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皇后正跟另一个心腹宫女碧莹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皇后瞬间变了脸色,她朝碧莹看去,肃然道,“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是,娘娘,”碧莹领命离开。
没多久,她回来了,绷紧了脸,道,“娘娘,不好了,是福公公,据说今夜翊坤宫有宫女刺君,皇上命他搜查各个宫苑宫女当值情况。”
皇后听了这句,脸色更差了,她宽袖下的手倏地攥紧,问,“芍药还没有回来吗?”
碧莹艰难的摇了摇头,“还没有。”
“那就先拖着,能拖多久拖多久,”皇后沉吟了片刻,吩咐碧莹。
碧莹福身,沉重地答应了一声,朝外退去。
外面,福公公看到碧莹出来,立刻一甩拂尘,拱手问道,“碧莹姑娘,娘娘可同意咱家搜查坤宁宫的宫女?”
碧莹闻言,笑着屈了下身,不疾不徐道,“回公公的话,您是奉皇上的旨意搜宫的,娘娘自然不会不许,只是,咱们坤宁宫里清静的很,不当值的姐姐妹妹们一向睡得极早,您能否容她们片刻,让她们披件衣裳,简单梳洗下?”
福公公想了想,客气道,“这是应当的,那咱家就在这里稍等片刻。”
“公公去偏殿喝杯茶罢,里面也暖和些,”碧莹温柔地邀请。
福公公想着翊坤宫的事,却没什么心思喝茶,他摇了摇头,拒绝道,“喝茶就不必了,姑娘若是有时间,不妨去催催那些睡得早的宫女。”
“公公说的也是,”碧莹答应一声,露出一抹后知后觉的笑,跟着又行了一礼,才朝偏房退去。
她一间一间的敲门,将那些早睡的宫女叫了醒来。
期间,她数次经过芍药的寝房,可来来回回,就是不见人回来,到最后,她急的整个人都快绷不住了。
大殿外,福公公估摸着时辰,也等不下去了,他着人带路,直接去了偏房,三步并两步地走到碧莹的跟前,道,“姑娘,还有宫女没起来呢?”
碧莹也知道自己已经尽了力,再拖下去就明显了,她微微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别的人都起来了,唯独芍药姐姐,她今晚好像睡的特别沉,怎么叫也叫不醒来。”
福公公听碧莹这般说着,眼前瞬间浮现出了芍药的形貌,中等身高,体形极瘦,倒是跟刺君的那个神秘女子对的上。
想到这里,他的容色一下子凛冽起来,“既然叫不醒,那就撞门!”
碧莹大惊,“公公,这样不好罢,不管怎么说,芍药姐姐都是皇后娘娘现在最宠信的人,若是惹了她不快,那奴婢可是吃不老兜着走。”
“有皇上给你做主,你怕什么,”福公公看了她一眼,不容拒绝道,“撞门。”
“是……”碧莹跟着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答应。
她一步一步地朝廊下走去,运足了力道,正要亲自撞门,谁知这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门栓都移动的响声。
碧莹瞪大了眼睛。
只见,寝房的门被缓缓拉了开来,芍药披着一件衣裳,睡眼惺忪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道,“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吵的?诶,碧莹,你怎么在这里?”
碧莹看到芍药现身,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她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芍药听完后,一脸抱歉的向福公公行了一礼,道,“公公,抱歉了,我今晚身子有些不舒服,睡得沉了些,到现在才醒过来,倒是耽误了您的搜查。”
福公公瞧着面前女子一副刚刚睡醒,眼皮还肿着的模样,也打消了怀疑,他还了一礼,简单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带人离开了。
福公公一走,芍药看了碧莹一眼,“既然事了了,妹妹就回去好好伺候娘娘罢,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嗯,”碧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福公公将搜查的结果禀报给皇上,皇上听完后摆了摆手,“已经打草惊蛇了,如今的结果倒也不意外,”说着,他又问,“搜查过程中,可有碰到什么异常的人?”
福公公被皇上这么一问,几乎立刻想到了坤宁宫里的芍药,不过最后,话在嘴边兜了一圈儿,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道,“并没有什么异常。”
皇上没再言语。
福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也不再说话。
坤宁宫,芍药是在次日伺候皇后梳妆时,才将昨夜的具体情况细细禀报给了皇后,皇后听完后,微微变了脸色,将手中的象牙梳子拍在梳妆台上,眼神阴冷道,“你说,太子知道本宫的计划了?”
