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墨突然出现,到红袖唤他‘萧太子’那一刻起,楼樾心里就升起了异样,空白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亮光,有种熟悉的滋味从心里冒起。
而在听到萧墨说出苏流萤的名字后,他心口更是一紧,突然涌起的甜密与苦涩的滋味让他心神大乱……
从楼樾失忆开始,红袖告诉他,他与她是一对夫妻时,楼樾心里莫名的不相信。
而如今,他更是相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冷冷的看着一脸慌乱的红袖,楼樾道:“你说我们只是一对来胡狄做生意的夫妻,为何却认识胡狄的太子——我到底是谁?你又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楼樾的严厉的样子让红袖害怕,而他的逼问更是让她慌乱失措,一时间怔在当场,竟是不知道要如何圆回之前的撒下的谎。
半晌,在楼樾严厉眸光的注视下,红袖全身打了一个哆嗦,低下头嗫嚅道:“那个……今晚夜深了,我跳了一晚上的舞着实累了……明日,明日再与你说明白……”
说罢,红袖顾不得楼樾神色间的失望,从他的房间里落荒而逃……
越是如此,楼樾心里的疑惑越重,脑子里一直回旋着萧墨提到的那个名字,有无数的亮光和模糊的片断一闪而过,他拼命想去抓住,却怎么也抓住……
心里有太多的心事与烦恼,更是有着深深的惶然不安。楼樾很不习惯这种滋味,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坐起身,试探着将双腿踩到了地上,咬牙站起了身子。
这么久以来,因为伤得太重,楼樾一直躺在床上养伤,前不久才堪堪能坐起身子,所以红袖一直让他不要乱动,除了白日里偶尔扶他到院子里坐坐,平时他都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从未在晚上离开过这间屋子。
扶着墙壁艰难打开门,楼樾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黑色的天幕里陡然炸天了一朵金色的烟雾!
金色的烟雾在漆黑的夜空中久久盘旋不散,隔壁院子里的大娘带着孙子也看到了,小孙子欢喜的拍着手掌叫好,那大娘也在一旁笑道:“不知道是谁家有了喜事,竟是连着好久天天晚上都放烟火,这富贵人家的日子过得就是比我们寻常百姓家的有滋味啊……”
然而,楼樾看着那金色火烟雾,心里却是产生了分外熟悉的感觉,脑子里竟是知道,这不是寻常的烟火,却是互通讯号的鸣镝箭……
那么,这些鸣镝箭是谁发出来的?是在求助吗?为何……自己竟是这般熟悉?
下意识的,楼樾感觉这些烟火下会有自己想寻找的身世答案,他不自主的朝着烟火消失的方向走去,可还未痊愈的身子却是支撑不了他走出太远,还来不及走到院子口已是无力迈步了。
拳手不由握紧,楼樾眸光灰暗,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内心更是升起了绝望的无力感……
离开楼樾的小院后,萧墨眸光深沉、薄唇紧闭,一脸肃穆的往胡狄王的王宫而去。
见他的形容,修罗心里一紧,忍不住追上前去,担心道:“殿下,你真的要将楼樾之事告诉给皇上吗?殿下不是应该在皇上发现他的存在之前,斩草除根的将他处决掉吗?”
修罗的话让萧墨的话脚步一滞,神情间不由涌上了犹豫。
修罗又连忙道:“殿下不可以一时的义气而毁了自己的前程。明知道他必定成为日后殿下登上大宝的劲敌,何不在他最薄弱之时,将他除掉?殿下,若是让皇后知道此事,一定也会赞成你这样做的……”
“够了!”
萧墨回眸冷冷的看着一脸着急的修罗,阴郁的桃花眼突然轻轻一挑,冷冷笑道:“修罗,你可知道,你方才所说一切,都在告诉本太子一个讯息,那就是,在你眼里,本太子不及楼樾——”
“不是的殿下,奴婢只是担心……”
“就是因为在你心中,本太子及不上楼樾,所以你才会担心。若是本太子足够强大,你何须因一个楼樾就慌乱成这个样子?”
