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华摘下兜帽,露出俊秀白净的脸庞,她静静凝视着慕明华,似乎是在审视她这个人,被那样一双漂亮澄澈的杏眼盯着,慕明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八妹妹,看样子,你得偿所愿,却也过得并不如愿。”慕灼华轻轻叹了口气,“庄县令对你,似乎不怎么好。”
慕明华脸色一僵,没有回答慕灼华的话,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紧张地盯着慕灼华:“你到底是谁!定王……是你把定王引来的!”
“你过得不好,便想将我也拖下水,是吗?”慕灼华歪着脑袋,微蹙着眉头审视慕明华,“你原先并不是这样的人,是什么让你变了?”
慕灼华没有回答,但却也证实了慕明华的猜测,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她是知道慕灼华有多美的,而且慕灼华的心机更在她之上,难道她攀附上了定王?若是如此,自己绑架了慕灼华,岂非是死定了……
慕明华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虽然如今生不如死,但她仍是渴望活着,她不想死!
慕灼华不知何时打开了牢门,脚踩着地上稻草发出沙沙声,走到了慕明华跟前。
慕明华往墙角躲去,后背紧贴着冷硬粗粝的墙壁,却无处可逃,被慕灼华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又累又饿,又痛又困,根本无力挣脱。慕灼华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又忽然抬起手扯开她的前襟,顿时怔住。
慕明华尖叫一声,推开了慕灼华,哆哆嗦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却没有办法完全遮掩胸前的瘀伤。上面纵横交叠的瘀伤,有新有旧,惨不忍睹。
慕灼华的手顿在半空,整个人回不过神来,怔怔看着慕明华。
慕明华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走!你走!你不许过来!”
慕灼华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地看着慕明华:“他……就是这样对你的?”
慕明华仿佛见了鬼一样,一张脸缩在阴影里,反反复复地喊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慕灼华只觉手心发凉,整个人如坠冰窟。
原来这一年来,她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八妹妹,你别怕……”慕灼华哑声道。
慕明华整个人一僵,她缓缓抬起头来,两眼无神地瞪着慕灼华,忽地发出一声鬼魅般的低笑。
“你是不是在庆幸?”慕明华冷冷地笑着,“庆幸你逃婚了,不用承受这一切?”
慕灼华叹道:“嫁给庄县令,本就是你自己一心求来的,我逃婚,不是正如你所愿吗?至于你之后遭受到的这一切,我料不到,你也料不到,你怨恨我,简直可笑。”
慕明华咬了咬下唇,眼中含着恨意:“如果不是你先入了他的眼,让他上了心又得不到,我又怎么会多受这么多的折磨!既然你逃走了,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他逼着我将你绑来,如果我不照做,你以为我还有活路吗!如今你攀上了定王,呵,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你,你现在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那你满意了吗!”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我是来和你做一笔交易。”慕灼华并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缓缓说道,“八妹妹,你是一个聪明人,向来知道为自己筹谋,知道怎么选择才有利。所以这一次,我来给你选择,是要和庄县令一起死在大牢里,还是出面举证他?”
慕明华不笨,她很快便领会到了慕灼华的意思,惊愕道:“你要我背叛他?”
慕灼华点点头:“我知道你恨他,在驿馆看到你看他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了。如果他宠爱你,你过得如愿,就绝对不会把我绑到他身边来分宠,好东西你从来只会自己留着,只有坏事才会推给别人。”慕灼华说着轻笑了一声,“也是因为知道你的为人,我才会和你做这笔交易,我知道你能撇开对我的憎恨,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慕明华停下了颤抖,怀疑地盯着慕灼华:“你怎么知道我有他的罪证。”
慕灼华笑道:“你既然恨他,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手?他虽然虐打你,却还是将你带进了定京,可见对你十分宠爱,只是方式特殊了一点。你手中,必然有他的罪证。你只要将这罪证交给吏部,庄县令便会受到制裁,到时候我会帮你脱离庄家,并给你一大笔银子,你既得了自由,下半生也可以衣食无忧。”
慕明华咬着唇,眼中精光闪烁:“你有这个本事吗?定王能这么听你的话?”
“这种小事,不需要他出手。”慕灼华的手从斗篷内伸出,细小白嫩的掌心里托着一方官印,“知道你多疑,便让你看看证据。我如今是户部郎中,天子筵席,正五品官员,你只是庄县令的妾侍,我要保你,易如反掌。”
慕明华震惊地看着慕灼华手中的官印,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你……你竟然……你怎么做到的?”
