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权贵,那就意味着对方知道她的身份,而知道她的身份,还敢对她下手,说明这个权贵一定是权势滔天,并且恨极了她。
她回想了下自己最近做过的事情,最出格的两件,不过就是救了无羡公子和霍骁。
救无羡公子那回,知道的人并不多,应该不会泄露出去。可救霍骁那回,博野侯府里不少人都看见了,过后,潜伏在侯府里的内奸更是打伤了老侯夫人脱逃。
十有八九,她的身份就是那个内奸逃出后泄露的。
想到这里,陆念锦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出手救人也是会有危险的。
罢了罢了,为了她的小命着想,倘若这次能够化险为夷,她以后一定不敢再随意救人。
做神医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做厨子实在。
这般想着,她人已经跟着春嬷嬷走到了绣楼中,绣楼有两层,一层花团锦簇,作会客宴饮之用,二层红帐飘飘,则是起居之处。
陆念锦一迈进大厅,就看出了不对,最中间的剑山上插着五六种花,五色交加,旁逸斜出,看着是很美,但它们的香味混在一起,却能迷惑女人的心智,使得女人身上的温度节节攀高,轻轻一碰便敏感得要命……
倘若今日被掳来这里的是别的女子,那幕后的权贵必然会得逞,春风一度,心满意足。
但是她嘛,陆念锦径直朝剑山走去,轻轻捻起里面最不起眼的一枝白色玉带草,道,“嬷嬷这花儿插得不错,只是这根白色的草实在破坏美感,倒不如不要!”话落,她转过身掀开桌上的香炉,就将那茎白色的玉带草扔了进去。
玉带草遇火化灰,很快消失不见。
一旁的春嬷嬷见自己精心培育的玉带草就这样被毁,瞳孔一缩,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表情有些瘆人地朝陆念锦看去,“神医不愧是神医!”
陆念锦听她这么说,刚才的猜测瞬间有了底——果然是神医这个身份惹得祸。
接着,完全没有任何预兆,春嬷嬷突然化掌为爪,朝她脖子抓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早就被扼住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春嬷嬷身量颇高,看着她时,须得微微低头,陆念锦被她阴冷的目光笼罩,她下意识地去掰她的手。
结果慌乱间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出于职业病的习惯,电光石火间,她为他把了个脉,却惊愕地发现了一个秘密——面前这个抓住她脖子的嬷嬷竟然是个男人,还是个残缺的男人!
说白了就是太监。
春嬷嬷一直像老鹰盯猎物一样盯着陆念锦,如何看不出她脸上的异变。
只听他冷冷地笑了一声,紧跟着恢复了太监那种不阴不阳的声音,“你知道了,是吗?”
陆念锦涨红了脸,抬手指了指他掐住他脖子的柔润大手,意思是,你不放开我我怎么说!
春嬷嬷冷哼一声,用力将她甩到了地上。
陆念锦后腰被银针刺过,原就疼得厉害,现在再这么一摔,好半天才爬起来,她挑了个最近的软榻坐下,头疼地朝春嬷嬷看去,“你想让我说什么?”
春嬷嬷脸色病白,眼神阴鸷,“你是神医,可有能让我变成健全男人的法子?”
陆念锦:“……”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这是古代,寿命短,死亡率高的古代啊,又不是仙侠大陆,竟然还妄想重新长出第三条腿。
不过,下一刻,她却看着他,笃定道,“有。”
“当真?”春嬷嬷反问,脸上的神情惊喜而又怀疑。
陆念锦揉了揉有些痛痒的嗓子,冲他点头道,“自然是真的。”顿顿,怕他不信,她又补了一句,“看你能被请到这里伺候,以前在宫里时应该也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便是宫中每年都有专人检查宦官们净身是否干净,只怕也查不到你身上?”
春嬷嬷目光冷沉地点头。
陆念锦想了想,又道,“嗯,这便对了,虽则我是神医,也不可能将彻底没有了的东西催长出来,但只要你那里还剩有一寸,我就有办法用药让它慢慢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的话,需要多久?”春嬷嬷好似信了陆念锦,看着她沉声问道。
陆念锦为了将谎话说得更逼真,低头沉吟了片刻,再抬头看向他时,却是道,“这个得等我看过你那里的情况,才好回你。”
春嬷嬷听她这般说着,果然又多信了她几分。
他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迈步朝二楼走去,“你跟我上来。”
陆念锦咬了咬后槽牙,表情复杂地跟了上去。
窗外,隐藏在扶疏花木之后的死士两两对视,眼里都有一句话——再不动手,太子妃就要看别人鸟儿了!他们主子就绿云罩顶了!
