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从羌平赶回了邺京,但并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
“属下将羌平境内所有叫江招娣的女子都查了一遍,但并无一人符合稳婆的条件。她们要么是没有进京,要么是年纪对不上,所以属下觉得这个信息可能有误。”
谢见微沉默不语,毓秀焦急道:“会有什么错?我也记得稳婆亲口说过自己叫江招娣。”
裴温神色严峻,谢见微摩挲着手里管事的记事簿,指尖在每一个字上摸过去,在几个字眼上徘徊了许久。
“她跟管事说她嫁过人,但被休了。可在府里却说她家庭美满,这两个说法只可能有一个是真的……”
谢见微合上记事簿,眼神骤冷,“如果她真被休弃过,应该在府衙有两份户籍,一份是她本名本姓,一份是随夫姓以后的户籍记档。”
毓秀恍然大悟,“对啊!她若用的是真名,不可能找了这么久还没线索。现在想想,她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她被人休过。可……江招娣若是她嫁人以后随夫姓的名字,那她原来的姓得从何查起啊……”
‘招娣’这个名字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这个发现找到了新的思路,但这条线查起来丝毫没有比之前轻松。
裴温抱拳道:“属下这就回羌平去,不管要查多少人,查多久,一定把人给夫人带回来。”
谢见微:“算了。大海捞针,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还是等我问太子要了户籍簿,你再去吧。”
谢见微低下头自嘲地轻笑了声,她本以为老天还算眷顾她,也许不用等到需要官府插手,才能找到人,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天真。
裴温离开以后,谢见微才问起最近薛府上的事,府里有毓秀看着,她还算放心。
毓秀道:“奴婢前两日去看了大太太,她病得比以前更严重了,但还清醒着,还记得沈盼的孩子就快生了,这几天总是吵着闹着要见沈盼,要抱孙子。老太太和老爷都不理她。”
谢见微点了点头,又问:“沈盼那边呢?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她现在就在两淮交界处附近的一个小村落里,盯梢的人说她把陈妈妈给卖了,现在一个人住,还换了名字。上次来报信的人说看她的样子就快生了,也不知道孩子有没有生下来,又是如何处置的。”
毓秀算了算日子,“大概这两天就会有新的消息了。”
两淮?
谢见微眼神深谙,“她那个假路引能跑这么远?”
毓秀:“奴婢也正想说。本来沈盼逃走的路线不像是要去两淮的,可走到一半突然就变了线。还有那个假路引,其实早就该暴露了,没想到竟然能撑到她到两淮那里。”
假路引暴露将沈盼困在一个地方,本来也是谢见微的计划,这是用于沈家的确全族尽灭,沈盼这条鱼不能脱了她的线。
可现在看起来,她似乎已经钓到了一点苗头。
……
傅平野第一次下针那天,谢见微来到长公主府上,傅长枝笑着迎了她进门。
“就知道你要来。那家伙一直让周神医等一等,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他儿子似的,针灸要人陪着。”
谢见微忍俊不禁,她回眸看了眼进来的角门,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就这么把我带进来,皇后娘娘若知道,不会找你麻烦吗?”
“她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小鱼儿瘾症那件事,她现在还没回过劲来。前两日小鱼儿好了以后,我想着带他去给母后请安,还没进皇宫就让人赶走了。”
傅长枝愤愤然道:“都怪那个庄云容!”
谢见微讪讪敛眸,看来傅平野没跟傅长枝说那件事的真相,不过这事的确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傅平野岂不要受人非议。
傅长枝:“不过这也是桩好事,母后如今不仅对小鱼儿愧疚,对你也是。她知道上次错怪了你,还特意让温姑姑跟我说,要我对你好一些,代她多补偿你。也不拘着你过来了,只是让我再多劝劝你和无咎。”
“依我看呐,她早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傅平野他一直都很任性妄为,就是我母后也拿他没办法,若说谁能管住他,眼下除了你……就是我外祖了。”
谢见微轻咳了声:“胡说什么……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傅长枝笑眯眯地闭了嘴,带着她来到了傅平野的寝殿。
周玉璋还在床榻前和傅平野僵持着,小鱼儿从殿外跑进来,大声喊道:“谢姨姨来啦!”