芍药从铜镜中觑了眼主子的脸色,“娘娘恕罪,是奴婢无能。”
“罢了……”良久后,皇后长叹了一口气,“他的人能将你救走,可见是早就怀疑本宫什么了,跟你无关。”
“谢娘娘饶命之恩,”芍药道谢,继续给皇后梳妆,梳到差不多时,她见皇后一副恍神的模样,微微沉吟片刻,又开口低声问道,“以后,娘娘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皇后表情复杂地苦笑,“太子是本宫生的,他的性子本宫再了解不过,表面上看着冷情冷性,实际上再重情、慈悲不过,有他在,本宫的计划不想搁浅也只能搁浅了。”
“娘娘的意思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皇后低头看着自己葱管般的指甲,“二十年,三十年,本宫也不嫌晚的。”
芍药不语,只是轻轻地磕了一下眼皮,她突然想起以前在江家时,她干娘李嬷嬷跟她说过的一件事,皇后从小就是个端静、有耐心的性子,家宴上与族中姐妹争吵不虞,姐妹气的满脸黑,她却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热茶静默不语,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是大度,不爱与人计较,可事实上,她只是在等那被滚烫的热茶变凉,然后一举泼向姐妹。
这样,既可以让族中姐妹丢丑,又可以不损及自身分毫。
以前听这件事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家主子克制得很。可现在再想起来,那哪里是克制,分明是记仇而又睚眦必报。
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你身边有人要置你于死地,而是,在你根本不知道的角落,蛰伏着那么一个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弄死你。
自然,这些话芍药不会说出来,她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过了一遍脑,便强迫自己忘了。
萧氏是在两日后进京的。
萧询收到消息后,特意问了陆念锦,“你想见见萧氏吗?”
陆念锦望着他想了片刻,道,“不必了,你将结果告知我就好。”
萧询点了点头,视线触及她已经隆起的小腹,想着她现在这样确实不便去城外阴冷的地牢,软和了声音,道,“那就等张久询问出了结果,我说给你听。”
陆念锦颔首。
萧询摸了摸她的头,“再过十天,就是极儿的生辰了。”
陆念锦听他提起这个,想起当初在无锡的那些事,如今再回首,倒像是过去很久了。
萧询见她神情恍然,有意逗她,“我记得,你当初之所以到摘星楼,是想看花灯的。”
“谁说不是呢!”陆念锦想到摘星楼里发生的事情就生气,皱了鼻子道,“可惜,最后什么都没看着,反而惹了一声的腥。”
“无妨,”萧询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今年,我都补偿给你。”
陆念锦不信,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苦笑道,“我现在这样,你怎么补偿给我?”
“我自有我的办法,总会叫你如意的。”萧询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陆念锦被迫迎着他幽黑深邃而濡湿的眸子,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他吸附住了,根本逃脱不开。
很久后,他才变换了神情,抬起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就这么好看,眼睛都移不开了?”
“才没有!”陆念锦揉着自己的额头,瞪着他道,“以后不许再打我,本来就一孕傻三年,现在被你打的更傻了。”
“傻了好啊!”萧询将她拢进怀中,在她唇角轻轻地碰了一下,含着笑意道,“傻了就不会跑了!”
“你想得美!”陆念锦凶巴巴道,想抬手打他,却被他将两只手都攥在了手里。
萧氏和狗三已经被抓到,以张久的手段,连一天的时间都不用,就让两人干干净净的吐了口。
张久从地牢里出来,换过衣衫,直奔国师府而去。
书房中,萧询看过张久呈上来的证供,神情平淡地冲他点了点头,“将人送去刑部给袁通罢,后续事情,让他来。”
“是,太子,”张久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萧询又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拿着证供文书去了云阶院寝房。
陆念锦正靠在罗汉床上看书,看见他进来,她只抬了下眼皮,就又看起书来。
萧询见她这般,也没脾气,脸上反而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走近她,在她身边坐下,说,“萧氏已经招供了。”
“哦?”一听到萧氏招供四个字,陆念锦立刻放下手中的书,挑眉急声道,“真的?”