慕灼华将官印收回,淡淡笑道:“你虽然聪明,但目光始终局限于内宅之中。今年科举,我高中探花,如今正受陛下重用,你若要找靠山,难道不是我更可靠吗?八妹妹,你扪心自问,我可曾主动害过人?”
慕家的内宅人太多了,人一多,便不太平,而小七慕灼华,绝对是最与世无争的一个。所有人想起慕灼华,脑海中都只有一个捧着书憨笑的轮廓,记不清她的面容,也忽略了她的存在。慕灼华丧母之后便和慕明华住到了一块,慕明华对慕灼华的熟悉程度是超过旁人的,但即便同室同寝,她也没有把慕灼华放在眼里,始终将她当成一个好脾气的书呆子。
直到大雨淋去了她的伪装,她才恍然醒悟。
但慕灼华说得没错,她心机深沉,却从来不曾主动去害人。
慕明华有些意动,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一个是暴虐成性得罪定王的庄县令,一个是性格温和圣眷正浓的亲姐妹,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慕明华盯着慕灼华:“你能给我多少银子?”
慕灼华道:“一千两。”
慕明华嗤笑一声:“你知道庄县令搜刮的银两有多少吗?”她顿了一顿才道,“十万两。”
慕灼华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那他该死。”
“我要一万两。”慕明华说。
慕灼华无奈地皱起眉:“八妹妹,这十万两是要充公的,难道你以为都入了我的口袋吗?”
“那三千两吧。”慕明华本也不指望能拿到一万两,“我总得为自己下半生考虑。”
慕灼华咬咬牙道:“好。”
慕明华有些诧异地瞥了慕灼华一眼,三千两不是个小数目,慕灼华能如此痛快答应,要么是她确实有钱,要么就是定王确实宠她。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让她多了几分投靠慕灼华的信心。
“还有个条件,这本账簿,除了庄县令,只有我知道在哪里。你放我出去,我亲自拿去吏部举证。”慕明华道。
慕灼华笑了,了然地看着她:“你担心告诉我账簿所在,我拿到了证据,就不放你出来。”
慕明华假笑道:“我总得小心一些。”
慕灼华细细端详慕明华,许久之后才嫣然一笑:“八妹妹,你成长了许多,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此刻慕明华趴在床上,冷冷地说:“我回到庄子上,那个老虔婆就对我又打又骂,说是要敲登闻鼓,把事情闹大,让陛下做主。敲登闻鼓,要受三十廷杖,她怎么可能亲自去,自然是要逼着我去。”
慕灼华看着慕明华冷漠的侧脸,微微笑道:“原来如此……你故意受这三十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要满城皆知,知道你慕氏大义灭亲,智勇刚烈,如此一来,你非但能彻底摆脱与庄县令的关系,还能踩着他上位,甚至流芳百世。”
慕明华勾起苍白的唇角,露出一个冷漠而得意的笑容:“还是多亏了七姐姐提醒,过往是我的眼界太狭隘了,只盯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到了京城,方知道天地之大。三千两,太少了,我一个弱女子,却也未必能守得住,除非这笔钱,是陛下封赏,便没有人敢抢走了。”
慕灼华欣赏地看着慕明华:“我知道你向来聪明胆大,却还是低估了你。你做得很好,陛下的赏赐不会少的,如今你就在太医院放心养伤吧,那姓庄的一家人,都不会好过的。”
慕灼华从太医院离开,天色已经擦黑,却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廊的阴影里等她。
“你果然在这里。”沈惊鸿的声音含着三分笑意,从阴影里传出。
慕灼华抬起眼,便看到沈惊鸿含笑走来。若论相貌出众,这满朝官员,也只有定王刘衍能与他一较高下了。但定王的俊美内敛而温和,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沈惊鸿却人如其名,他美得肆意张扬,剑眉英挺,星眸璀璨,举手投足尽显名士风流,无论他站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青楼楚馆里,他是这些烟花女子最想睡的郎君,而世家贵族中,他也是各家家主最理想的女婿。
只是这个郎君早早放言,不成一品,誓不成家。
慕灼华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惊鸿,有些恍惚地想起曾在小秦宫偷看到的一幕——不成家,也不代表没有欲望,惊鸿公子也是有红颜知己的吧。
沈惊鸿走到慕灼华跟前,低笑一声道:“慕大人想什么想得出神?”
