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靖抖如筛糠连声告饶,吓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郡主郡主,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只是尽心服侍郡主而已,别的什么都不敢做啊。”
沈连翘不慌不忙,她俯身抓住阿靖的头发,把她的脸强行抬起,逼视她道:“你知道麻辣血豆腐怎么做吗?血要放在干净的碗里,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凝固。这之后切块过水,用猪油煎过川辣子麻椒,放葱花韭菜,血块入锅炖煮,撒几片芫荽,等我这道菜做好,你差不多才会咽气。”
她神态冰凉语气冷漠,浑然不似这些日子被哄骗得温良乖巧的皇族郡主。
阿靖魂飞魄散,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不准晕!”沈连翘道,“你回答我,你真的是从小跟着我吗?”
“不是,奴婢不是。”阿靖脸色惨白,喃喃道,“求郡主饶命!”
沈连翘并无杀人之心。
她松开阿靖,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阿靖对面,用匕首在手心轻轻划拉着什么,缓缓问话。
“你是从哪儿来的?”沈连翘问。
“奴婢的确是大梁来的,”阿靖道,“奴婢原本在大梁陛下面前奉茶,被陛下……强要过一次,奴婢不敢声张,却没成想这事儿被皇后知道了,于是把奴婢打了一顿,又派来大周,说是做郡主的陪嫁丫头。”
听起来也是个苦命的人。
沈连翘忍不住有些同情阿靖,声音也就不那么冷厉了。
“我以前的丫头呢?”她问道。
“郡主以前……”阿靖略犹豫些,沈连翘手里的匕首便停下,惊得她连忙往下说,“郡主是在大周长大的,奴婢也是才认识郡主,不知道郡主的丫头在哪里。不过郡主的确是我们的郡主,身份没有错。”
大梁的郡主却在大周长大吗?
虽然这句话很奇怪,但沈连翘看阿靖的样子,不像撒谎。
她起身走到妆奁边,打开最下面的小格子,取出一袋碎银子。
这些银子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约有一百两。
沈连翘把这袋银子放在阿靖面前。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叹息道,“听了你的事,我只觉得难过。都是爹娘生养的,没道理有的人做丫头,有的人做主子。更没道理主子可以随意欺负丫头。”
阿靖抹泪的手忽然停下,惊讶地看向沈连翘。
沈连翘继续道:“你今日有两个选择,要么拿着这包银子脱离奴籍,去找你的父母。要么不要银子,以后跟着我做事。我没办法许诺你什么好处,不过是有你一口饭吃,按月给你月银,不犯大错,不会打你骂你。”
沈连翘把匕首收起,等阿靖的答案。
一百两银子,足够她回到大梁。
威逼一个人做事,不如她诚心相帮。
阿靖犹豫着。
她自然知道眼前的郡主只不过是大梁国君用来联姻的工具。沈连翘势单力薄,除了晋王的喜爱,没有拿得出手的能耐。
而自己离开,或许便可以回到父母身边,再不必生死叵测地活着。
但是……
父母把她卖了,再回去,等着卖第二次吗?
阿靖抬起头,看着沈连翘那一张郑重其事的脸。
她虽然刚才吓唬自己,但她现在,只是一个真诚温和的妙龄少女。
没有人对阿靖说过这些话,更没有人说过,没道理有人做丫头,有人是主子。
没有一个主子把她当人看过。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只不过是任人驱使的奴隶,是可以买卖的贱物,是没有尊严、任人踩踏的草芥。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把命运的决定权放在她手里,由她来选。
阿靖的泪水不断涌出眼眶,抬脸道:“郡主,若我跟了您,您肯信我吗?”
“肯。”沈连翘道,“我还要差遣你去做事。”
“我去做!”阿靖叩头道,“从今往后,阿靖就只有一个主子。主子说什么,阿靖就去做什么。”
沈连翘点点头,示意阿靖起身道:“你借故出去,帮我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
“孔佑,”沈连翘道,“孔子的孔,护佑的佑,打听他是谁,家住哪里,家中有谁。”
是什么人,藏在她心里,留下淤积的,难以排遣的伤痛。
是什么人,让她在失去记忆前刻下名字,生死不肯忘呢?
