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询见陆念锦哭得如此难过,他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捏住她白净手软的手,低声安抚道,“锦儿,景妃会害极儿,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这般自责,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太子的意思是?”陆念锦抬首,泪眼朦胧的朝他看去,轻声疑道。
萧询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帕子,有些重的帮她拭了泪,然后才道,“景妃为的是储君之位,以及未来的天子之位。”
陆念锦听萧询如此说,清眸的目光突然一凝,她又沉吟了片刻,然后反问道,“太子的意思是,当年……十九年前你中的毒,也是景妃下的?”
“十有八九,”萧询眼神幽暗的颔首,“张久已经将两件案子合并去调查了,若两桩事真是景妃所为,然后嫁祸给陆贵妃,那景妃和她背后的景家必定会成为陆家的眼中钉。”
陆念锦明白萧询的意思,陆贵妃向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前后两件案子都是景妃嫁祸给她,而她这么多年来,不但拿了两个孩子给她填命,更被皇上误会、厌恶了这么多年,她肯定会让景妃生不如死的,就是萧泽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样也算恶有恶报,”许久后,她低声叹道。
萧询点了点头,将她的手又握的更紧了一些。
陆念锦也知道萧询乍闻此事,内心复杂,因此,她缓过来后,也没有推开他。
两人相对而坐,目光交缠,未几,又同时避开彼此。
“安置罢。”萧询用力的捏了下陆念锦的手,说道。
陆念锦“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服侍他将外裳除下,目送他去了净室洗漱。
一夜无梦到天明。
次日陆念锦醒来时,萧询已经不在了。
芸姜进来伺候她起身,刚穿戴洗漱完毕,虞氏就抱着极儿过来了。
陆念锦将极儿接过,喂完奶后,帮他把了下脉,确定他的身子正在好转,她微微松了口气。
又哄了孩子一会儿,直到外间早膳摆好,才将他交给虞氏,她则去了外间用膳。
用完早膳,外面太阳柔而不烈,微风轻拂,十分适宜出去走走。
她索性让人在外面置了围床,打算带极儿出去玩会儿。
下人领了命,很快就将围床布置好了,陆念锦起身,正要带着芸姜和抱着孩子的虞氏一起出去,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着,芸姝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脸喜色道,“姑娘,天大的好事,早朝上,皇上力排众议,下旨封了小公子为康平郡王,如今福公公带着御赐来宣旨了,就在前厅候着。”
陆念锦一听极儿竟然被赐封为郡王,封号还是康平,脸上也露出一抹欢喜来,道,“那我这就去更衣,前去接旨,”说着,她又朝虞氏看去,“文娘,你也去帮极儿换件喜庆点儿的衣裳。”
“是,太子妃,”虞氏含笑福身道,“奴婢这就去。”
一刻钟后,国师府前厅。
陆念锦见了福公公,寒暄过后,正欲下跪接旨,福公公却伸手拦住了她,笑着道,“太子妃不必行大礼,皇上有令,您诞育皇长孙有功,可与皇长孙一起站着接旨。”
陆念锦本就不爱跪来跪去,听福公公这么说,她立刻站直了身子,温婉道,“如此,还请公公等会儿回宫后,替我谢过父皇的体恤。”
福公公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展开圣旨,开始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东宫太子长子极……朕愿其一生康顺平安,特敕封为康平郡王,食邑三千户,钦赐。”
“臣媳领旨谢恩。”
陆念锦屈膝,福了下身,双手手心向上,将圣旨从福公公手中接了过来。
福公公宣完旨意,又和善的冲陆念锦笑了笑,道,“老奴在此就先恭喜太子妃和小郡王了,年纪这般小又有封地食邑的封爵,小郡王可是咱云朝头一份。”
“公公谬赞,”陆念锦说着,朝一旁的芸姜使了个眼色,芸姜会意,立刻递了个红封给福公公,这是刚才芸姝传完话后,她亲自封的,里面装了一千两的银票。
福公公也不客气,他笑眯眯的将红封接了过去,道,“老奴这也算沾了小郡王的喜气。”
