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溶月听皇后提及婚事,神情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姑母,溶溶还小,还想再陪姑母几年。”
“也不小了,”皇后抬起手,挑了挑江溶月的下巴,笑盈盈道,“皇上的意思是想将你许给暹罗国王为后,暹罗王室那边,过了正月就来迎亲。”
她这话一出,不止江溶月的脸色变了,大殿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夫人都露出同情的眼神。旁人不知道,可她们知道啊,现任暹罗国王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这年纪完全可以给江溶月当爷爷,而且,说的是去暹罗当王后,可谁不知道,暹罗王宫里的女人是不分等级的,所有女人都能称之为王后。
“怎么,溶溶你不高兴吗?”皇后见江溶月惨白了脸色,放下摩挲她下巴的手,问道。
江溶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咬牙道,“回姑母的话,高兴的。能做王后,溶溶高兴坏了。”
“那就好,”皇后对于她的识相十分满意,拍了拍她的手,又看向陆念锦,问起极儿的近况来。
陆念锦一五一十地说了,皇后微微一笑,“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将太子和皇孙照顾得很好。”
正说着,外面有太监走了进来,上前磕头道,“启禀皇后娘娘,太极殿那边准备好了,您和太子妃该带命妇们过去了。”
“本宫知道了,”皇后轻轻地颔首,说罢,朝陆念锦看去,“锦儿,走罢!”
陆念锦答应一声,扶着芸姜的手站起来,跟在皇后身后,朝外走去。
江溶月走在皇后另一边,和她并排。
陆念锦余光看到她唇色惨淡,整个人都恍惚的厉害,不由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善意提点道,“等下祭告宗庙,乃是大事,你最好不要出什么岔子,否则可要祸及全家。”
江溶月没想到陆念锦会提点她,忽然抬起头来,惊愕的看向了她。
陆念锦冲她点点头,默默收回了目光。
祭告宗庙的确是件麻烦的事情,陆念锦作为太子妃,站在皇后的身后,更是命妇们的表率,她跟着皇后,起起跪跪,重复了二十几次,跪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堪堪撑到结束。
彼时,皇后的脸色也差得很,尤其在后面的宸妃晕过去后。
“今日大祭便到此为止!”皇上看着宸妃被人抱了下去,脸色铁青地说道。
他话落,百官和命妇便齐整肃穆的朝后退去。
“母后,臣媳身子有些不适,想歇着了。”陆念锦缓步走向皇后,福了下身说道。
皇后闻言,看了她一眼,道,“你怀着身孕,是不容易一些,既然不舒服,就让芸姜扶你回坤宁宫歇着吧。”
“多谢母后,那儿媳就先退下了,”说着,她搭着芸姜的手朝后退去。
出了太极殿,被暖阳直射着,她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正要侧头跟芸姜说说话,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像是追赶着她而来。
陆念锦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见追着她的人竟是江溶月。
“你寻我有事?”她看着她,皱眉问道。
江溶月上前行了一礼,抬起头,一面随着她朝前走去,一面道,“方才,谢谢太子妃提点我,不然我只怕要铸成大错,连累全家。”
“不过一句话的事,当不得你的谢。”陆念锦淡淡拒绝,始终保持着疏离。
江溶月见她这般,脸上的苦涩更加浓重,“以前,我被人惯坏了,做了不少对不住太子妃的事,如今,我想给太子妃道个歉,对不起。”
“……”陆念锦没想到她会道歉,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你没必要这样的,其实,只要有心,到哪里都可以活的很好的。”
江溶月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知道暹罗国王多少岁了吗?他已经六十多岁了,都能当我爷爷了,嫁给这样一个人,太子妃真的觉得我以后的日子还有盼头吗?”
这个……陆念锦还真不知道。
她尴尬的抿了抿唇,疑惑道,“母后不是很疼爱你吗?她怎么会同意皇上将你嫁去暹罗。”
“因为这是皇上的意思,”江溶月扯唇道,说着,她又将她向皇上状告湖阳公主偷她的药,最后却被皇上威胁的事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轻轻感慨道,“当时的我,真是太天真了,我手里握着湖阳公主的把柄,皇上怎么会放过我呢?”