傅平野身子一下就直了起来,双眸紧紧盯着门口。
谢见微被渊哥儿牵了进来,小鱼儿报完信以后也上来牵她,口中喊着:“谢姨姨快一些~父王看不到你不肯扎针呢!”
傅平野咳个不停,真是被两个孩子卖了个干干净净。
谢见微笑容十分温柔,顺着两个孩子牵着她来到床榻边,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脑袋,询问周玉璋:“殿下现在恢复得还好吗?”
“很不错。殿下身体本就强壮,恢复的速度也比旁人快,下过第一次针后,可以适当地加大补药的剂量,这样下来三针很快就下完了。”
小鱼儿:“等到那个时候,父王就记起小鱼儿和哥哥,还有谢姨姨啦!”
傅长枝有些事儿要办,这个时候才过来,听了小鱼儿的话瞪圆了眼睛,走上前用力揉了揉小鱼儿的脑袋。
“还有我呢?重你谢姨姨轻姑姑的小坏蛋。”
两个人插科打诨,冲散了方才殿中若有若无的暧昧。
傅平野对周玉璋道:“可以开始了。”
周玉璋:“请公主和薛夫人,带着两位殿下到耳室等候。这里不宜人多。”
傅平野是清醒着下针,也不怕他再像之前那样不配合,谢见微他们都退到了耳室等候。
等待的时间有些煎熬,足足半个时辰,打下手的柳太医才来报信,针已经下完了。
周玉璋正在叮嘱傅平野要注意的事,和忌口什么的。
傅平野神色如常,除了唇色比之前白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异状。
傅长枝走到木盆边上,里面有一个盆底的黑血,吓得她花容失色。
小鱼儿红了眼圈,趴在床边抱着傅平野道:“父王~你好可怜~小鱼儿再也不笑话你怕施针了……”
渊哥儿一脸担忧:“父王流了好多血……”
谢见微温声道:“你父王流出来的都是掺了毒的血,等这些毒血全部排出体外,他就没事了。”
渊哥儿眼睛微亮,点点头,“原来如此。”
谢见微看向周玉璋,“不过失了这么多血,是不是要吃些滋补的药?”
“放心,在下全都写在药方上了。”
傅长枝接过药方,笑着打趣谢见微:“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周玉璋:“殿下现在需要静养,还是等过几个时辰再来探望殿下比较好。”
谢见微点了点头,正准备和傅长枝出去,忽然觉得袖口被人扯住。
她还以为是两个孩子,谁知低下头,却对上了傅平野的眼睛。
这双和渊哥儿如出一辙的清冷凤眸,平日里从无多余的情绪,此刻却谨慎小心地望着她,轻声道:“留下来?”
谢见微心口一颤,迈出去的步子慢慢收了回来。
她看向周玉璋,周玉璋连忙道:“只留一个人无妨。对了,殿下腕上放血的伤口,需得再换一次药,麻烦夫人了。”
周玉璋将药和纱布都交给了谢见微,马上跟着傅长枝他们离开了寝殿。
谢见微将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自己则顺势坐在了床沿,“手给我。”
傅平野乖乖地将手腕放在了她掌心,谢见微用剪刀剪开纱布,慢慢绕开,腕上有些狰狞的伤口映入眼帘,上头的划痕多有不同,可见毒血放了多少回。
谢见微心口憋闷,指尖摩挲着伤疤边缘完好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在伤口上,轻轻涂开。
“疼么?”
她抬眸准备看看傅平野的表情,可却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也不知他偷偷看了多久。
谢见微轻笑了声,“看什么呢?我问你疼不疼?”
“不疼。”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傅平野顿了顿道:“我不是小鱼儿。”
谢见微失笑,“不疼就不疼,拉小鱼儿跟你比什么。小鱼儿可坚强了,未必就比不得你。”
傅平野也是一时脱口而出,也许是施针那事儿跟小鱼儿比了太多次,他生怕谢见微把他和小鱼儿划了等号,他可不想自己在谢见微心里变成个孩子。
“好了。”
谢见微将纱布系了个结,就算大功告成了。
她笑着看向傅平野,“你叫我留下来,就为了让我给你上药?”