修罗被萧墨的话赌得哑口无言,妩媚的俏脸变得煞白。
她心里明白,素来心高气傲、争强好胜的萧墨,只怕已是铁了心要将楼樾的身世告诉给胡狄王了……
心口一窒,修罗心里那怕再是担心,也不敢再多说一句,低着头随萧墨来到了胡狄王的王宫。
萧墨毫不迟疑向胡狄王禀明了楼樾的存在,更是将他的近况与如今身处胡狄国的事都一一向胡狄王陈明清楚。
胡狄王在震惊的同时也是欢喜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在大庸的一晚错事,竟是留下了自己的儿子。
这些年,胡狄王有时也会想起当年在大庸东宫那晚发生的事情,但当年事发后,为了胡狄与大庸之间的关系,他与安王妃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这些年,那怕他心中有时会想到安王妃,也从没再去打探她的消息,就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陡然从萧墨的嘴里得知了楼樾的存在,胡狄王很是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威名远播的大庸第一世子爷竟会是自己的儿子……
而在听到安王妃惨死崖底后,性格刚硬的胡狄王心里竟是涌上莫名的心酸与心痛……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胡狄王,也终是知道萧墨离开胡狄去大庸这么久,原来都是为查探那两块当年自己留给安王妃的玉牌去了,不由眸光一沉。但转念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他肯将一切如实告知,足以看出,在萧墨心中,已是将楼樾认为了他的大哥,对他有了兄弟之情,才没有背着自己,在楼樾最是困苦薄弱之时对他下手,顿时心中一片欣慰。
没有丝毫犹豫,胡狄王当即让萧墨带路,连夜出宫去见楼樾。
胡狄王亲自出面,事情再无转圜。
而且,在简陋小院里看到那个身体虚弱,但气度不凡的男子时,再看到他与自己年轻时极近相似的长相,那怕没有看到他拿出玉牌,胡狄王已是在看到楼樾的第一眼间,就认定了他就是自己的儿子……
胡狄王心里感慨万千,骨子里流淌的骨肉亲情让胡狄王在看到楼樾后,非但不感觉到陌生,更是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
楼樾静静坐在床沿边,看着由离去不久又再次出来的萧太子陪着进来的威严男人,看着他眉眼间与自己的相似,楼樾心里猛然一窒。
不等他开口,胡狄王已是抑住心头的激动沉声道:“皇儿,父皇来接你回家了!”
一句简单的话却是让楼樾再也镇定不了,凌乱疑惑的心里终是惊慌起来。
在脑子空白的这段日子里,他也曾暗下里猜测过自己的身世,从红袖告诉他的商人,到江湖人士,甚至到朝廷的通辑重犯,楼樾都猜想到过,却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是皇子!
心中有数不清的疑问想向胡狄王当面问清楚,一时间他又心绪澎湃,竟上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如此,楼樾在满心的疑惑中,被胡狄王亲自接进王宫,成了胡狄的大皇子萧樾!
而在接楼樾是王宫时,红袖也同样被胡狄王接进了宫里,因为胡狄王想了解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如今楼樾失忆,只能从红袖嘴里得知楼樾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
从四年前自己被送到楼樾身边,再到后来楼樾叛变关进天牢,再到最后的掉进护城河差点丧命,红袖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楼樾的一切都详细的告诉给了胡狄王。
“苏流萤……”
从红袖嘴里多次听到这个名字,胡狄王眉头越拧起紧,到最后脸色已是一片阴郁。
“他所为的这个女人,可是大庸新封的和硕长公主?”
“回禀皇上,正是她!”
红袖匍匐在地,痛心道:“大皇子为她付出了一切,但凡是与她相关的事,大皇子都会责无旁贷的帮她,替她担下了无数的苦痛与罪责……可最后,大皇子差点丧命护城河,可她却是摇身一变,成了大庸尊贵的长公主……”
“皇上,大皇子失忆,看是可怜,但何尝不是上天见他活得辛苦可怜,给了他另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能够认回自己真正的身份,忘记大庸痛苦的一切,回到故土开始新的生活……”
红袖的话让胡狄王心里一禀,沉吟片刻后,唤来萧墨,当着他与红袖的面,郑重下了一道严令,让萧墨与红袖不许再提起楼樾之前在大庸的任何事情,只当他从来没去过大庸,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胡狄王严旨一下,萧墨心里一震,而红袖却欢喜若狂。
她再次朝胡狄王拜下,恳切道:“皇上,奴婢虽然出身卑微,但先前在……奴婢就是大皇子明媒正娶的侧妃……而如今,奴婢自知身份,不敢再奢求这等身份,只求皇上让奴婢留在大皇子身边为奴为婢,继续照顾他……”
知道是红袖从护城河里救起的楼樾,也知道是她不远千里,一个单薄的女子辛苦的将重病昏迷的楼樾从大庸带到了胡狄,更是日日夜夜伺候照顾他,胡狄王不由对眼前这个女子心中生出很多好感来。
他爽朗一笑,道:“咱们胡狄却不同中原,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咱们胡狄更讲究情投意合——你既然先前就是樾儿的侧妃,到了这里,自然还是他的侧妃,没人敢诽议你什么。”
有了胡狄王的这句话,红袖彻底吃下了定心丸,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她一走,一直没有吭声的萧墨却是不满的抗议道:“父皇可以瞒下皇兄先前的记忆,却不能瞒下他与苏流萤之间的感情。父皇可知道皇兄最怕什么——他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可以不要,却怕失去苏流萤——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苏流萤。所以,儿臣觉得父皇此举不妥……”
“正是如此,父皇才不能让他们再在一起!”