她要打听出来,她要去见那个人,然后挥起手重重地打他,问他凭什么。
凭什么留在她心里,凭什么让她这么痛。
大梁新帝屯兵边境,以及匈奴人即将南下渡过黄河的消息,同时传入京都。
除了大梁正使黄万仞,很少有人在意第一条消息。
黄万仞在使馆来回踱步,不时差人去探查消息是否属实。
他奉大梁皇帝萧势之命前来大周联姻,结果大周公主还没有娶回去,皇帝就换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还联姻吗?
如果联姻,那为何又屯兵边境呢?
黄万仞考虑自己要不要找个借口逃走。
毕竟如果两国开战,恐怕大周会先拿他和沈连翘这两个大梁人衅鼓祭旗。
思来想去,黄万仞决定给萧闲写一封信。
当然首先要表示绝对服从新帝。
最重要是要好好汇报一下自己在大周的辛苦,比如为大梁陛下择选公主的经过。
最后夸一夸这位公主。
她叫什么来着?华容公主成蔚然。不,已赐姓“刘”,华容公主刘蔚然。
在黄万仞还要奉承千里之外的新帝,希望萧闲动动脑子不要跟大周开战时,大周百姓已经携家带口想要逃出去了。
要逃走的人,贫苦者少,富贵者多。
大街上时不时有人掉落金币细软,惹人哄抢。
城门当然关了。
城门官解释,说这是为了防止匈奴奸细入城。
“不让进可以,求官老爷放我们出去吧?”一位富商模样的男人哀求道,他的随从慌着往城门官怀里塞钱。
城门官有些犹豫,一个路过的长衫夫子却骂起来。
“急什么?你们这些平日里为富不仁只知道赚昧心钱的豪商巨贾!太平盛世时,你们借京城这好地方发横财,匈奴还没打过来,你们就要逃了!逃到别处挣钱去吗?逃到别处活命去吗?受庇护时不知感恩,国家落难第一个跑路!我看你们就是走狗卖国贼!天杀的!遗臭万年吧!”
那豪商不服气,掀起帘子同夫子对骂。
“你这个馊臭儒生,匈奴打过来了,不跑,等着被砍头吗?”
“等?”夫子道,“没什么好等!我就站在这城里,当壮丁,拉军粮,护国土,杀贼寇!若他们在城外,我就抬石头往下砸!他们进城,我就拿刀跟他拼。堂堂七尺男儿,为国殒命,死得其所!”
那豪商哑口无言,四周却响起叫好声。
“好!”
“好!好!”
“夫子说得对,咱们不走了,与大周军士同进退!”
城门内响起热烈的回应声,城门官也狠下心,紧闭城门不再受那些银钱诱惑。
国家有难,当万众一心,方能抵御贼寇、同舟共济。
夫子还想说两句,却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向那人看过去,见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穿深蓝色短衫,黑棉裤,粗绳束腰,看起来很精神,又不怒自威。
夫子想了想,顿时恍然道:“是严管家!多日不见!”
那日从京兆府出狱,是严君仆扶着他。夫子虽然虚弱,却记得这么个人。
严君仆对他笑笑,把他扯到小巷中,递过来一个小包袱。
包袱里有笔直却坚硬的东西,摸起来像是木头。
“这是……”他疑惑道。
“弓弩。”严君仆道,“给夫子防身用。”
如今正逢战时,弓弩这种东西只在黑市上有,且是千金难买之物。
对于夫子这种臂力单薄的人来讲,弓弩是最好的防身之物。
甚至如果他真的要杀匈奴,这一把弩,也足够震慑对方。
“严管家何至于此?叫老夫……”
夫子顿时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您是我们家小姐的老师,”严君仆道,“小姐她如今不方便出来,这些事,就由我们这些下人做了。”
“连翘,哦不,和顺郡主她还好吧。”
“好。”严君仆眯眼笑道,“我刚从巷子里走过,见那里开满连翘花,生机勃勃,野蛮坚韧。小姐她,也是这样的。”
夫子向巷子后面看去,果然见到连翘盛放,黄得夺目耀眼,让人平白觉出一丝生之希望。
百姓们从他二人旁边经过,夫子和严君仆共同看向城墙。
大周的城墙,绝不容贼寇翻越的城墙。
城墙上正传来示警的鼓声。
匈奴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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