“你在,这里安心。”傅平野指了指胸口,缓缓说道。
谢见微指尖蜷了蜷,挑了挑眉,“长枝是你亲姐姐,你在长公主府还不够安心?”
“不够。”
傅平野认真地摇了摇头,他敛眸将有意识起的所有心理剖析给谢见微听。
“其实我还没醒的时候,隐约有些意识,偶尔能听清别人说话。但那时我就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皇姐在我床前说了很多,我也只能感觉到,这是我的亲人。”
傅平野轻笑了声,“也许就因为是亲人,细水长流的亲情没有十分浓烈,我并没有什么太强的感觉。小鱼儿和渊哥儿来看我那一次,我更想睁眼看看他们,我知道他们对我很重要。”
“小鱼儿那会儿还提到了什么,我听后更急着想醒过来。我自然是记不清了,后来问过他,他说让我快醒来,告诉他庄云容是不是他的娘亲。”
谢见微来了好奇,“你是因为这个,才自己醒过来的?”
傅平野看着她摇了摇头,“那之后我还是浑浑噩噩,并不能完全放下戒心。直到……在醒来那天听到你的声音。”
傅平野的手按在心口,眉头紧锁,“我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听见你离开以后,我迫切地想叫住你,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马上清醒过来……”
谢见微不可否认,她的确很有触动,没人能抵抗得了一个人一直全心全意地想着你,就算他已经忘记了过去的所有事,但心里还会记得,他喜欢过你。
就算是失忆,也会喜欢上你第二次。
谢见微陷入感动,但傅平野这会儿心里却莫名的发慌,他总觉得自己念念不忘的,想要告诉谢见微的事非常重要。
傅平野摸索着牵住谢见微的手,一脸紧张地承诺道:“晏晏,不管我之前隐瞒了你什么事,我保证我会很快想起来,然后第一时间告诉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生气?”
“或者……生气也好,别放弃我,我可以弥补!”
谢见微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傅平野能隐瞒她什么,无非是小鱼儿和渊哥儿生母的身份?
可这件事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但傅平野捏着她的手心都在冒汗,谢见微只能顺着他话说了下去。
“好,我保证我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也给你解释弥补的机会。”
傅平野长舒了一口气,稍微安心了一些。
又想起一件事,傅平野说道:“对了晏晏,我找到一些有关薛家人的秘密,可能对你有帮助。”
谢见微一愣,“你没事查他们做什么?”
“你把他们除掉,就能恢复自由了。”
傅平野离宫后,想了无数为装太监的事补偿谢见微的方法,但金银细软谢见微不缺,别的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又送不出去。
只有这个最合适,傅长枝跟他说过,谢见微一直在查这些。
谢见微:“在哪儿?”
傅平野从枕下将几封信交给了谢见微,她拆了看了两眼,正是她要的东西。
谢家查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傅平野几日查来的详细。
谢见微欣然收了下来,她敛眸思索了片刻,笑着对傅平野道:“你帮了我这么重要的事,我给你个谢礼吧,你可有什么贴身佩戴的东西。”
傅平野想了许久,还是将玉佩递了过去。
“晏晏你……”
傅平野话音未落,就见谢见微接过玉佩,低头吻了上去。
傅平野瞳孔微缩,心下跳漏了一拍。
谢见微脸上发热,敛着眸躲避傅平野的视线,将唇停留在玉佩正面的纹路上片刻,确保唇上的口脂的确把唇印印了上去,才飞速交给了傅平野。
“咳,我还有件事要求你帮忙。”
“你说。”傅平野手心托着玉佩,还没彻底回过神。
“我想你帮我写封信给羌平县的县太爷。我想看看羌平县的户籍簿。”
“好。我现在就写。”傅平野作势要下床,谢见微将他按住。
“你……等你休息半个时辰以后再写吧。我先去前院看看孩子们。”
谢见微脚下倒腾的飞快,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她生平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事。
傅平野凝望着玉佩上的唇印,印在代表他身份的图腾上,又仿佛烙在了他心口。
灼得他浑身发烫,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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