陆念锦客气颔首。
福公公收了笑,拱手道,“圣旨已经宣完了,老奴还要回宫伺候皇上,就不叨扰太子妃了。”
“芸姜,你替我送送福公公。”陆念锦温声吩咐芸姜。
芸姜答应了一声,她上前两步,朝福公公摆了个“请”的姿势。
福公公又朝陆念锦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身离开。
看着福公公出了前厅,陆念锦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又回了洛神苑。
到了洛神苑,她也没有进寝房,而是直接带着众人去了围床处。
围床颇大,周围又有全封闭的围栏,陆念锦让虞氏将极儿放了进去,任由他蹬着小腿翻身。
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笑,见他实在翻不过去了,才伸手帮他一把。
没多久,芸姜回来了。
到陆念锦身边后,她脸上有几分不自在,瞧着忧心忡忡的。
陆念锦看到了,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芸姜看向陆念锦道,“方才奴婢送福公公出去的时候,福公公跟奴婢提了几句话。”
“哦?什么话?”陆念锦一手搭着围栏,偏头问道。
芸姜抿了抿唇,道,“福公公说,今日早朝,除了皇上此封小郡王这一件事,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朝堂上,竟有半数的官员弹劾景家,有弹劾景大人贪污受贿的,有弹劾景夫人强买平民百姓商铺的,还有弹劾景二小姐打死婢女的,”说到景二小姐,她怕陆念锦不清楚,又解释了一句,“这景二小姐乃是景大人跟景夫人的老来女,比四皇子还要小上两岁。”
陆念锦听芸姜这般说着,瞳孔突然一缩,她沉了脸,看着身旁的婢女反问,“那福公公有没有说,弹劾景家的都是那些官员,他们又是哪个派系。”
芸姜见陆念锦的表情严肃起来,她不自觉的也压低了声音,肃声道,“回太子妃的话,弹劾景家的有兵部杨尚书,御史台何御史,员外郎安中……这些人,若是奴婢没有记错,应该都是镇国大将军门下的。”
陆念锦一听那些人都是陆赫派系,唇角一勾,低低的道了句,“果然!”
“果然什么?”芸姜一脸不明所以的问道。
陆念锦摇头,“没什么。”
“那福公公为何要跟奴婢说这些?”
“许是路上无聊吧。”陆念锦漫不经心,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芸姜一脸的不信,但是主子明摆着不愿意说,她也就没有再问。
另一边,宫里,重华宫寝殿。
往日优雅从容的景妃,今日却不复从前的模样,她失神的坐在妆镜台前,面色惨白,嘴唇青紫,眼底浑是风起云涌。
在她身后,绮画心急如焚的催道,“景妃娘娘,贵妃还是等着您,不知您还要梳洗多久?”
景妃听绮画催促,面上又是一阵难看,“很快,”她低声的说着。
绮画没有再催,她站在景妃的后面,沉默的等待着。
而景妃又坐了一会儿,才拿起牛角梳,梳理自己并不凌乱的头发。
时间很快又过去一刻钟,景妃感觉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才放下手中的牛角梳,站起身来,冲着绮画道,“本宫好了,我们走吧。”
绮画听陆贵妃这般说,脸上浮起一抹惊讶来,她脱口而出道,“娘娘,您真的打算去?”
景妃叹了口气,“总是要面对的,”说完,她再不理会绮画,拔腿就朝外走去。
绮画连忙跟上。
两人一路缓行,又用了两刻钟的时间才赶到陆贵妃的漪澜宫。
漪澜宫正殿,陆贵妃已经积攒了一整夜的怒火正旺盛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用金护甲瞧着手边的矮几。
下一刻,一道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是婉华姑姑。
婉华姑姑走到陆贵妃面前后,弓着身子,低声道,“娘娘,阿槐那边已经确认过了,绮画的确是景妃的人。”
陆贵妃听婉华姑姑说完,脸上浮起一抹果然如此的冷笑。
没错,她之所以让绮画去请景妃,就是为了试探她。
这个贱人也是真的蠢,竟然毫不避讳的就向起景妃来。
又过了一会儿,清姚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到大殿中间后,跪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禀报,“启禀娘娘,绮画姑姑将景妃娘娘请过来了,敢问娘娘,是否现在就让她们进来?”
陆贵妃沉沉的甩了句,“去请!”
