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容枝荔与李闻昭从破宅里救出后,桑眠耳旁便清净许多,正值春闱,她早出晚归忙了近六七日,总算得闲可以稍微歇息。
春雨如织,方收起油纸伞,便有下人来传说容家大少爷来访,今晚会留在府中用膳,老夫人让他去往翠华庭陪客。
桑眠停顿片刻。
“你同母亲说,我换过衣裳便去。”
她捏着腰间垂挂的玉佩,迈开脚重重踏过一坑积水,赤色官袍衣摆霎时落下四分五溅的泥点。
容枝荔虽然比李闻昭早救回府中一天,可受不住痒,挠出不少伤口,一直在翠华庭养病,即便出来也是带着帏帽。
应付完她娇声滴滴的委屈哭诉,桑眠将视线那身着绛紫织锦绣竹衣袍的主人身上。
这是桑眠头次见到容衡。
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浑身散着铜臭或是眼里极尽精明算计的模样,反而面如冠玉,眉宇温良,像个从世家大族里养出来的矜贵公子哥。
“侯爷回来了。”
容衡同桑眠行了一礼。
“这几日小妹在侯府想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诸城以玉器著称,我自那边回来给侯爷和夫人带了几件小玩意儿,还请收下。”
他口中的小玩意儿,一件可抵得上翠华庭半屋子陈设的价格了。
桑眠握紧拳头,忍下翻涌的恨意。
二人坐下后不久,容衡见人都齐了,便开始说起正事。
“被劫持下毒一事我已从小妹和夫人口中得知详情,回去后便会派人去追查此事,另外家母还嘱托要将小妹接回,毕竟婚期还有不足三月,也该着手准备准备了。”
“阿兄!”容枝荔跺脚,跑过来扯着容衡衣袖撒娇。
“我想在这多呆几日。”
不然按照习俗,等春日宴过后到出嫁前,她便再没有理由与李闻昭再相见了。
“胡闹,你难道想要带着这帏帽参宴不成?”
容衡不赞同道。
“上京名医出诊费昂贵,我已给你请了,此刻就在容府,等你回去便可好生医治,必不会让你留下疤痕。”
王氏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这容家少爷是明里暗里讽刺他们侯府没银子请不起好大夫呢?
桑眠自然也听出来了,她笑道:“正好这几日春闱事忙,也恐怕招待不周,如今世兄回来,便也放心枝枝回尚书府养病了。”
“对了,那日贼人曾说什么醉仙居,大火,三十条人命之类的……”
她欲言又止。
容衡面色微僵。
“咣当!”
李闻昭打碎托盘,瓷盏碎溅,一地狼藉。
他急忙俯身收拾,心中却震惊恐慌交加,连手被碎瓷割伤也毫无察觉。
是了,他忽略了这件最重要的事。
当年刚入上京不久后,南洲芸娘寄信来给桑眠,他鬼使神差的拆开,发现醉仙居大火与桑叔离世都与容家脱不了干系。
与桑眠一同长大,他自然知晓她的脾性。
若是知晓此事,桑眠一定会找容家拼命。
可是容家位高权重,又是京中首富,哪里是她们能得罪得起的。
更何况他母亲又与容家老夫人是姐妹,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若是因为桑眠一个人要报仇的行为而连累自己亲情或者官场,属实得不偿失。
于是李闻昭便将信件私自藏了起来。
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全当未曾知晓此事。
可是上回在那破宅子里,黑衣男子明确说了,醉仙居之事为容家所做,且桑眠当时也在场……
她定不会放过容家的……
“大娘子在想什么?”
低沉言语飘进耳中,李闻昭几乎是下意识跳开,面色苍白,大颗汗珠凝在额头。
“没,没什么……”
桑眠表情如常,没有丝毫变化,可眼底却冰冷的可怕。
容衡也反应过来,三言两语将此事揭过,只说是那歹人诽谤,不过桑眠瞧见他不断捏搓手指,想来是有些触动的。
毕竟三十条人命。
若是这件事被捅出来,他们容家在上京,怕是完了。
一顿饭吃的几人是各怀心事,过后桑眠与王氏亲自去门口相送。
“世兄放心,春日宴后侯府必定上门下聘。”
容衡打量了会儿侯府新修的大门石阶,似笑非笑夸了两句,便携着容枝荔一同回去尚书府了。
许是下过雨的缘故,今日格外潮湿发闷。
桑眠回去兰亭苑,远远就瞧见李闻昭在门口立着。
她将人带进屋里,烛火忽明忽暗,把瘦纤身子拉长又缩短。
“醉仙居当年大火我记得,罪魁祸首已经被问斩了。”
李闻昭躲闪着她的眼神,试探性的开口,“你觉得会是容家做的吗?”
桑眠不欲与他废话,直截了当问道:“你想说什么?”
“阿眠,娶容姑娘为平妻是圣上亲口玉言,万万更改不了的。”
她道:“你是担心我因为这事要与容家为敌,让你难做。”
被说中心事,李闻昭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颇不自在的摩挲着杯盏。
“逝者已逝,桑叔临走前说过的,他希望你开心无忧,若是背负仇恨,我担心你会太累太苦……”
他好似真的担忧,蹙起的眉心没有展开过。
“你斗不过容家,她们对付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知道容姑娘还有母亲小妹对你多有苛待,你放心,等换回身子,我一定不会像从前那般无视,我会站在你这边为你撑腰,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可是阿眠,如果你被仇恨蒙蔽双眼,容不下枝枝也不能安分当大娘子的话,我才是真的难做。”
桑眠本来心不在焉听着,听见他最后语气里暗含要挟,忍不住眯起眸子笑了。
“李闻昭,你奴颜婢膝没有文人骨气,便要我也薄情寡义当没事人一样,看你娶我杀父仇人的女儿?”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总不能放弃这桩婚事?”
她摇头:“我说过,你娶平妻一事我决不会阻拦,在换身之后,我会先与你和离。”
“和离和离,又是和离。”
“你怎么总拿此事做儿戏!”李闻昭站起来,有些恼恨的向桌案捶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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