听了萧墨的话,胡狄王非但没有改变主意,反而对之前的决定越发的坚定,冷声道:“樾儿已为那个苏流萤死过一次,朕好不容易与他相认,不会让她为了那个女人再死一次。”
“何况,大庸雪灾严重,国库空乏,民不聊生。据可靠消息,新上任的景铭帝并不得人心,手握重兵的兵阀已蠢蠢欲动,相信不用多久,大庸内乱就要开始。”
“届时,却是我们胡狄挥军南下,吞并大庸的最佳时机。而如今有樾儿相助,更是如虎添翼,朕却不希望到时他为了那个大庸长公主,临阵倒戈,再次为那女人卖命,坏了我们胡狄一统天下的大志!”
越说,胡狄王起是激动,想着一统天下的大志就可以得偿所愿,胡狄王冷峻的面容闪过亮光,郑重对萧墨叮嘱道:“父皇不管你与那苏流萤是何关系,但从今日开始,你要忘记这个人,更不能与她再有联系。关于你皇兄先前在大庸的一切,都封锁起来,朕不许有一丝大庸的人和事传入樾儿的耳中!”
萧墨心神一震,面前不由的就涌现了苏流萤悲苦的样子,神情间不由闪现犹豫不忍。
胡狄王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冷冷道:“太子,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在做任何事之前,你首要的身份是胡狄的太子,一切,都要以胡狄的大业为重!”
事到如今,萧墨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无用,只得沉声应下。
在他转身离开胡狄王的龙吟宫时,胡狄王的声音在他身后一字一句坚定的响起——
“太子,谨记父皇今日对你说的话,万不可让父皇对你失望!”
萧墨心里生出了无尽的灰暗,可最后也只能沉声应下……
萧墨离开后,胡狄王沉吟片刻,对身边的大监承愁吩咐道:“大皇子初入王宫只怕有诸多不习惯,你将那安眠香给他送过去,让他的宫人每日在他安寝时点上,助他安眠。”
承愁眸光一沉,笑道:“皇上思索周全。如此一来,大皇子却是能忘却一切烦恼,从此以后安心的做胡狄的大皇子,不会再去想起那些不该想起的事了。”
说罢,拿了安眠香亲自送去了楼樾的重华宫……
第二日,睡一觉醒来的楼樾看着前来请安、已是一身华服的红袖,好看的眉头不由轻轻蹙起。
看着楼樾眉眼间的冷意,红袖心里一紧,但转念想到昨日胡狄王下的严旨,心中的惧意瞬间就消散了。
可面上,她却是露出了一丝欣慰又苦涩的笑意来,轻声道:“我知道殿下心中的疑惑。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做隐瞒。”
说罢,她上前鼓起勇气伸手拉过楼樾略显冰冷的手,朝着绷紧着脸的楼樾自责愧疚道:“其实,殿下遭难失忆全是为了我……”
“我身份低贱,乃是教坊里的歌姬,却因一支胡旋舞与殿下结缘。可惜,皇上嫌弃我的出身,一直不同意殿下娶我为妃,殿下一时心急,就带了我私奔,却没想到遭遇乱贼袭击失忆重伤了……”
说到这里,戏子出身的红袖已是眼眶通红,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淌,身子也跟着软进了楼樾的怀里,双手搂着楼樾的腰身啜泣道:“我自知害惨了殿下,自责难当,更是恨不得替殿下遭了这些苦难……所幸,如今苦尽甘来,皇上被我们之间的真情打动,不但亲自接了殿下回宫,更是接纳了我,同意让我做殿下的侧妃。从此,红袖长长久久的与殿下厮守,再不也用分开了。”
他想纳她为妃?他要带她私奔?