萧询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被抓的有个叫狗三的男人,就是这个男人帮她谋划了这一切。”
“狗三,那是什么人?”陆念锦狐疑地问。
萧询问,“是萧氏祖父供养的一家门客,其传家本领便是养狗,训狗,同时,还有一些迷心、炼毒的本事。”
“迷心?”陆念锦不解,她看着萧询反问,“这个怎么说?”
萧询耐着性子解释,“他的眼睛和言语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力量,与他对视久了,便会沉迷其中,被其牵着鼻子走,再严重些,就是记忆被篡改都有可能。”
陆念锦听他这么解释着,明白过来,那不就是催眠嘛。
不过,这么一解释,陆嘉怡的死倒是说得通了。
因为从一开始,老夫人和陆嘉怡就被催眠了,他们根本不是在一个庄子里被萧氏凌辱,而是在其他地方,所以,不管老夫人说的多么笃定,袁通就是找不到陆嘉怡的尸体,和那座庄子存在的证据。
“看来你全都明白了,”萧询瞧着陆念锦的脸色不断变化,轻声的说道。
陆念锦点了点头,“嗯。”话落,她又像想起什么一般,看着他狐疑追问,“既然大仇已经得抱,那他们去定州做什么?”
萧询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眸光一片璀璨的戏谑,“你猜?”
“总不能是为了追杀陆念耘罢?”陆念锦随口道。
萧询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不错。”
陆念锦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还真是为了追杀陆念耘?”
萧询捏了捏她的脸,颔首,“的确。狗三听萧氏的,萧氏的意思是,一个都不能少。”
陆念锦:“……”萧氏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刑部。
袁通将萧氏和狗三收押后,很快就查清楚了案情始末,并将两个人定了罪。
萧氏处以极刑,凌迟一千刀,狗三作为同犯,处五马分尸之刑。
老夫人因为洗脱罪名,病蔫蔫的被人放了出去。
离开天牢前,她去见了袁通一面,问他可有找到陆嘉怡的尸体。
袁通一脸冷淡地看着老夫人,“令嫒死无全尸。”
老夫人想着当日的场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噗通一声,轰然跪倒在地,大哭起来,“嘉怡,是娘错了,是娘错了啊,娘当初就不应该纵着你跟娘离开国公府,若非如此,你总是能留一个全尸的。”
袁通没有理会老夫人,他甚至连一个眼色都吝啬。
直接转身离开。
站在原地的衙役可不管老夫人伤心不伤心,他们叉着老夫人就朝外扔去。
老夫人被扔在了大街上,一身狼狈,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着。
直到在城门口处,看到晏家人被诛九族的告示。
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等陆念锦在得到老夫人的消息时,老夫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是疯狗病发作,活活恐惧死的。不错,狗三当日牵的四只獒犬有一只患了疯狗病,这种病可以传染给人,且有一定的潜伏期,老夫人是在离开天牢的第二天发作的。
这病来势匆匆,她甚至来不及给陆嘉怡,给晏家人立个衣冠冢,撒点纸钱,就已经爬不起来了。
她走的很痛苦,以至于发现她尸体的的那个大婶吓的整整病了三个月。
自然,她已经出了思过伯府的门,尸体也是无人收敛的,直接被巡城卫仍去了城西乱葬岗……
老夫人离世后次日,萧询进了趟宫。
紧闭的坤宁宫中,他与皇后说了很久的话。
没有人知道他们母子两说了什么,坤宁宫的宫人只知道太子离开的时候,眼圈是红的,寝殿中,皇后的眼睛也是红的。
乾元殿,皇上又将影卫招来问了一次。
影卫一脸惭愧的拱手,“回皇上的话,还没没有查到那个女子和黑衣人的消息,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皇上听完影卫的话,想骂一声废物,但话都嘴边,又咽了下去,摆了摆手,道,“接着去查,查不到,就不要再回来复命。”
影卫:“……”这是逼着他沦落天涯吗?
转眼间,又过去了几日。
这日,是正月十四,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西次间里,萧询看着陆念锦陪极儿闹,一杯茶喝完后,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明日只怕没有时间,不如今日我便为你和极儿画幅画像?”