陆念锦:“……”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不管皇上对别人怎么样,但是对待她和萧询,他一直是个慈父。
“太子妃,坤宁宫到了,”芸姜也看出陆念锦的不自在,她主动解围道。
陆念锦笑笑,“太极殿阴寒,郡主回房后记得喝点姜汤再歇息。”
江溶月颔首,“多谢太子妃记挂。”
两人入了坤宁宫,便往两边走了。
陆念锦进了偏殿厢房,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芸姜一面服侍她宽衣,一面道,“依奴婢看,升平郡主这是在对太子妃扮可怜呢,太子妃可千万不要着了她的道。想想她以前对您做的那些事情,您根本没有帮她的必要。”
陆念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可一个妙龄女子嫁去蛮荒之地,丈夫又是那样一个垂暮老人,终究是有些可怜的。”
“那也不能搭手,”芸姜犀利道,“古人都说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必须以直报怨。”
“我知道了,”陆念锦点了点头,“就听你的,我不管,什么都不管,这样好了吧?”
“就该这样!”芸姜笃定道。她是个习武之人,向来快意恩仇,直来直去得很。
陆念锦上了床,小睡了片刻,再起来,就到了大宴时分。
萧询给皇后请了安,过了接她,握着她的手,满目柔和道,“今日在太极殿跪了那么久,有没有不舒服?”
陆念锦摇摇头,“没有不舒服,宵儿很懂事,并没有折腾我。”顿顿,她又攀着他的胸膛问,“你呢,有没有不舒服?”
“也没有,”萧询容色淡淡道,“我跪坐的蒲团是福公公让人准备的,乃是上好的丝绵所制,里面还填了暖炉。”
“那就好,”陆念锦点点头,“改日我们得谢谢福公公,他对国师府一向照拂得很。”
萧询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是转移话题道,“对了,萧氏找到了。”
“找到了?”陆念锦挑眉,“什么时候找到的,在哪里找到的?”
“是张久刚递了消息回来,说在定州的一个小镇找到的,他已经带着人往回赶了。快马加鞭的话,估摸着也就几天功夫。”
陆念锦点了点头,“辛苦他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太子,太子妃,大宴要开始了,皇后娘娘请您两人过去。”
“知道了,这就过去,”萧询说着,亲自帮陆念锦穿上了大毛的比甲,带着她一起朝外走去。
大殿里,皇后也已经收拾停当,身边带着神情越发枯槁的江溶月。
“你们两个过来了?”看到陆念锦和萧询过来,她含着淡淡的笑意问道。
萧询带着陆念锦上前行礼,“母后,我们走罢。”说着,一行人便朝外走去。
大宴是露天举行的,刚一入席,萧询就塞了个手炉给陆念锦,“抱着,莫要受了寒气。”
陆念锦低声道谢。
下一刻,右手却被他攥入了手中……
大宴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到结束的时候,萧询才放开她的手。
与皇上道别后,两人一起朝宫外走去。
上了国师府的马车,他再也忍不住,怜爱地将她揽进怀中,“困了吧,要不要靠着睡一会儿?”
陆念锦摇头,“不困的,”说着,她又问起萧氏的事,“那张大人有没有说,萧氏是如何灭了陆家满门的?”
萧询摇头,“他是一寻到萧氏就送了信回来,想来还来不及问讯。”
“哦,”陆念锦闷闷的应了一声,片刻后,道,“其实说起来,陆家里面最有福气的还是我那个三妹妹。”
萧询握着她的手,不悦,“那你呢,你就没有福气吗?”
陆念锦看着他的眼睛甜甜的笑起来,促狭道,“我自然是有福气的,只是我从未将自己当做陆家人。”
“你呀!”萧询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停了须臾,又说,“庶出的女子,总是更会权衡利弊一些,”这是回陆念锦称赞陆念耘有福气那句话。
陆念锦一想,还真是!
陆嘉怡和陆念诗都是嫡出的,从小呼风唤雨,有人惯着,所以看到什么都敢觊觎,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但陆念耘,则因为庶出的缘故,打小就谨小慎微,没什么存在感,这样的她,从来不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只有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她才敢拿出所有的勇气赌一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
过了许久,萧询看向陆念锦,忽然问道,“锦儿,你上次给我的引蝶香还有吗?”
“你要这个做什么?”陆念锦一脸的狐疑。
萧询道,“给江溶月。”
“江溶月?”陆念锦挑眉,“给她做什么?你想帮她,不让她去暹罗?”