慕灼华回过神来,噙着笑道:“在想沈大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
沈惊鸿道:“过奖了,你我二人都是为陛下做事,尽心竭力,理所应当。”
慕灼华的院子里只在深夜接待过两个人,一个是刘衍,另一个便是沈惊鸿。
那一夜沈惊鸿在她房中坐了很久。
“今日被抓进京兆尹大牢的庄文峰,我已经留意他很久了。”沈惊鸿捧着茶碗,撇了撇茶末缓缓说道,“他是御史中丞庄自贤的侄子,他的父亲曾任封疆大吏,其父死后,他蒙恩荫为官,资质驽钝,却也谋得一个好差事。都说江南天下富,淮州江南仓,淮州乃陈国最富庶之地,而永定县又是淮州赋税最高的三县之一,这庄文峰本事稀松,却能在永定县当县令,也真是匪夷所思了。”
慕灼华揣测着沈惊鸿的来意,顺着他的话说道:“庄自贤在朝中经营多年,有心给侄子谋个好差事,不是件难事。”
“慕大人也知道,如今我奉陛下的旨意主持外官考绩之事,这庄文峰自然也在其列,他人还未到定京,考绩结果却已经出来了,全部都是甲等,明年便能调任江陵知府。慕大人,你自淮州来,应知淮州事,这庄县令为官果然如此了得吗?”沈惊鸿似笑非笑道。
“呵。”慕灼华冷笑了一声,“我虽在闺中,却也听过庄县令的厉害,只是这厉害却非彼厉害,能在考绩中全部得甲,想必庄御史出力不少,也得利不少。”
沈惊鸿好整以暇地说道:“你在户部做事,应该知道如今朝廷冗官冗员,不少官员尸位素餐,朝廷为此每年要多开支二百万两,不仅如此,这些庸官贪官仗着职位之便,更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让百姓苦不堪言。”
慕灼华点了点头:“因此才需要三年一次小考,九年一次大考。”
沈惊鸿失笑道:“这种考核又有什么意义,如庄文峰这般蛀虫,今年也得了甲等。吏部考核,是由吏部主持,都察院监督,但历来考核都是走个过场,又有几人会真正被黜落罢免?真正被罢免的,并非是因为为官不善,而是因为得罪了上官罢了。如今吏部考核,已经沦为官员敛财的工具了。”
慕灼华神色凝重,沉沉叹了口气道:“世道如此……”
茶盏被重重放在了桌上,沈惊鸿一双凤眸亮得惊人,他唇角微翘,笑着看向慕灼华,“那你我二人,何不联手颠覆这世道!”
慕灼华被这动静吓得心脏一跳,惊讶地看着沈惊鸿,呼吸一窒,缓缓问道:“沈大人意欲如何?”
沈惊鸿微微笑道:“今日牢中被关押的一名女子,是庄县令的妾侍,名慕明华,若我没有猜错,是慕大人的姐妹吧。”
慕灼华拳头猛地攥紧了,片刻后才松开,叹了一声道:“沈大人,是想让我策反慕明华,让她咬出庄县令的罪证,以此为剑,诛邪锄奸。”
沈惊鸿轻笑道:“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便能明白我的意思。”
“沈大人,我虽然明白,却也有几分担心。”慕灼华眉心微蹙,“你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朝廷,此事触及了世家的利益,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沈惊鸿眉梢微挑,微笑反问:“那又如何?”