绣楼二层客房。
春嬷嬷和陆念锦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春嬷嬷背过身,白皙柔润的五指按在腰间玉带上,却半天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陆念锦心中一喜,她暗暗祈祷,希望这位大宦官永远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做不到对着一个陌生女人解裤腰带。
但是面上,却十分诚挚,苦口婆心地劝道,“您莫要焦虑紧张,须知在我们这些大夫眼中,是不分性别,不分干净肮脏的,我们眼里看到的只有病人,只要病人不讳疾忌医,我们大夫心里绝对没有任何偏见。”
也不知道她那一句话说进了春嬷嬷的心坎里。
下一刻,他沉沉地回了她一句,“你说的是。”
话落,终于动手将腰上的玉带取了下来,随后又除了外衫,中衣,等到只剩一条中裤时……陆念锦呜呼哀哉,正愁自己是要命还是要脸。
谁知下一刻,窗户处却传来一阵响动,跟着,四个跟蔡浥服饰如出一辙的黑衣人从外闯入,两人带着陆念锦飞快跃出窗外,另两人则是同时出招,攻向了亵裤挂在腿弯处的春嬷嬷。
春嬷嬷病白的脸一沉,此时是前所未有的窘迫,愤怒。
该死的女人,竟然玩弄他至此!
因着春嬷嬷身形不便,两个死士将他揍了一顿后,很容易就脱身了。
此时,北庄外。
陆念锦脸色铁青,目光阴沉地看着两人道,“你们是国师的人?”
玄一点头,拱手道,“是!”
“是他安排你们跟着我的?”
“是!”玄一颔首又道,“您治好了博野侯府小世子,却得罪了镇国大将军,主子怕镇国大将军索您的命,便唤我们四个跟着保护您。”
陆念锦一脸无语,又有些气,“既然如此,那之前在茶楼时,你们为何不出手?”
玄一低下头,语气讪讪,“在茶楼里,属下见您主动跟对方走,还以为您是故意深入虎穴。”
陆念锦:“……”
她彻底不想跟这四个比蔡浥还蠢的死士交流了,直接道,“有马车吗?”她得尽快回城去找浣溪,那个丫鬟雇了马车回来,却找不见她,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玄一听她问起马车,回话道,“只有马,没有马车。”
“马也行。”陆念锦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下一刻,玄一对着山上吹了声哨子,没多久,便有两匹乌青的大黑马从山上跑下来。
等马停下后,陆念锦上前摸了摸马脖子,一个翻身就上了马,不管是原主,还是她马术都还不错,驾驭普通的马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带路!”跨上马后,她皱眉冲着玄一和玄二吩咐。
玄一玄二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然后带着对彼此的嫌弃,共乘一骑,往山下而去。
陆念锦拍马跟上,三人并辔,一路疾驰,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门。
陆念锦去了趟瑞蚨祥所在的街道,并没有找到浣溪,又让人去茶楼附近打听了一番,才得知那丫头被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给哄走了。
而那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正是陈伏。
揣着一肚子心事,陆念锦又策马往太子府所在的永兴坊而去。
回到太子府后,她一进回心楼,秦嬷嬷立刻红着眼迎上来,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不妥,才开口道,“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您不知道陈伏带浣溪回来,说您丢了时,老奴的心里有多害怕,多担心您!”
“这不是没事嘛!”陆念锦安抚地拍了拍秦嬷嬷的手,目光在楚拂和芸姜几人的脸上掠过,见浣溪并不在,又问,“浣溪那丫头呢,怎么不见她?”