萧询摇头,“不是,只是给她一个机会罢了。”
“这话怎么说?”
“暹罗王室一向有着自己的宗教信仰,他们每隔几十年会用蝴蝶选出新一代的圣女,圣女在整个王室的地位极为超脱,受所有王室尊重,也可以终生不成亲。”
“原来是这样,”陆念锦眼底闪过一抹流光,颔首道,“挺好的,我回去就拿给你。”
“嗯,”萧询点了点头。
他帮江溶月,并非因为她是皇后的侄女,是他的表妹,只是因为她是云朝的子民,而他是云朝的储君,站在他的角度,他并不希望牺牲一个女子来建立邦交。或者,就算不得不牺牲,他也希望那个子民过的不那么凄惨。
这边,陆念锦和萧询回了国师府,另一边,福公公正在跟皇上禀告宸妃的事情。
“你说什么?宸妃有了身孕?”皇上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惊得站了起来。
福公公微微颔首,“娘娘宫里的医女是这么说的,不过因为年节的缘故,并不方便请太医,所以,若是要准确结果的话,只怕还要皇上首肯,让梁医正走一趟翊坤宫。”
“朕知道了,立刻宣梁医正去翊坤宫,”皇上说着,拔腿就朝外走去。原本,他还因为宸妃的不识大体极为恼怒,现在听到宸妃有可能怀孕的消息,他心中的恼怒瞬间烟消云散,只恨不得将她揽进怀中,好好地疼爱。
翊坤宫,宸妃红着眼圈,小心翼翼、柔柔弱弱地向皇上请安,结果腰还没弯下去,就被皇上扶了起来,道,“爱妃不必多礼。”
正说着,梁医正从外面走了进来,皇上忙朝梁医正看去,道,“快过来替宸妃娘娘看看。”
“是,皇上,”梁医正答应着,忙不迭地上前,跪在宸妃的面前,道,“请娘娘伸出手来。”
宸妃缓缓撩起衣袖,朝梁医正伸出手。
梁医正年纪大了,并不需要避讳什么,他拿出脉枕,直接搭上宸妃的手腕,眯着眼,细细地感受了片刻后,拿开手,收起了脉枕。
“如何?”皇上迫不及待地问。
梁医正放好脉枕,笑逐颜开地看向皇上,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宸妃已经有一个月足的身孕了。”
“当真?”皇上喜得恨不得上天。
梁医正也笑弯了眼睛,道,“自然是真的,老臣敢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好好好,有赏,所有人统统有赏,”皇上说着,将身边的宸妃揽的更紧,“尤其是爱妃,你更是有功之臣,是朕的福星。”
宸妃年纪毕竟还小,缩在皇上的怀里,根本不敢冒头。
皇上瞧着她这般娇羞的模样,心里愈发欢喜,当日,赏赐便如同流水一般送进了翊坤宫。
皇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
她终于等到了今日。
没错,一直以来,她都在等一个可以取代采薇的人,等那个人怀孕,然后让她杀了皇上,她则杀了那个女人。
只有这样,她心中的恨意才能得到超脱,她整个人才能彻底的解脱。
夜里,一个身形消瘦的人影进了翊坤宫,没有一点声息地走近了宸妃的床榻。
宸妃被惊醒过来,她认出床边的人影,顿时慌乱起来,捂着自己的小腹,防备道,“你、你怎么进宫来了?你想做什么?”
消瘦的身影道,“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就放过你的家人,放过你的情郎,还有你腹中的孩子,否则的话,所有你爱的人,包括你自己,一个都别想活!”
“你、你想让我做什么?”宸妃强自镇定地问道。
消瘦的身影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扔给她道,“将这药涂在你的身上,引皇上服下。”
“那……这是什么药?”宸妃颤抖着问。
消瘦的身影却是恼了,“让做事你就做事,问那么多做什么!”
宸妃低着头,瑟缩道,“我,我都知道了,你们放过我的父母和董郎,我会照你们的吩咐做的。”
“嗯。”消瘦的身影答应一声,正准备离开,这时,翊坤宫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整个寝殿都亮了起来,皇上从外入内,冷冷地看着打算离开的蒙面女子,诘问道,“你是什么人?竟然胆敢刺君!”