慕灼华一怔。
沈惊鸿道:“此事有四利,报阁下之私仇,此为一,解定王之危困,此为二,除朝政之积弊,此为三,立陛下之威势,此为四。”
“沈大人分析有理,可害处呢?”慕灼华问道,“有利必有害。”
沈惊鸿淡淡一笑:“至多不过一死,更何况,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得逞。”
凤眸含笑,顾盼生辉,笑谈生死的沈惊鸿比谈诗论道的惊鸿公子更让人心惊心折,便是向来趋利避害,小心谨慎的慕灼华,也忍不住被他说动了。
更何况,这事本就因她而起,她并不打算袖手旁观。
慕灼华缓缓道:“沈大人有此决心,慕灼华必当尽力。”
这也是为何,她会去牢中说服慕明华,放她离开。
慕灼华与沈惊鸿并肩出了宫,天色已然黑了。
“今日之事,效果远超我所预料。”沈惊鸿微笑道,“不愧是慕大人的姐妹,这等心性胆气,也非寻常女子所能及。”
慕灼华摸了摸鼻子,笑着道:“那是世间男人都看轻了女人,女人比男人更狠,尤其是对自己下手。”
沈惊鸿若有所悟,轻轻点头,片刻后又道:“今日我与陛下商议过此事了,大理寺那边将一干人等都收进了虎牢狱,相信很快能审出相关人等。”
“沈大人看过账簿了,有什么想法?”慕灼华问道。
沈惊鸿道:“牵连之广,在我意料之外,今日陛下虽然盛怒,却也没有念出所有涉案官员的名字,有些人身份太过贵重了。”
慕灼华没有去问哪几个人,既然陛下不说,那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陛下如今倒是成长了许多,知道轻重了。”刘琛性子急躁,若是过去,只怕当场就把所有人都揪出来了。
“这几日烦请慕大人写一份奏章,列举每年冗政耗费的库银几许。”
“已在计算之中,明后两日便能完成。”慕灼华说着已走到了分岔口,她朝沈惊鸿鞠了个躬,郑重道,“沈大人,保重。”
沈惊鸿朝她微笑点头,目送着慕灼华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唇畔的笑容才缓缓敛起。
慕灼华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定王眼中,他会眼睁睁看着她当这只出头之鸟吗?
刘衍垂着眼听执墨回报慕灼华的行踪。
慕灼华两次遭遇不测,他再不能放心看她一人独行,因此尽管慕灼华冷酷地推开了他,他还是让紫衣卫轮流暗中保护她。
也是因此,他知道那天深夜里沈惊鸿进了她的房间坐了许久,如今又知道了沈惊鸿在宫门口等她回家。
执墨汇报完毕,见刘衍沉思不语,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道:“王爷,可是担心他们二人……”
刘衍失笑摇头:“不,她不是这种人。本王只是在想,沈惊鸿还真是胆大包天,小小一个吏部侍郎,竟想从百官口中虎口夺食,倒是本王小瞧他了。”
执墨不明所以,问道:“王爷,他想做什么?”
刘衍屈起修长的食指轻叩桌面,微阖着眼,缓缓道:“庄文峰无才无德,不过是蒙恩荫才可为官,如此却祸害了一方百姓。”
执墨皱眉道:“如此说来,恩荫制便是恶政了。”
“不错,恩荫制制定之初,固有其利,但如今弊大于利,官位被权贵子弟世袭,由此诞生了一个个世家,朝政因此落于世家之手。如今陛下年少登基,几回议政都受到世家的掣肘,心中自然不忿。庄文峰,不过是一个典型,陛下想借着这个机会杀人立威,革除恩荫制,那么空出来的位置,陛下便可以安插自己的人,这一批人,才是陛下在朝中可以信任倚重的势力。”
执墨恍然大悟,原本对沈惊鸿还有一丝猜疑,听刘衍这说来,反倒是生出几分敬意。“沈大人这么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刘衍摇头道:“世家岂会轻易妥协?”
“那该如何?”
“呵呵……”刘衍轻笑一声,“事到如今,本王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挖出庄县令的罪证并不难,慕明华敲登闻鼓之后,庄家便举家被捕,一番严刑拷打之下,那些曾经为庄县令做过恶事逼死了人的,都把事情老老实实一一交代了出来。罪状之多,却是出乎意料,缴获的赃银之巨,也让人瞠目结舌。
早朝之上,刘琛脸色冷沉,听着大理寺的回报。
“罪犯庄文峰,巧立名目,设苛捐杂税,强征永定县百姓水利费、婚嫁税、固城捐、兴学捐等数十项税捐名目,百姓耕种收入十不存一,庄文峰由此获利五万两之巨。”
“……昭明十二年,庄文峰见色起意,逼|奸良家女子致死,受害者父母欲上告州府,被庄文峰纵奴行凶,一家四口被打晕后烧死在家。”
“……昭明十三年,庄文峰勾结本地多名富商,放高息印子钱,假作契约,一年息高达四千零四十八倍,数十百姓因无力偿还,被强占农田作坊,庄文峰由此兼并上等良田六百亩。”
“……昭明十四年……”
大理寺官员絮絮说了小半个时辰,刘琛的脸色越来越冷,百官的心也越来越沉。
庄文峰的罪名罗列完了,大殿上只余一片死寂。
“这……就是父母官啊……”刘琛的声音冷若冰霜,沉沉压了下来,“好一个破家县令!”
