“当今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圣母皇太后。先帝的发妻,我的嫡亲祖母,已经故去了。”
祖母是在先帝殡天一年后大薨的。
孔佑的记忆里,她的身体很好。虽然操持后宫事务,却游刃有余、举重若轻。
她和太子妃的感情也很好,婆媳之间相处融洽、婆慈媳孝。
却不知为何故去得那么急。
沈连翘接过那支簪子把玩,并未戴在头上。
“这个好,”她很满意道,“等奴家嫁人,只这一样嫁妆,就能让夫家高看了。”
她倒懂得人情世故。
孔佑抿唇道:“却不知你还想嫁人。”
“那是自然,”沈连翘坚定地点头,“从小到大,奴家都想有个自己的家。”
有个自己的家,家人不说自己是捡来的。
有个自己的家,相互疼爱不离不弃。
有个自己的家,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她有些憧憬地拨弄着发簪道:“到时候请东家吃喜酒哦。”
孔佑神情微怔,点头道:“一定。”
大周皇宫,夜色藏起了建筑的富丽堂皇,也模糊了雕栏玉砌。但这里点着京都最亮最多的灯火,勾勒出建筑的轮廓,有一种别样的恢弘。
皇帝和太后对坐饮茶。
因为已是夜晚,故而饮的是安神茶。
“陛下今日睡得可好?”太后慈爱地问道。
“多谢母后惦念,”皇帝恭敬道,“孤睡得很好。”
“今日添了一件喜事,哀家倒怕皇帝太过激动,睡不踏实了。”
太后话里有话,斜睨皇帝一眼。
喜事,当然是指先太子之子竟然未死,且回归皇室之事。
皇帝放下茶盏,答非所问道:“那一车证据,韩凉去看过了。”
韩凉,是皇帝的亲信侍卫。专司探听机密、杀人灭口。
太后说添了喜事,皇帝却说起孔佑举告杨秋皓的证据。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太后却颔首不语。
皇帝继续道:“孤保不住杨秋皓了。”
“哀家看他已经活得够久,”太后道,“这泼天的富贵,岂是凭谁都能有命享的?这十六年来,多少人获罪赐死,皇帝保他到今日,已是妇人之仁。”
当年参与刺杀先太子的人,并没有因为有功于新帝,活太久。
最初当然要给些好处,寻机封官进爵。
但皇帝很清楚,最让他放心的人,是无法张嘴的人。
一起作恶的情谊,总是最单薄的。
没有人愿意被别人记得自己的黑暗。
所以当他稳定局势继位后,便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清洗。
杨秋皓能活着,不仅是皇帝的仁慈,还因为他能稳定军心,为他北挡匈奴,南克蛮族,战功赫赫。
“杨秋皓的确该死,”太后又道,“但死在那个孩子手里,何尝不是打哀家和陛下的脸呢?”
打狗还要看主人,杨秋皓是皇帝最好的一只猎犬。
皇帝却摇头道:“母后多虑了,如今只是开局而已。”
开局胜了,未必能全胜。
当年无论是先帝还是先太子,可都败在他手里了。
相比之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世子,还真是势单力薄。
“母后放心,”皇帝想了想,又道,“他能搜罗来那么多证据,孤自然也不会小看他。”
不仅不会小看,还要用他来磨炼自己的孩子。
就如同十六年前那样。
晋王刘礼闭着眼睛微微仰头,感受到温热的药膏在他脸上化开。
“多涂些,”他忍不住嘱咐太医道,“后日能好吗?”
“恐怕淤血能化开,但还会留有乌青。”胡须很长的太医谨慎道。
“乌青……”晋王顿时有些着急。
上次见面时,楚楚的主人也是肿着一张脸,看不清真正的模样。
没想到这次见面,轮到自己被打成这样。
这可都怪孔佑。
等孔佑哪一日成亲,自己一定要把他打到新娘子嫌弃为止,送他一个新婚夜的大礼。
刘礼想到此处冷哼一声,惊得太医的手哆嗦着,戳着了他的唇角。
“你别给本王再添新伤啊。”
刘礼有些气急败坏道。
对着铜镜照了好几遍,还是觉得眼前自己的模样,不及平日的十分之一。
但日子到了,必须去见。
刘礼想起同楚楚主人窝在桥洞下啃馒头时的样子。
他噎住了,楚楚主人猛拍他的后背,力气大得很。
刘礼不由得会心一笑。
那时候他说不出一句话,如今他能说了,一定要好好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问问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问问她是否出嫁……不,她不会出嫁的。
刘礼猛然摇头,抱起兔子,扼杀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楚楚,”他的手指轻轻抚摸兔子的头,愉悦道,“去见你的主人了。哦不,其实是你祖母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