“……”消瘦的女子眼眸忽闪,面巾下的脸瞬间青白一片,她愣愣的看着皇上,怎么也没想到宸妃竟然会设下这样一出计谋。
她想回过头质问宸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卫已经朝她袭来,她只能侧身格挡,以最快的速度朝外逃去。
大内侍卫自然不会放任她逃走,直接追了出来,和她缠斗在了一起。
转眼便是几十招,眼看着女子要落於下风,这时,又从暗处跳出几个黑衣人,帮着女子格挡起大内侍卫。
女子瞅准间歇,直接运起轻功朝冷宫的方向逃去,黑衣人看着女子逃远,招式陡然凌厉起来,将大内侍卫逼退后,也追了上去。
大内侍卫坠在黑衣人身后追了上去,一段距离后,到底还是没有跟上,在冷宫处失去了女子和黑衣人的踪迹。
翊坤宫,皇上得知大内侍卫失手,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溢出水来。
“饭桶,都是饭桶!”他指着为首的大内侍卫,厉声骂道。
侍卫连头也不敢抬,更不敢解释,那几个黑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暴露真正的底细,他们始终游刃有余的逗着他们玩儿。
“都下去领罚!”良久后,皇上又骂了一声,然后吩咐福公公,“让影卫去查那几个黑衣人的行踪,另外,你亲自带人去查,宫里哪个宫女今夜不在当值职位。”
“是,皇上!”众人领命退下。
皇上一甩袖子,朝寝殿走去,他在床榻便坐下,轻轻握着惊魂未定的宸妃地手,道,“你放心,有朕在,你的未婚夫和爹娘都不会有事的,朕一定会护他们周全。”
“臣妾相信皇上,”宸妃泪涟涟道,慢慢靠进了皇上的怀中。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蠢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些藏头露尾,连正脸都不敢露的人根本靠不住。所以,在得知自己怀了身孕后,她就打算跟皇上坦白。
毕竟,跟皇上坦白,生路死路都是明明白白的,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和家人朝不保夕。
事实证明,她这一局,的确是赌对了,皇上是可信的,而将她送进宫里的人根本不可信。
这边,宸妃得了皇上承诺,心终于定了下来,另一边,消瘦女子逃脱皇宫后,终于还是被后来居上的几个黑衣人打晕带走了。
国师府地牢。
萧询看着被绑在刑架上的消瘦女子,道,“将她脸上的面巾摘下来。”
“是,太子!”青二答应着,一把将女子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
面巾之下的脸果然是萧询熟悉的,正是坤宁宫的宫女芍药。
“将她弄醒来,”萧询沉着脸又吩咐了一声。
青二领命,蹲下身在芍药身上轻轻一点,芍药就颤着眼皮醒了过来。
“太子,”她适应着面前的光线,看了很久,才试探着叫了一声。
萧询瞧着她,沉沉地应了一声,“没想到会是本宫?本宫也没想到芍药姑娘会出现在宸妃的寝殿。”
“太子一直派人盯着奴婢?”芍药能被皇后引为真正的心腹,自然是绝顶聪明的,她很快想想明白了前前后后的关节点,看着萧询道,“还是说,太子是让人盯着皇后娘娘?”
“这不重要,”萧询轻轻敲着扶手,冷声道,“重要的是,你去翊坤宫所为何事?”
“……”芍药眼眸闪烁着,不说话,她在斟酌。
萧询冷笑,“不说?是想本宫将你送到父皇手里?还是说,在父皇面前,你会更识相一些?”
“不要,太子不要!”一听萧询要将她送给皇上,芍药立刻惊恐的开口,“太子想知道什么,奴婢说就是了。奴婢相信,太子是不会害皇后娘娘的。”
萧询沉默地看者她,等她开口。
芍药深吸了一口气,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今夜去翊坤宫,是给宸妃娘娘送毒药……太子应该已经查到了,宸妃是皇后娘娘安排进宫的……娘娘安排她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彻底取代采薇,也就是那个皇上心中最爱的女人,皇上心头永远的白月光,朱砂痣。”
“取代之后呢?”
“取代之后,便让‘采薇’杀了皇上,也让皇上尝尝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滋味。”
“父皇死后,她再杀了‘采薇’?”萧询问,他的语气复杂,有苍凉,有悲哀,更有失望。
芍药“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将她送回去吧,”得知皇后的全部计划后,萧询冷眼扫向青二,吩咐道。
青二答应一声,挥刀一砍,绑着芍药手脚的绳索就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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