“明日为何没有时间?”陆念锦整个心都被极儿占据着,想都不想地反问。
萧询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站起身道,“你走不走?”
陆念锦回头看他,对上他有些不自在的眼神时,迟疑地点了点头,“走,你稍等片刻,我带极儿换件衣裳。”
“嗯,”萧询点了点头,“我在园子里等你。”说完,他转身便朝外走去。
陆念锦看着他离开,回头吩咐奶娘虞氏,“将那件红色麒麟的圆领袍拿来,今日给小郡王穿那件。”
“是,太子妃,”虞氏答应一声,朝屏风后的箱笼走去。
陆念锦将极儿放在悠床里,捏了捏他的脸,“等下给你拍照留念,高兴不?”
极儿眨巴眨巴了眼睛,“娘!娘!笑笑!”
陆念锦忍不住又捏了把他柔嫩的脸颊,“好好好,娘这就给你笑一个!”
一大一小正玩闹着,虞氏拿了陆念锦指的袍子过来,两人合力,一起帮悠床里的小祖宗穿上,陆念锦抱起怀中的福娃娃,往园子里走去。
园子里,作画的一应东西已经准备很好了。
画案对面是一张铺着白狐皮的绒垫,陆念锦走过去坐下,看向萧询,朝他一笑,道,“可以了。”
萧询淡淡地嗯了一声,提笔开始勾勒两人的轮廓。
约莫一刻钟后,萧询忽然停笔,看着不远处的陆念锦道,“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起身走走。”
“你这么快就画完了?”陆念锦意外。
萧询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没有。”
“那我起来不会影响你作画吗?”
“不会,”萧询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的眼睛道。因为,她在他的心里,在他的记忆里,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已经刻进他的骨血里,刚才之所以让她稍作片刻,不过是为了多看几眼极儿的形容。
“那我就起来了,”陆念锦没有想太多,她直接站了起来,带着极儿往萧询那边走去。
萧询见她过来,也不阻拦,他再次提笔,自顾自地作画。
陆念锦在一旁看着,许久后,失声叹道,“好厉害啊,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能记住这么多细节。”
萧询侧头看了她一眼,“冷吗?”
陆念锦摇头,“不冷,今日天气好,我和极儿穿的又厚,暖和着呢!”
“那就好,”男子眼底浮起一抹暖意,低头继续作画。
一幅画画完,用了多半个时辰的功夫。
等画晾干后,萧询将其交给芸姜,“让人送去内造坊装裱。”
“是,太子,”芸姜接过,递给了芸姝。
芸姝默默地退了下去。
园子里,自有人捧了铜盆过来,伺候萧询净手。
擦完手,萧询走向陆念锦,“回吧。”
“嗯,”陆念锦点点头,两人一起朝着云阶院的方向走去。
回到云阶院,极儿有些困了,陆念锦将他送回西次间,看着他睡熟了,站起身,跟萧询一起轻手轻脚地离开。
“你的手好凉啊!”回寝房的路上,萧询不自觉地握住陆念锦手时,陆念锦惊声叹道。
萧询侧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帮我暖暖。”
陆念锦瞪了他一眼,“早知道,就不应该随着你胡闹,”说着,她又瞧向芸姜,“去药房里那一只驱寒的药包,煮了汤水送进来。”
“是,太子妃,”芸姜领命离开。
陆念锦捏着萧询的手,一下一下地帮他搓着。
萧询怕冻着她,又想抽回自己的手,可陆念锦却不放,她像是哄小孩一样,看着他道,“听话。”
萧询目光沉了沉,声线里带着一丝丝的沙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嗯,听你的,这一辈子都听你的。”
陆念锦听他这么郑重地说着,表情微微一僵,片刻后,又反应过来,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萧询看着她明明说着指责的话,但是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侧过头,笑得落拓。
陆念锦没理会他,继续帮他搓手,又亲自灌了汤婆子给他。
两刻钟后,芸姜才煮好驱寒的汤水,端了进来。陆念锦接过,一勺一勺的喂给萧询。
萧询被她这般伺候着,某一瞬间竟然觉得,其实一直这样“中毒着”也挺好的。
当然,他这想法陆念锦是不知道,不然肯定得气死,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他的身子调理的渐渐好起来,她容易吗?!他倒好,竟然生出这种不争气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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