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水————”
不知睡了多久,徐岚觉得喉咙跟火燎一样,喃喃转醒。
她徐徐睁眼,重影逐渐散去,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
这是……
徐岚瞳孔骤然紧缩,神色惊骇。
她不可置信地半坐起来,来回打量。
屋里有两张木质上下床,她身下的床褥和枕头还是用稻草做的,盖着的被子也卷了毛边,薄得能透光。
再远一点是破旧开裂的墙皮,房间被堆得满满当当只剩下狭窄的过道。
最重要的是,墙上的劳动人民画报分明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画风。
徐岚手一软,整个人脱力摔回床上。
这是她娘家。
可是,她娘家不是在九零年就被政府推倒改建了吗?
想到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徐岚正要翻身而起确认自己的猜测,胃部突然痉挛,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尖锐的鱼刺。
“嘶——”徐岚按住肚子,皱眉。
“砰!”木门被人一脚踢到墙上。
刺耳的声音紧随而至,“徐岚,你别不知好歹,人车间主任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绝食演给谁看呐?”
徐岚抬头望去,视线直直地盯着年轻三十多岁的徐宝根。
本该花白的头发变得黝黑,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稀疏,脸上的沟壑也变浅了不少,一双三白眼此刻正阴森地盯着自己。
二十岁的躯壳住着五十几岁的灵魂,在徐岚看来很正常的眼神,在徐宝根眼中却有些渗人。
他在徐岚的眼里,好像死人。
只见徐宝根嘴皮子动了动,往后退了两步,贴在门上外强中干道,“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再看我给你抠掉!”
徐岚收回目光心神震荡,垂下头,不断通过摩挲被子来压抑情绪。
好了,已经不用确认了。
现在是一九七六年,她逃婚前夕。
她重生了,不,或许,穿书更为恰当。
她和丈夫悲惨的一世,不过是书中岑笑和陆文景这对主角波澜壮阔一生的点缀,轻飘飘一句描写就沾满他们这种炮灰的血泪。
文字哪里没有重量,压下来就是天崩地裂。
···
她比岑笑早一个月嫁进大院,岑笑的丈夫是年轻有为的军人。
起初她的丈夫也不赖,是跑长途的货车司机,当时的金饭碗工作。
但是后来,丈夫成了人人喊打的强|奸犯。
而被他强|奸的,是岑笑的小姑子,陆文景的亲妹妹。
虽然那时才和江临殊结婚一个来月,但是徐岚知道,她的丈夫,绝不是众人口中的好色之徒。
倘若他真是那样的人,她搭他车逃婚时,一路上几天几夜孤男寡女,他怎么没对自己动手?
可惜无人为他伸张,陆文月咬死强|奸她的是他。
于是,在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江临殊永远闭上双眼。
徐岚的春天也在那一刻彻底结束。
正在她心灰意冷之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原以为再次捡起了活下去的盼头,可生活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给她留下。
离京市千里的徐家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她在这里,找上门来。
为了二嫁高昂的彩礼钱,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成了徐家人的眼中钉,于是她从三米高的台阶上被人推下去。
这个高度,死不了大人,留不下胎儿。
血流了一地。
···
“你发什么愣?我和你说话你还敢走神?”徐宝根大声嚷道,脖子上青筋鼓起。
徐岚从回忆里出来,眼中爬满红血丝,冷冷睨着徐宝根不说话。
这个模样,和鬼似的。
徐宝根脸色一变,退到门外,虚张声势地说,“你别想装神弄鬼,我告诉你,彩礼已经收了,家里不可能还回去,刘满仓你嫁定了。”
说完,徐宝根一把拉上门,脚步仓促地离开。
徐岚眼神晦暗,松开紧攥的床单。
徐家吃晚饭时,缺席两天的徐家大女儿一反常态出现在了饭桌上。
“呦,你还知道吃饭呢?我还以为你成仙儿断炊了呢。”
“就是就是,都没做你的饭,你现在突然要吃,我们不够怎么办?”
徐岚瞥了眼徐母和徐宝珠,嘴巴最毒的徐宝根没在桌上。
她没吭声,端起碗便大口塞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和徐家人斗智斗勇。
“啪!”徐父见状,一把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你妈和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徐岚咽下嘴里的饭,看着徐父,“我想清楚了,我嫁,不过既然刘满仓要娶,我总不能面黄肌瘦,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吧?”
“爸,你看看徐岚有点做女儿的样子吗?”徐宝珠看着徐岚饿了两天还比她好看的脸,张嘴就和往常一样呛她。
“闭嘴!”
徐宝珠身体一抖,缩成鹌鹑,不再吭声。
“小岚你终于想明白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们这当爹妈的,怎么可能把亲女儿往火坑里推?”徐父脸上笑出褶子。
徐母眉间的沟壑也舒展开来,将寡淡的鸡蛋汤从另一头挪到她面前。
这已经算是徐家难得的好东西了,平日只有徐宝根能吃,徐宝珠多少能尝尝味。
至于她,碰一下徐母都担心她趁机多闻两下占到便宜。
“你爸说得对,满仓这孩子工作好,性格好,条件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嫁过去,那是你八辈子的福气,做人呐要惜福。”
饶是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无|耻,徐岚再次听闻,还是觉得开了眼界。
“孩子?”
徐岚暗嗤一声,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刘满仓是个二十啷当的孩子呢。
实际上,刘满仓和徐父徐母是同龄人。
至于性格好,那更是无稽之谈,他们镇子里谁不知道刘满仓酗酒又家暴,前妻据说就是被他打死的。
再说了,要是真有徐母说的那么好,哪里有她徐岚的份儿?
徐岚的声音不大,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并没有听到。
“等徐岚嫁给满仓,宝根的工作就有着落了,他对象也能成正式工,以后嫁进来,我们徐家就有两个正式工,还有一个主任女婿。”
徐宝珠原本还不大高兴,想到以后的好处,看徐岚的眼神也满意了几分,“不止呢,徐岚嫁了人不也还是徐家人,那我们家可是有三个正式工人,一个主任姐夫。”
徐宝珠这话,显然把徐岚嫁人后的工钱也算在徐家的进项里了。
不过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觉得不对,徐岚的就是大家的,这是徐家众人的共识。
徐岚没有辩驳,等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
“婚礼方面,我不如你们有经验,还得你们帮我|操劳,到时候我找他再多拿点彩礼,这样宝根结婚和宝珠念书的钱都不用愁了。”
徐岚这番话一出,徐宝珠诧异地瞧了她一眼。
“好好好,我就说咱们家最有出息的是小岚吧,你放心,婚礼你一点不用操劳,爸和你妈给你办的漂漂亮亮。”
徐母更是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妈没白疼你,家里没本事,以后你弟弟妹妹就靠你了!”
徐宝珠说话时脸上溢满单纯的笑容,眼里却是与之相反的不屑,“姐,咱们关系最好了,你嫁了人,可得多回来看我。”
徐岚提了提嘴角,轻轻颔首,“会的。”
“我吃饱了,你们先吃,一会儿菜凉了。”
徐岚起身,那碗鸡蛋汤,她一口也没碰。
曾经心心念念,如今食之无味。
“明天要上班,我先回房间睡觉。”
说完,也没理会他们是什么反应。
等人一走,徐宝珠把碗一放,“爸,我觉得徐岚她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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