秦嬷嬷提起浣溪,又红着眼抹起泪,“浣溪被陈伏抱回来的时候就是晕着的,老奴已经让人请了大夫进府,这会子估计也快醒来了。”
“我去看看她。”陆念锦说着,转身便朝外走去。
秦嬷嬷连忙跟了上去。
楚拂和芸姜倒是没动,两人都知道,在陆念锦心中,不止秦嬷嬷她们比不过,就是浣溪那个小丫鬟,她们只怕也是不及。
东耳房中,陆念锦进去时,浣溪正好醒过来,可能是因为被孔雀簪伤过的缘故,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一看见陆念锦眼泪就涌了出来,悲喜交加地喊道,“姑娘你回来了……你刚才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奴婢租好马车,在巷子口却找不见你时,奴婢有多害怕……”
“好浣溪,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乱走,不该吓你,不该让你伤心。”陆念锦在床边坐下来,一面帮她拭泪,一面跟她回话,将走丢的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只字不提被人挟持的事。
浣溪又哭了一阵子才停下。
陆念锦看着她好一点了,便问起陈伏的事,“浣溪,你可知陈伏他是因何缘故,又是被谁打成那样?”
浣溪摇了摇头,“那时候奴婢光顾着担心姑娘,根本分不出神问他,再加上后来一急又晕了过去,就更顾不上问了。”
陆念锦见从她身上问不出什么,又看她面色发白,一副虚弱模样,也不再打扰她,拍了拍她的手,叮嘱她务必好好休养,就带着秦嬷嬷一起离开了。
陈伏此刻正带人和大管家在外找陆念锦。
等他们回来时,已经入夜。
得知陆念锦平安无事,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念锦赏了大管家和外出寻人的侍卫一些银子,便让他们回去好好歇着,只留下陈伏问话,“你脸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陈伏听陆念锦这么一问,脸上当即浮起几分犹豫,几分尴尬来。
陆念锦见状,直接道,“有话不妨直说。”
陈伏便直说了,“姑娘今日在砚平路给奴才的几张银票都是假的。”而他,也正是因为挑了几方油墨后,用假银票付账,被人拆穿后给捶了。
陆念锦闻言,拧起眉朝秦嬷嬷看去。
只见秦嬷嬷也变了脸色,语气骤然凝重起来,看向她道,“老奴给姑娘的银票,是国公府给您陪嫁的压箱底。”
这也就是说,老夫人和萧氏给她准备的压箱底有问题了?陆念锦冷笑,这两个人,一个贪她的聘礼,一个贪她的嫁妆,还真是不知餍足,吃相难看。
“姑娘,连压箱底的银票都是假的,只怕陪嫁的那些金器、玉器也都有问题。”秦嬷嬷顿了会儿,看着她又沉声质疑了一句。
陆念锦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用食指轻轻地挠了挠太阳穴,掀唇,冰冷地嘲讽,“以萧氏的品行,没有问题才不正常。不过今天大家都累了,就先回去歇息罢,这事明日再说。”
秦嬷嬷和陈伏对视一眼,两人暗暗点了点头。
之后,陈伏躬身退下,秦嬷嬷则吩咐人去准备香汤,她和芸姜亲自伺候陆念锦歇下。
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一早,陆念锦用过早膳,带着秦嬷嬷、楚拂,还有大管家便规整起自己的私库来。
皇上当日赐下的聘礼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入库时如何,现在还是如何,但承国公府给她的一百多抬嫁妆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秦嬷嬷、楚拂和大管家,哪个都是眼毒的,他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哪些东西是真,哪些东西是假,哪些金器是金包铜,哪些首饰是银包铁,哪些字画是赝品……
到了最后,原本七七八八该有两万两的嫁妆,折合起来竟然只有两三千两。
陆念锦脸色倒是平淡,但大管家和楚拂却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暗暗道,这承国公府办的也太不是人事了!除了太子妃生母给的玉器是真的,其他不是假的,就是滥竽充数的。
“这件事,不知道太子妃想怎么处理?”最后,由大管家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念锦问道。
陆念锦冲着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查了,就先从我这回心楼查起……”
大管家眸光一深,心道,从回心楼查起,那自然是查不出什么的,但是只要放出这个消息去,那么届时,就算他们太子府不找上承国公府,承国公只怕也要派人过来说道说道的。
这么一来二去,别说要回当初嫁妆单子上的嫁妆了,只怕翻上几番也是有可能的。
这般想着,大管家心里也有了章法,他躬身向陆念锦行了一礼,道,“奴才明白了,太子妃您就擎好罢,您被人挪用以及以次充好的嫁妆,奴才定然全须全尾地给您找回来。”
陆念锦看着大管家一笑,“我对您自然是放心的。”
……
当日,回心楼所有守库房的奴才就被抓了起来,严刑拷打。
与此同时,太子妃嫁妆被挪用偷盗的事情也传了出去。尤其是太子妃用嫁妆银票,派陪房去采购油墨,结果那陪房却因拿出的是假银票,被打的鼻青脸肿这桩事,更是成了京都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承国公府时,第一个进的就是承国公的耳。
承国公当了多年的家主,自有几分本事,稍微一思量,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当即起身,黑着脸,风风火火地去了南秋院。
南秋院中,老夫人听人禀报承国公来了,正要带上笑脸迎上去,结果承国公一进暖阁,二话不说,就先重重地赏了她一个耳光子。
老夫人直接被打蒙了。
她被打得偏过头去,耳朵里嗡嗡直响,竟是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时,眼泪不可抑制地就流了出来,她捂着脸,转过头朝承国公看去,屈辱而又难堪道,“国公爷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闯进屋来,问也不问就打了妾身,您今日若不给妾身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妾身定然不与你善罢甘休!”