“先帝殚精竭虑,施行仁政,轻徭薄赋,落到了地方,却成了什么样子!我陈国士兵在前线浴血杀敌,保家卫国,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在背后干的又是什么龌龊事!朕听着都觉得恶心!”
百官齐齐跪下磕头,颤声道:“陛下息怒……”
刘衍也徐徐站起,低头拱手。
刘琛冷笑一声,“沈惊鸿,你告诉朕,今年的庄文峰的考绩结果如何?”
沈惊鸿出列,俯首道:“回陛下,庄文峰此番考核门门甲上,已由吏部尚书草拟举荐,调任江陵知府。”
吏部尚书顿时脸色一变,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颤声道:“臣受小人蒙蔽,罪该万死!”
“吏部考核,由都察院监管,都察院呢,也被蒙蔽了吗?”刘琛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都察院数名高官。
所有人的头都压在了地上,齐声请罪。
“好啊,真好啊……”刘琛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恨不得往这些狗官头上砍去。“这就是咱们陈国的官员……这就是咱们陈国老百姓的指望!”
“那个庄文峰,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便能为害一方,陷数万百姓于水火之中。跪在这里的,又有哪个不是股肱之臣,封疆大吏?地方官腐败,受害的是一方百姓,朝中大臣渎职,受害的就是我大陈江山!你们居然叫朕息怒,朕能息怒吗?朕敢息怒吗?你们能无动于衷,朕不能!”
刘琛大怒,拍案而起:“北凉人还在虎视眈眈,我陈国牺牲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换来今日的太平,你们今日能安坐朝堂之上,是士兵浴血奋战换来的,是百姓民脂民膏供养的,是先帝信任倚重提拔的!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你们这些人,尸位素餐,欺压百姓,对得起战死的英魂,对得起供养你们的百姓,对得起托付重任的先帝吗!”
已有不少官员颤抖着发出了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颤抖着。各部高官沉着一颗心不敢辩白,刘琛大义凛然,他们无言以对。
刘琛疲惫地阖眼,胸膛剧烈起伏着,压抑着满腔的杀意和怒火。他如今是个皇帝,不能冲动行事,哪怕明知道这下面跪着的十个人里有九个不无辜,他也不能对他们下手。
“判,庄文峰,凌迟处死,府中助纣为虐者,斩立决,其余人等,刺配流放。”刘琛沉声宣道。
百官齐声道:“陛下英明!”
刘琛冷笑了一下:“难道处置了一个庄文峰,就足够给百姓交代了吗?这样一个蛀虫,堂而皇之地通过了吏部考绩,祸害了淮州不够,还要调去江陵?沈惊鸿,吏部考功司由你负责,是谁给庄文峰的考满批甲等升迁!”
沈惊鸿手执一封奏章,俯首道:“回禀陛下,庄文峰只是七品县令,他的政绩初评是由州府呈上,吏部考功司再做批复,吏部上下,确有失察之责。臣担心此番考绩还疏漏了其他像庄文峰这等败类,因此这几日臣详细复核过考绩结果,确实发现了不少错漏可疑之人,名单皆在其中,还请陛下圣裁。”
沈惊鸿此言虽然承认了吏部有错,但还是把主要责任推到了州府之上,这让吏部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奏章被宦官转交到刘琛手中,刘琛摊开一扫,皱着眉头冷然道:“竟有这么多。”
沈惊鸿道:“一共一百三十五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沈惊鸿修长的背影。
众人以为沈惊鸿抓三四个给陛下出出气也就算了,怎能料到他竟玩得这么大!
沈惊鸿仿佛未察觉到旁人的目光和惊诧,他不慌不忙徐徐说道:“此一百三十五人,和庄文峰一样,皆是蒙其父恩荫为官,未经历科举,既无执政为官之才,更无圣人君子之德。臣以为,为民选官,乃重中之重,地方官为父母官,若无父母之仁爱,便会为祸一方,致使朝廷失了民心,更是陷陛下于不义,让天下百姓对陛下心存怨怼,民怨若生,则国危矣。因此臣斗胆谏言,恳请陛下,废除恩荫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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