“是,娘娘。”清姚领命离开。
没多久,绮画就带着景妃走了进来。
陆贵妃看了那主仆两个,眼睛立刻红了,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扑上去和景妃厮打在一起。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贱婢,竟然让她当了十九年的替罪羊,生生的害了她两个孩子,她的文儿和启儿,他们连这个世界都没有见到,就惨遭毒手。
“娘娘……”婉华姑姑生怕自家主子控制不住,发起火来,弄糟了事情,她弯下腰,低低的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声。
陆贵妃被婉华姑姑这么一提醒,才从仇恨中拔出身来,她目光一转,寒光凛冽的朝博古架旁边当值的宫女看去。
宫女早就得了婉华姑姑的提点,她看到陆贵妃看过来,立刻从博古架上抱起一只金色的梅瓶,砸在了地上。
梅瓶是陶瓷的,一落地,立刻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后,陆贵妃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景妃和绮画,便看向两人道,“大胆贱婢,竟敢弄碎皇上赏赐给本宫的梅瓶!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娘娘!”绮画一听陆贵妃要杖杀她,整个人都蒙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可置信的看着陆贵妃知道,“娘娘饶命啊,那梅瓶分明不是奴婢打碎的,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娘娘要杀奴婢,也请娘娘让奴婢死个明白……”
陆贵妃却不想再跟绮画废一句话,她直接看向身边的婉华姑姑。
婉华姑姑点了点头,当即给进来绑绮画的几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麻溜的堵了绮画的嘴,拖着她朝外走去。
绮画瞪大了眼睛,眼泪直流,她想求陆贵妃,又想求景妃,但那两个主子,没有一个人肯多看她一眼。
她真正的主子,景妃娘娘,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你们都下去吧。”已经处置了绮画这个贱婢,婉华姑姑知道,接下来陆贵妃和景妃要说的话就不是底下人能听的了,她冲殿中的宫女摆了摆手,宫女们立刻鱼贯朝外退去。
“奴婢也退下了。”宫女都出去后,婉华姑姑又躬身跟陆贵妃说了一句,然后自己也退了出去,站在隔间处,帮两位主子守门。
她们一走,顷刻间,整个大殿就只剩下了陆贵妃和景妃两个人。
陆贵妃朝景妃看去,眼底是浓烈的怒火和恨意,她死死的叩着手下的矮几,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本宫此刻有多想将你千刀万剐!”
“臣妾知道。”景妃说着,一撩裙摆,在陆贵妃的面前跪了下来,顿顿,又直视着陆贵妃的眼睛道,“可臣妾同时也知道,贵妃娘娘不会杀了臣妾!”
陆贵妃闻言大怒,“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臣妾不敢!”景妃强撑着一口气,淡淡的说道,“臣妾只是想和泽儿一起,好好的活着,贵妃娘娘若是肯放过臣妾这一回,臣妾自然不会不识抬举,还会好好的报答您,可是……”
说到这里,她眼神陡然一变,如初初开锋的宝剑一般,闪着同归于尽的寒凛,朝陆贵妃看去,一字一句道,“您若丝毫不在意活着的三皇子,只想替两个死去的孩儿报仇,那臣妾,只好将我们两个当年联手害死李氏的事告知于太子妃。”
“你!”听了景妃的威胁,陆贵妃的眼神更加狰狞可怕,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景妃只怕已经被万箭穿心。
“娘娘仔细的想想吧,”景妃却顷刻间却又恢复了以往优雅从容,人淡如菊的模样,她平静的看着陆贵妃,轻声道,“到底是已经死去的孩子要紧,还是活着的孩子和亲人要紧……”
不得不说,她这话确实拿捏住了陆贵妃的七寸。
陆贵妃哪怕再恨景妃,都不可能拿三皇子和镇国大将军府还有自己的性命去填。
她低了低头,脸色阴沉的考虑着,最后终究还是如了景妃的意,她看着她,冷声问道,“你刚才说,若本宫放过你跟四皇子这一次,你会回报本宫?”
“是,娘娘没有听错。”景妃点了点头,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唇角甚至还带出一丝笑意来。
陆贵妃盯着她,拢紧了拳头,冷声道,“那你要如何报答本宫。”
“臣妾可以告知您一个隐瞒了十几年的真相。”
“什么真相?”