她说到最后,浑浊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宽袖下的手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之中。
承国公听她这般质问自己,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愧疚和后悔,反而又阴沉了几分,接着,像是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气,反手又狠狠地给了她另一耳光。
老夫人一次两次被打,再也忍不住了,她顾不得什么仪态,狠狠地沉了脸,阴鸷地看着承国公,大怒道,“陆继你是疯了吗?一下两下的甩我耳光,你当我是泥人捏的没有气性吗?”说着,她扯下手上佛珠就朝地上狠狠掼去,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承国公见她还是不知对错,心里更怒了,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忍耐,才没有又一耳光子甩过去,而是攥紧了发热的拳头,失望地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你对太子妃嫁妆做手脚的事已经被捅出去了!”
“两万多两的嫁妆,竟然有一万七八千两的水分,现在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以后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出门去,你让长子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站,让嘉怡和底下的几个孙女怎么出门交际……承国公府百年的名声,全被你毁了!”
“什么!”老夫人听承国公这么说,却是一脸懵逼。
陆念锦的嫁妆是她定下的单子不错,可并不是她手底下的人经办的啊,她因为萧氏孝顺而得了皇上的私库聘礼,便想着也给萧氏一点甜头,就将给陆念锦置办嫁妆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她去办。
可谁成想,萧氏的吃相竟然如此难看。
两万两的规制,竟然贪到了只给陆念锦剩下两三千两。
明明这事是萧氏做的,现在却全安在了她的头上,老夫人自然不乐意,不过语气总算缓和下来,看着承国公哭道,“国公爷明鉴,这国公府的后宅虽然是妾身在掌管,可锦儿到底有她的嫡母,她的嫁妆,妾身是完完全全放手给她母亲去做的。如今出了问题,国公爷自然也该去找萧氏。怎么问都不问,就将所有的错事全推到了妾身的身上,对妾身又打又骂!”
承国公听老夫人这般说着,脸上也露出几分震惊,“你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萧氏做的?”
老夫人流着泪,委屈地点头,“回国公爷的话,这些事真的都是萧氏做的,妾身底下的人连一根手指都没沾过。如果妾身有一句谎话,就让妾身死无全尸。”
承国公听老夫人连毒誓都发了,这才算是信了她。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为自己刚才动手打人的事道歉,而是冷冷地一扬眉道,“这事就算是萧氏做的,你这个后宅之主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
老夫人嫁进承国公府这么说年,知道自己夫君是什么性子,那是死都不会认错的。
忙点头道,“是是是,国公爷说得对,妾身也有失察之过。”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弥补?”承国公见老夫人认错,又问起事情的解决方法,说白了就是让老夫人出血,将欠陆念锦的嫁妆全部补齐了。
老夫人自然知道承国公的意思。
她心里虽然恨得要死,但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顺从地道,“妾身明白了,萧氏贪墨锦儿的嫁妆,妾身会用自己的嫁妆双倍给她补回去。”
“这还差不多!”承国公点头,顿顿又补充,“除了补全嫁妆,你再带着萧氏去太子府一趟,不论如何,你们都得求得太子妃的原谅,不然一个都别再回来!”
老夫人听到承国公最后一句话,恨得牙都快要碎了,却也只能打掉牙齿活血吞,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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