听完红袖所说的一切,楼樾心里莫名的一空,更是生出一丝疑云——
若是真的如红袖所说,自己与她是两情相悦,自己甚至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私奔,那为何在与红袖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对她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
楼樾虽然失忆忘记以前的事情,但他却也相信自己的内心与直觉。
何况,他的脑海里一直回旋着那道唤醒他的声音,他很肯定,那不是红袖的声音。
突然,他想到萧墨那日嘴里提到的‘流萤’,不由将红袖从怀里推开,拧眉问道:“流萤是谁,为何太子那日见到我会提到他?”而且听太子的口吻,似乎,流萤才是原本应该与他在一起的人……
楼樾不是傻子,而且失忆后的他心思更加缜密,所以,那怕红袖再编得天衣无缝,他总感觉她有事在瞒着自己。
然而,红袖也早已料到楼樾会问起苏流萤来,所以早已在心里想好了说词。
“胡狄王之前为了断了殿下对我的痴心,另找了一个与我长着五分相像,甚至……比我更美的女子赐给殿下,就是……流萤。但即便如此,殿下并未对她动心,却是执意要带我私奔——”
听了红袖的话,楼樾的眉头不自禁的拧得更紧。
谎言说到这里,红袖终是慌乱起来,她为免楼樾发现自己的谎言,再次扑进楼樾的怀里,将头埋下,不让他看到自己慌乱不安的神情,一边越发动容的说道:“若是早知道殿下会因为我遭遇生死劫难,当初还不如将殿下让给流萤,也好过如今殿下失忆忘记我……忘记了我们之间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
说罢,面上一副因楼樾的遗忘而伤心欲绝的悲痛,更是再次痛哭起来。
到了此时,红袖的话却是将楼樾心中的一些疑惑打消了不少,再加上这么久以来她对他日日夜夜不顾辛苦的细心照顾,更是为了给他赚药费,再次进了教坊当舞姬,楼樾不由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惑,对红袖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闻言,红袖全身激动得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容缓和下来的楼樾——
他这样说,是彻底相信了自己吗!?
几个月来心中的担心彻底放下,红袖感觉胸口压着的大石在顷刻间就消失无踪,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而听到楼樾亲口对她说了感谢的话,红袖感动到无以复加,眼见多年来的夙愿就要实现,刚刚抹干眼泪,因着欢喜激动,再次滚落下来……
如此,楼樾在王宫里住下,胡狄王为他招了所有太医为他治愈身子,而楼樾也配合着太医的治疗,早已摆脱这种全身无力、需要别人伺候的日子,想早日好起来。
所以,在楼樾与太医的积极配合下,再加上胡狄皇宫里用之不尽的各色珍贵药材,楼樾的身子好得很快,大半个月过去后,身上伤口悉数结痂,更能下床随意行走,身子已快痊愈……
不分昼夜的往皇都赶的苏流萤,堪堪到达皇都,已听到皇都百姓都在兴趣盎然的议论着,说是胡狄突然多出了一个大皇子。
听到这个消息,苏流萤不分昼夜赶路的辛苦瞬间就消散了。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位突然冒出的大皇子一定是楼樾。
想着楼樾还活着,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他,这小半年来辛苦的找寻与绝望悲痛的心在这一刻统统放下,压抑这么久的心,终于在这一刻重活了。
然而,不等苏流萤多高兴一刻,下一秒,另一种议论声冲进她的耳朵里,震得她全身一颤!
身边的百姓兴致勃勃的说道:“听说三日后,咱们胡狄这位神秘的大皇子就要风光娶侧妃了。而这侧妃,听说不光是大皇子心仪已久的姑娘,还与大皇子同甘共苦,历经生死磨难才走到一起。还真是上天注定的良缘啊!”
胡来,见到楼樾身子大愈,胡狄高兴不已,为表庆贺,胡狄王决定为楼樾与红袖操办一场婚礼,将红袖以皇子娶侧妃的礼仪风光纳入楼樾的重华宫。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苏流萤前一刻还在欢喜不尽中,下一刻却是全身如坠冰窖——
楼樾要娶亲了?!
他要娶的女子是谁?!
除了自己,还有谁与他一起历经生死……
苏流萤脑子里一片轰鸣,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奔劳,再加上突然而至的可怕消息,终是让她经受不住,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咬牙抑住瑟瑟发抖的身子,苏流萤片刻也不做歇息,立刻手书拜贴,请求拜见胡狄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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