“太子妃陆念锦她并不是娘娘您的侄女,而是娘娘您的亲妹妹。”
“你,你说什么!”陆贵妃一听景妃的话,脸色立刻变了,她瞳孔紧缩,嘴唇哆嗦的看着景妃反问。
“臣妾说,太子妃陆念锦,她并不是娘娘您的侄女,而是娘娘您的亲妹妹。”景妃看着陆贵妃,低声又重复了一遍。
“你有证据吗?”陆贵妃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她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景妃质问。
景妃微微颔首,跟着,她从手中取出一封年代久远的书信来,道,“这就是证据,这封信是当年李槿致怀孕之后,写给大将军的。”
陆贵妃一听景妃真的有证据,她迫不及待的上前,将她手中的书信抢了过去,一目十行的看完后,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
泛黄的信纸也从她手里飘飘洒洒的落在了地上。
景妃目光随着信纸浮动,待信纸落地后,她走过去捡了起了,塞进袖筒后,又向陆贵妃行了一礼,“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妾就先出去跪着了。”
陆贵妃被景妃这么一说,才抽回神来,她看向她,眼底闪过寒芒一束,“的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六个时辰,去跪着罢。”
“谢贵妃娘娘恩典。”景妃拜了一下,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她知道景妃的意思,六个时辰,只有三个时辰是她的,另外三个时辰则是萧泽的……
景妃离开后,婉华姑姑很快走了进来,她到陆贵妃身边后,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奴婢站的近,方才娘娘跟景妃的对话,奴婢都听到了。”
陆贵妃听婉华姑姑这么一说,原本不知该怎么发泄的她眼眶一红,下一刻,抱住婉华姑姑就哭出声来。
婉华姑姑从小跟陆贵妃一起长大,看她哭成这样,心疼极了,她一下一下的拍着陆贵妃的后背,安慰她道,“娘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就暂时先放过那对母子,只要将来三皇子能登上那个位置,咱们总有报仇的机会,再一笔一笔的讨回来就是了。”
“可是,我们能等到那一天吗?”陆贵妃抱着婉华姑姑,像未出阁时候一样,瓮声瓮气道,“景妃如此诡计多端,手里又掌握着许多旧事的证据,我怕她回去后又想出什么毒计来,对付我跟德儿。”
“不会的,她不敢的。”婉华姑姑道。
“真的吗?”陆贵妃反问,这一波一波的事情过后,她就像惊弓之鸟一般,心里对景妃那只不叫的恶狗充满了忌惮。
“自然是真的。”婉华姑姑道,“娘娘别忘了,重华宫也有我们的人,阿槐她要是得了什么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送过来的,就算景妃想要害您,我们也有了防备,不会再让她得逞的。”
“嗯。”陆贵妃轻轻的点了点头,想到阿槐,她的心里踏实多了。
漪澜宫的事,萧询和陆念锦自然是不知道的,张久也不知道,有婉华姑姑在隔间看着,他就算有万千的手段都使不出来。
是以,一个时辰后,传到国师府里的,只有漪澜宫宫女绮画被杖毙,还有景妃得罪了陆贵妃,被罚跪六个时辰两个消息。
陆念锦听芸姜说完后,脸上浮起一抹怔忡来。
她在想,景妃害陆贵妃如此,为何陆贵妃却只杖杀了身边的宫女,对景妃反而这般手下留情?难道是她有什么把柄握在景妃的手里,或者,她是想留着景妃慢慢的折磨,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个问题,她一直想了很久,直到傍晚,萧询从宫里回来时,她也没想出个答案来。
倒是萧询在用完膳后,看着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询问她道,“太子妃用膳的时候,一直闷闷不乐的,可是有什么事?”
陆念锦听他询问,干脆就将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说了出来。
萧询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应该是前者罢,陆贵妃有什么把柄落在景妃的手中。”
“太子为何这般肯定?”
“陆贵妃出身将门,向来不是个能忍耐的人,她的脾气和陆赫一脉相承,都是有仇就当场报的主儿,绝对不会打着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主意。”
“那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君子罢?”陆念锦促狭地嘲讽。
萧询听了,竟然还认真的点了点头,又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道,“好了,不想这些了,我们说些别的。”
“别的?”陆念锦微微挑了挑眉,“太子想说什么?”
“再过十天,倭国的王子和使臣团就要到京城了,有消息说,那位王子今次来京城的目的之一就是求娶一位贵女回去做王妃。”
“嗯,然后呢?”陆念锦认真的道,她知道萧询的性子,他既然开口提起这件事,那肯定就是有要紧的话要交代她。
果然,萧询接着道,“如今京城配得上和亲的贵女,只有两个,一个是宫里的湖阳公主,另一个是江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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